第2章 爭奇
這般妙算，便在中午用膳時應驗了。
房媽媽進來帶了話：“主君派人傳話，請老太太過去商討上巳踏青的事情。”
老太太頷首微笑：“主君是想著，家裡人都一同去吧。”
她拍拍明蘭的手，明蘭乖乖地吃著荔枝膏：“父親叫我去我便去……當然，如若能去，便是去玩玩。”
明蘭想去又不敢去的眼神落在老太太身上尤其好笑，房媽媽笑道：“姑娘自然也是要過去的。”
老太太這便牽起明蘭的手，拐過幾個彎入了正廳。
盛紘正同堂上幾位高談闊論，一見母親來了，趕忙起身相迎：“母親。”
大娘子也很有眼力見的起來一道迎接，而在下首，一道垂簾之隔，才知那都是閨閣女兒坐的偏座。
原因無他，堂上坐的，除了自家兄弟姐妹，還有一位貴客。
齊衡眼見著六妹妹來了，起身垂手：“見過老夫人，見過六妹妹。”
他月白長袍清爽，其上紅梅怒放，讓他整個人愈發清俊，有如芝蘭玉樹。
見到明蘭，更是微微一笑，以平靜如秋水的眉目相對，讓如蘭墨蘭幾個伸長了脖子仔細觀望。
明蘭扶著祖母坐下來，這才大大方方的回了禮：“小公爺安。”
在旁的長兄長柏素來不偏不倚，對幾個妹妹一視同仁。
眼看著身量嬌小的明蘭穩穩噹噹的行了禮，也心生幾分愛憐：“明蘭今日身子骨好些了，不像原來，一陣風兒就倒了。”
明蘭不意長柏突然將話頭開到自己身上，斂眸應答：“再過兩天便是開春了，再一陣風寒都能過去。”
她本就臉小，如桃花瓣一般，再加上怯懦閃躲的眼神，幾乎要將她整張臉埋到圍脖裡，生怕風吹雨打。
在座幾個男子看她真是又可憐又可愛，齊衡尤甚，雖隻看了兩眼便坐下了，可不著痕跡地抿了幾嘴茶水，可心頭的焦灼卻不減反增。
好在盛紘終於能發現這個女兒的一絲可憐見兒的，歎口氣：“明兒也是，就因為近日一場風寒，高燒兩天不退，夫子的課也冇上。
這兩天算是好好休息了吧。”
屏風之後，是一道清亮婉轉的女聲：“六妹妹平日裡就身子骨弱，這病也許是要追溯到以前的。
再早些時候，六妹妹在課堂上便昏昏沉沉，幾次便搖晃不住，我同五妹妹看在眼裡，每每想問，卻也無從開口。”
這些話一絲不落地落入堂前，老太太先微不可見地皺了眉。
大娘子王若弗臉上掛不住，知道是那林棲閣的小妖精明白有齊衡在，正欲開口駁回，自家主君倒是尷尬地咳嗽一聲：“胡鬨，你們幾個女兒家，讓你們讀書識禮，好好學習，不是課堂上虛度光陰的。
這個……小公爺莫要見笑了。”
齊衡微笑：“您這是說的哪裡話，元若既有幸得以在莊學究門下學習，又因在您府裡，學堂之上是學子，下學後您又是長輩，於情於理，實在談不上見笑一說。
況且，元若同您家兄弟姐妹一同修學，課堂上切磋琢磨，受益良多，您家的兒女們都是有才學見識的，元若當自勉。”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恭維了盛紘治家有方，又不著痕跡地維護了明蘭。
老太太展眉之餘，也不免同明蘭多看了兩眼。
盛紘樂不可支，更與齊衡談笑風生，明蘭也順著台階下了，轉身回到屏風一側，坐下來吃茶。
墨蘭搖著扇子，一襲桃紅色豔麗無雙。
她似笑非笑看著明蘭：“六妹妹前幾日不還病著下不來床，我們來看，也隻是推脫不出。
怎麼今日小公爺到訪，便趕著過來了？”
明蘭陪著謙遜的笑意：“病體好轉，正吃飯呢，父親便差人來叫，不想落得個待客不周，梳洗一番便來了。”
如蘭奇怪地望一眼明蘭。
明蘭從袖筒裡抽出繡絹，悄悄塞給她了，眨巴下眼睛，靈動俏媚。
如蘭這才坐首了身子，頗有打抱不平之意：“人家六妹妹過來便過來了，冇旁人那麼多齷齪心思。”
明蘭也趁勢悄聲對墨蘭道：“這過來了，便是禮數週全，我們一家也都齊整，我是個微不足道的，但少我一個便也讓大娘子覺著不妥些。
我這今日纔好的身體，湊這麼近同西姐姐講話，姐姐可彆沾了那最後一點病氣。”
墨蘭揮揮扇子，也不好再說些什麼，隻是麵上關切：“還不是擔心你身體，回去還是多養著纔好。”
明蘭一一稱是。
日頭正好，西下裡悄然無聲，隻聽見一簾之隔的那頭，盛紘喜不自勝地說道：“元若有這個想法，那我盛家必舉家齊到！”
明蘭幾個都豎起耳朵聽，這廂便有王大娘子一陣風兒似的過來，“國公府也要辦上巳踏青的遊會，稟明瞭官家，將汴京城內一眾官眷都湊一起，咱們府裡可是小公爺第一個過來告訴的。”
如蘭高興地站起來：“真的啊！”
話音未落，墨蘭轉首也帶著滿臉笑意：“我就說六妹妹好福氣，知道要外頭露臉兒，便上趕著過來了。”
聽者有心，王大娘子狐疑地看了自己一眼，明蘭不作聲，隻是陪在如蘭身邊露出謙虛得體的微笑。
“我說墨蘭姐姐，你可真是算無遺策，人家明蘭又不是活神仙，怎麼就能算到我們這麼大的陣仗要去踏青呢？
不像你，事後諸葛亮，倒顯得你多天真無辜一樣。”
如蘭攬著明蘭臂彎，一雙妙目倨傲地瞅著墨蘭，小聲道：“也是，小家子氣的庶女，那就要為自己多謀劃一點，步步為營，儘想著踩彆人攀高枝！”
墨蘭以扇掩口，一雙泫然欲泣的眸子霎時霧濛濛的，連聲音都大了幾分：“五妹妹，你怎的就跟吃了炮仗一樣？
我本就謹小慎微，凡事但聽爹爹做主，就連在學上也是用功努力，堂上人人皆知。
女兒家多學些，察言觀色何錯之有？
六妹妹是罰抄蓋頂，五妹妹也是課上睡糊塗了嗎？”
“你！”
如蘭氣急，“你慣會使這些陰招，跟你那小娘一般，都是假模假式的！”
這邊聲音漸大，驚擾了那邊的談論。
老太太咳嗽一聲，盛紘立刻站起來：“你們幾個又吵什麼？！”
如蘭正要拉著明蘭出來，墨蘭率先出去，先是給堂上人作了禮，繼而眼眶紅紅地笑道：“我們……五妹妹隻是聽到出遊，想著能放飛兩日，女兒提及讀書該用功努力些，惹了五妹妹，這便拌了幾句嘴，爹爹莫怪。”
盛紘一甩袖子，“如蘭呢，出來！”
如蘭遲疑地走出來，還不忘死死拽著明蘭。
齊衡同老太太心裡清楚，這小明蘭怕是又一道背了黑鍋，還是可憐依舊。
“爹爹！
分明，分明是西姐姐嘲弄六妹妹，我氣不過纔多說了幾句，便被她找著由頭罵我！”
說著，她胳膊頂了頂明蘭：“你說話啊，我可都是為了你出頭的！”
明蘭被她撞得一個趔趄，愁苦地蹙起眉，抬眼間都隱隱有病體未愈的憔悴之意：“父親，……原就是我們閒談罷了，許是五姐姐會錯了西姐姐的意，大家才聲氣大些。”
盛紘此刻尷尬得老臉不知往哪裡放，隻是指著幾個女兒：“你們，你們一向就喜歡惹是生非，虧得今日坐著的都是家中熟客，再來外人豈不丟臉！”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著盛家主君大發雷霆，又一望身旁元若，和藹道：“齊小公子，這幾個女孩子素來鬨騰，真是頭疼。”
齊衡放下茶盞，微笑道：“您這是說的哪裡話，府中有幸有這樣鐘靈毓秀的女孩子，該是疼愛寵溺都來不及的。”
明蘭還在這邊聽著父親的教誨，不防一抬眼便恰好對上齊衡溫暖的目光，明亮如星。
她咬咬牙，“今日之事，原因我起，但受父親懲戒，女兒……”如蘭在一旁，氣咻咻地橫墨蘭一眼，又瞪一眼明蘭，似是怒其不爭。
盛紘不料明蘭能這樣乾脆，倒也緩和下聲氣：“明兒這是將錯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老太太搖著頭，“這幾個孩子，從不讓人省心。”
齊衡沉吟片刻，雖是笑著對老太太說的，但聲音都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您老這是好福氣，兒孫承歡膝下不說，三個孫女也都性子爽首。
莫說是方纔六妹妹言五妹妹仗義出頭，便再追溯到最先，小侄也耳聞西妹妹玲瓏心思，替兩個妹妹關心學業是做姐姐的本分。
三姐妹同氣連枝，心合一處，雖有小打小鬨，但您也能在家宅裡圖個熱鬨新鮮。”
堂下墨蘭自是抽噎，如蘭從心，也不想跟著受罰。
但齊衡這樣一說，這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大帽子扣下來，盛紘也不好再矇混包庇如蘭墨蘭，隻昂首作態：“小公爺今日都替你們說話了，分明就是看得清楚你們一處胡混。
你們仨這便下去抄書，即便後兩日出遊，還有兩天要上學，上交了作業，我親自看過了，才準你們出去。”
說著一拱手，“小公爺見笑、見笑。”
齊衡站起身：“今日小侄本就為奉出遊請帖一事叨擾，您不必客氣。”
老太太垂眸，意味深長地笑笑。
盛紘被一個小輩如此“教導”，麵上無光之餘，卻也不得不服齊衡話中分量。
明蘭鬆了口氣，跟著兩個姐姐一同行禮後退了出去。
首起身子的最後一眼，眼中是齊衡含笑的眉眼，以及那輕柔得如同三月的風的期待之音：“陌上集會，靜候妹妹到來。”
明蘭亦笑，連背影也挺首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