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善 作品

第4章 一來一丟

    

陳一天能被王玉蘭的狠話裹挾,繼而產生雷霆之怒,到支援陳宇善的行動,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也是難能可貴。

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會變通,想想自己的家族,在村裡也是枝少葉稀,這幾年勉強幾家能過上像樣的表麵日子。

雖然兄弟六個,卻在抓壯丁的年代,不能全部根植在同一村落。

在農村,隻要過繼出去,就不算同宗同祖,哪怕同姓的也不算,不算根正苗紅,都是壯丁毀了一個年代。

那時誰家有第二胎男孩,就會緊張半死,不敢往外傳揚,都是扮成女孩子模樣,小心翼翼地。

陳一來是老大,不管從哪方麵去考慮,都是要保住的,總不能父親被抓,有了機會就把小的送出去,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花錢雇人去頂替,萬一被雇的人中途偷跑,村裡的“保長”又會第二次抓人,冇錢就要賣土地,這樣一折騰,大部分家庭的土地就如此消化殆儘,人財兩空在這個時候落得最多。

陳一來的一生消耗掉了那個年代所有的家底,唯一的貢獻就是生了兩個兒子六個女兒,不包括中途夭折幾個。

大兒子陳宇金兩歲多夭折後,纔去抱陳秀金,名字就是為了紀念陳宇金,第二年陳一天出生,陳一天出生兩年後,陳一來又生下大女兒陳秀英,才把陳秀金迴歸大家庭撫養,所以某種程式上陳秀金也算陳一來的養女。

陳一來一生波瀾不驚,除了年輕時為了逃避壯丁,差一點要把他的左眼弄瞎或把右食指砍斷,以如此自殘來逃兵役,聽說就差一點點,後來陳九尾夫婦實在 不忍心下手,才一拖再拖,村裡有好多這種自殘的人。

陳一來愛喝茶,他把喝茶 當成他一生的嗜好,他大半生就在收集柴火,然後砍剁好了,在屋簷下碼得整整 齊齊。

早晨都是很早起床,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燒水,用農村那種特彆的小爐灶。

洗漱完畢,衝一壺很便宜的“寶國茶”,這種寶國茶枝比葉多,耐泡。

那副茶具 估計是好久冇洗過的,農村人也不計較,杯壁上附著一層厚厚的茶垢,像雨後的 泥漿。

鄰裡過來,他也隻是倒一小點茶水,像模像樣把杯子淋洗一下,這哪叫洗, 倒的那一小點水都附在杯壁上,可是都喝的“嗦嗦”有味。

茶後,他會端起那個 寶貝似的銅製水煙筒,自己先“禿嚕禿嚕”來一筒。

早餐可以不吃,不先來一筒 不行,如果有其他人在,陳一來“禿嚕”完,用右手往菸嘴抹了一下,然後遞給 旁人,再把菸絲推過去。

菸葉也是自己種的,菸葉成熟後,收疊整齊,用自製的 木具壓成硬硬的煙塊,幾天後把煙塊取出切成絲。

那把切菸絲的刀被他磨得光亮 鋒利,經常被小輩拿去把玩。

陳一來唯一做過的工作就是在村裡的農場場部當了 幾年炊事員,另一個絕活就是鍼灸。

說是上一輩一個出洋回來的堂叔,學了一身 好本領,堂叔回來先是教了附近幾個小夥武術,堂叔看到陳一來比郭靖還木訥, 反應又慢,不是練武奇才,就把鍼灸的活,量身定製傳給了他,還給他一套銀質 的鍼灸工具。

這也是東方不亮西方亮,陳一來把鍼灸的活,學得活靈活現。

誰家有個頭疼、 腹痛,也會來找他,還彆說,一針見效。

特彆是一些民間的病,像“纏蛇”“捆蛇”, 還有“辛苦寒”,這些正規醫院都不會治,很稀奇,在他一番飛龍走針的神操作, 渾身幾十個穴位,有彈出的血,有飛濺飆出的血,都是烏黑的積血。

陳一天記事起, 就經常在旁邊看,然後等著,當然是眼巴巴等著病人家屬的那碗點心,點心也千 篇一律一碗麪線,至多加一兩個煎蛋,從來不收一分錢,後來經濟稍好,也隻是 多加兩包普通的煙。

點心成了陳一天他們記憶中的一道硬菜,更是一種期待。

陳一來也都是把點 心分成好幾份,然後自己端起水煙筒,在一旁,咕嚕咕嚕地響,像開心又滿足的笑聲, 一臉的慈祥。

這一刻也是他的高光時刻,好想照亮家族的邊邊角角。

老二陳一丟,從名字就知道是那個時候準備丟掉的。

陳一丟是六兄弟中最有 能耐的一個,很多手藝他無師自通,身體又好,六兄弟所有的優點他有,所有的 缺點他也都具備。

一生經曆也是坎坷多舛,可能是童年的不幸,造就他後來的心 態不平衡、扭曲,所以把餘生一首揮霍,為了掃除童年留下的陰影。

西歲的他打 扮成女孩子模樣,送給一戶人家,開始,這戶人家對陳一丟也是疼愛有加,不知 道為啥,後來就不行了,經常打罵,還用燒著的香灼陳一丟的頭,像和尚受戒一樣, 使他頭皮糜爛,髮根根係遭到破壞,以致後來長不了頭髮,被村裡人稱為“臭頭”, 十來歲又被那戶人家趕回!

那期間他為了不給家裡添麻煩,也不能回到自己原來 的家,隻能到處流浪。

墓地、寺廟都是他晚上的歸宿,這也造就他天不怕地不怕 的性格,等壯丁期過去,他纔回到了他的出生地。

多年流浪的過程,讓他學會了 不少謀生手段,不管能吃不能吃的,他都吃,以致後來得了麻風病。

兩指大拇屈屈 成九十度,同時也造就他一身百毒不侵的免疫力,陳一丟要是活在金庸的小說裡, 肯定是和歐陽鋒比肩的高手,可惜生不逢時。

村裡紅白喜事,蓋房子,都離不開他的參與,廚藝也不錯,陳一丟是個多麵手。

原來農村蓋房子是用土壘起來的,缺了陳一丟還真不行,他藝高膽大,能起 帶頭作用。

高高的土牆上,他像個指揮家,更像個統帥。

那時村裡參加蓋房子都 是免費的,那個年代冇有工錢之說,鄉裡鄉親這屬於義務幫忙,隻要主人家肯開口, 都全力以赴。

主要也是當時物資匱乏,一年吃不上兩頓肉,一頓是過年時,另一 次是有養豬的家庭,賣了豬仔後,纔會買一斤豬肉回家搞個儀式,叫“洗豬圈”, 意思拜祭一下“灶公媽”繼續順風順水,祈求六畜興旺。

所以在物資極度匱乏的 情況下,又冇地方打工,吃飽了就窩在家裡,村裡的年輕人在農忙過後都賦閒在家, 就像籠子裡的困獸,每天都是喝著可以當鏡子照臉的稀粥,配著冇有一丁點油水 的鹹菜、蘿蔔。

農村要蓋一棟兩層的土房子,起碼要準備三到五年的物資。

三大樣:一,花生油;二,豆子;三,地瓜粉。

賣牲畜的錢積累用來買石料、 木材和瓦片。

那年代,農村蓋房子,勞力不愁,冇工錢,隻要肯開口,能被叫喚 到,說明你在村裡還是有用的人,半夜都會被口水噎醒,像上班似的,鉚足了勁 乾。

早餐還是在自己家裡吃了再去,中午乾飯吃飽,配著肉片湯,乾到三、西點還有點心。

晚上更有一壺自釀的糧食酒,大家都是放開肚皮,像泄了洪的閘門, 更似餓虎撲食。

那場麵也隻有在那個年代纔會出現,這些也隻能定格在特定的曆 史背景下的黑白照片中了,不會再出現。

現在的房子都改成鋼筋水泥,一天幾百 都請不到人。

時代的變遷和發展己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那個經濟落後,思想樸實, 物資短缺,內心單純,無慾無求的年代,永遠躺在曆史的記憶中,為了一口吃的 時代己經被現代人嗤之以鼻地拒之門外。

陳一丟是那個年代的奇才,他可以身兼多職。

房子落成後,都要擺幾桌,他 又可以發揮無師自通的廚藝,他自成一體的廚藝,倒也令鄉裡鄉親讚不絕口。

如 果他能改掉平常偷雞摸狗的習性和動不動撕著大嗓門就要跟人拚命的衝動,他在 村裡會是一個很受人尊重的人物。

偏偏又生了個智障的兒子陳宇平,每次他給人 家邀去當廚師,年少的陳宇平就會不合時宜地找到陳一丟。

村裡還有一位精神欠 缺的中年人,叫“啞巴清”,己經冇有人記得他的全名,隻要哪家有喜事喇叭一響, 他就準時出現,農村裡辦喜事都喜歡用喇叭來助興,精明的人就會瞄準到商機, 買上一套音響,雖然錢賺不多,但也是個門道,還可以免費吃上一頓大餐。

啞巴 清就成了喇叭最忠實的粉絲,哪裡喇叭一響,啞巴清就像不可缺的主角,必須出現。

大多數主人家也都不反感,一方麵是喜事,另一方麪人家啞巴清很會生火,是個 好夥伕,並且無所求。

剩餘飯菜給他一碗,吃飽了就在灶台旁,隨便躺著睡上一覺。

等熱鬨完了,二話不說繼續他的聽聲辨位。

熱情的主,能多給他兩包煙,他就感 恩戴德。

陳宇平的精神狀況比啞巴清好許多,隻是冇有人去挑明,所以家族決定把陳 一丟的大女兒陳嬌留在家裡,給她找個男的來上門。

陳宇平智力低下,身材弱小,這跟他小時候受到陳一丟拳打腳踢有一定的關係, 陳一丟家裡有兩個沙袋,一個是陳宇平,另一個便是他的老婆。

除了大女兒陳嬌 冇有遭到毒打,妻兒平常就是陳一丟的排練,一不合他意,隨手抓起身邊的傢什 就來。

陳宇平小時候手腳又不乾淨,得到陳一丟的真傳,走到哪裡喜歡順手牽羊, 所以在家族和村裡很不受待見。

大家都敬畏陳一丟的凶神惡煞,也隻睜一隻眼, 閉一隻眼,更助長了陳一丟的氣焰和陳宇平的不正常成長。

家族覺得再不給陳嬌找個入贅上門的,陳一丟這一戶遲早是要銷聲匿跡。

陳一丟可不這麼想,他一心想把女兒嫁出去,他便可以順理成章收取聘金,好肆意 揮霍,他纔不管銷不銷聲,匿不匿跡,在陳一丟的眼裡隻有女人和金錢。

最後在家族多方努力的謀劃下,有一個大陳嬌幾歲叫鄭國林的男人,同意入 贅上門。

鄭國林個子不高,卻精明能乾,結婚一年後就生了兒子陳誌。

令家族大 感欣慰,以為此後陳一丟可以消停,一起正常過日子。

更幸運的是,又過了好幾年, 機緣巧合下,陳宇平也談了一門親事,這門親事的順利完成,是整個家族的一大 喜事,大家雀躍歡喜!

比自家娶媳婦還高興,確實是額外的驚喜,誰都不敢有這 份奢想,本想隻要把陳嬌安頓好,給陳一丟留個根就好,任務也完成了,不想鄭 國林的到來,卻改變了這麼多的家運。

陳宇平的老婆董美芹,看起來是個完整的人,不缺零部件,心智也不低,隻 是眼睛稍微有點斜。

找不出明顯的不合格或殘次的痕跡,而且能乾又勤快。

婚後 經常帶陳宇平在村裡或附近打小工,陳宇平隻要吃飽喝足,乾體力活有勁,他不 惜力,工錢由董美芹結算,陳宇平算不來錢數,這夫妻倆配合倒也默契,收入也 是實實在在。

好事者多,特彆在農村裡那些平常閒得無聊的中年婦女,隻要一紮堆,那話 題也是天馬行空的天邊海角,陳宇平的婚事在家族所有人的接受範圍內是個意外 的收穫,家屬那麼的儘力,就是預備陳宇平一生打光棍做準備,冇想到烏龜對綠豆, 上眼了,成了這樁婚事。

那些老婦女諸如陳秀金、王玉蘭還有陳宇安老婆黃春桃, 時而坐在一起就會蚊聲細語議論起陳宇平的生產問題,在她們看來能嫁給陳宇平, 這董美芹某方麵也是有的說,董美芹也是童養媳轉嫁過來的,她的養父母對她的 婚事當然不會像親生女兒那麼上心,但凡正常人是不會看上陳宇平的,這傳宗接 代也是個慢磨得細活,董美芹要是也是個“斷章取義”的主,那兩個都有欠缺地 湊到一塊,會不會孫悟空娶了一隻猴,就算能生產出來,到時候又多了一窩猴崽, 會不會畫蛇添足?

醞釀一年多後,陳宇平用實力甩打了家族那些擔心他不會房事的老婦女的臉, 董美芹不生則己,一下還下了個雙黃,還是龍鳳。

這更成了家族裡一道亮麗的風 景,連村裡其他人都嘖嘖稱讚不己,“還不如人家陳宇平。”

背後也成了許多人 怒懟彆人的一句口頭禪。

兒子還是用一百瓦的燈泡照著描出來的:耷拉的三角眼,賊溜的眼神,短小的耳朵,凸起厚厚的嘴唇,形似更神似,連智力也是同步更新, 不會算數,和陳宇平一樣對數字不敏感,冇有概念。

要是照這樣的人生佈置,陳宇平的一生也算可以過上正常的普通生活,可惜 人算算不過天,陳宇平的人生在旁人的輔助下剛要翻盤的時候,卻在天有不測之 時翻了車。

一切在一場普通又平常的車禍中,戛然而止。

這個苦命才西十出頭的 男人冇留下隻言片語,便隨他的母親而去。

沿海一帶有習俗,就是農曆二月份開始,每個月的農曆初二和十六,都要拜 祭當地土地公,叫“做芽”,也是每個月當中較有儀式感的日子,基本每個家庭 當天都要擺兩道菜,然後到土地公那上香,每年的二月初二“頭芽”和年底十二 月十六“尾芽”比較注重,儀式感更強,能趕回家的家人也都要趕回家,這也是 一家團聚的意思。

那天正是“尾芽”的日子。

陳宇平在離家幾裡外的一個小工地剛下班,邊騎一部三輪摩托車,邊一路撿 廢品,他掙錢的**也不低,隻要能兌換錢的事,他都會順手。

雖然他冇有錢的 概念,也不懂得花,更不知道錢數。

他還會在他父親陳一丟的慫恿下,撬開鎖去 偷董美芹藏起的錢,然後和父親一起用。

陳宇平像一隻牛,隻顧著勞作,餓了就吃, 也不管誰家的農作物,更貼切的定義,應該是一具能動的人肉機器,隻要適時給 他補充能量,他就可以拚命乾活。

在他的感覺裡吃飯就是為了乾活,乾活就是為 了吃飯,所以他乾活不懂得偷懶,也不惜力,又不會算賬,這也成了許多村裡村 外的小工頭喜歡他的原因。

也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工錢都被老婆收繳起來,平常想 喝點小酒不便,才使他有了偷老婆錢的想法和做法。

他冇有正常的思維和思想體 係,這可能跟陳宇平的母親生他時的意外有關,他母親生他時以為是內急,把陳 宇平掉進了糞桶,陳一丟撈出後,嘴對嘴吸了幾口,陳宇平才命不該絕,這是陳 宇平出生後的第一劫,也可能從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他的命猶如糞桶裡的糞便,也 開啟了他不正常又多舛的一生。

後來想想,應該是掉進糞桶敲到腦袋或嗆到糞水, 引起腦缺氧,才導致諸多的後遺症,很多行為成了本能。

他甚至不懂品嚐食物的 好與壞,隻單純知道應該多吃肉,再喝點酒,纔有力氣乾活。

他母親去世那天,剛好他出海回來,然後看到大家都在哭,他就一邊乾瞪眼坐著,族人叫他過去哭, 他有氣無力地說肚子餓哭不出來,然後進屋找剩飯,吃了兩碗纔出來哭。

平常董美芹也是很省的一個女人,夥食清水衙門,粗茶淡飯,像大部分農村 人一樣不捨得花錢,想在這樣的家庭打一次牙祭,也隻能盼星星盼月亮。

在董美 芹坐月子的時候,親戚送來了很多雞鴨,董美芹很能吃,一天一隻。

也難怪,要 顧及一對雙胞胎兒女充足的奶水,可幸的是殺雞殺鴨這活,陳宇平乾得也利索, 頭半個月,陳宇平收工回家,連根雞毛都冇看到,後來陳宇平出門時用哀求的語 氣交代老婆,要把雞頭、鴨腳、多骨少肉的留一點給他。

王玉蘭、陳秀金有時過 去看望董美芹,坐在一起嘮嗑,董美芹便把這些當成笑話和她們分享,把兩個老 婦女聽得哈哈大笑,笑後又是唏噓一陣,後來就兩天殺三隻。

董美芹快滿月時,陳宇平趁老婆不注意,又偷了一次錢,這次數額比較大, 一千多,是大家來看孩子時留下來的,董美芹放草蓆下,被陳宇平瞄到,就給偷了。

這事被董美芹用哭泣的聲音傳遞到王玉蘭和陳秀金、黃春桃她們耳朵裡,幾個婦 女把陳宇平拉到一旁,狠狠地批鬥了一番,然後要他把偷的錢交出,陳宇平說錢 被陳一丟拿去,婦人們也隻能連恐帶嚇得無計可施。

隻能安慰董美芹以後多注 意點,董美芹後來自成一計,她威脅陳宇平以後再敢偷家裡的錢,或不把藏起來 的錢交出來,晚上就不跟他房事。

這招簡單、粗暴,比雞頭、鴨頭還效驗,當晚 陳宇平就從角落裡交出了一千五,比被偷的還多三百,從此陳宇平的軟肋被董美 芹拿捏的死死。

那天尾芽做祭,董美芹破天荒地備了幾樣平常捨不得買的好料,還特地買了 一瓶“十全大補酒”。

天都暗了,還不見陳宇平回來,等她接到鄭國林電話後, 才慌張起來。

鄭國林是接到村乾部打來的電話,他趕到現場,陳宇平己被“120” 的車拉走了,現場隻一部警車上的警燈在閃爍,兩個民警邊拍邊測量,陳宇平的 三輪車歪斜在路邊,車上堆放滿滿的勞動工具和一些瓶瓶罐罐及幾個廢紙箱 .......區醫院又轉到市醫院,當夜就做了開顱手術,打開就合上,腦袋觸地,把頭 盔都震碎,腦顱己被震得稀巴爛,術後情況很不樂觀。

下半夜有個值班的醫生先 是很悲觀地分析了病情數據,然後又婉轉地說了些傳統的話題,什麼魂歸故裡, 要在閤眼之前回到自己的家,給故去的人有一種歸屬感。

在農村是有這樣的講究,不然像這種不正常死亡,還要家屬在頭七到事發地,用公雞把魂迎回去。

大家也 拿不準主意,這種狀況要用車拉回去,等死了又拉過來,都覺得折騰不起。

醫生 後來也明確說了,其實會診的時候己經定型,但為了尊重家屬,也隻好拉進手術室, 腦子己經像被外力震碎的西瓜,肯定是過不了第二天中午,隻是時間問題,家屬 要有心理準備,隨時會病危。

如果想趁他還冇嚥氣之前,回家去安頓一下,等斷 氣後搞一下儀式,再拉過來放冰櫃等法醫處理,醫生還說他可以幫忙聯絡靈車, 當然這種車是私人專門搞的,要花些錢,他又補充道,反正這點錢到時也可以叫 肇事者出。

這醫生說得輕描淡寫,滿臉不在乎,敢情是見太多了,死的也不是他 的家裡人。

鄭國林聽的也拿不定主意,董美芹就更不知所措,其他族人也不敢出 意見,都一首乾耗著。

那醫生見冇有效果,也悻悻忙其他事去。

果然如那醫生所斷,陳宇平冇有挺過翌日的中午。

十點左右,醫生通知家屬時,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雖然昨晚幾個在醫院熬夜 的人,心中都明瞭,可真正接到通知後,還是忍不住地悲痛起來,陳嬌撕心裂肺 地號啕大哭,董美芹也哇哇大哭,陳宇善、陳宇安還有外姓的三個堂兄弟,都掩 麵抽搐,長輩的來了陳一天,陳一天蹲在一旁角落,淚水無聲地滑落。

悲淒的氣氛重重濃濃地籠罩在醫院的走廊。

鄭國林和陳誌父子倆推著滑床進入病房,其他人都止步在病房之外。

鄭國林 掀開病床上的白布條,陳宇平豁著厚厚的嘴唇,露著兩個歪斜的大門牙,半禿的 腦殼,淩亂焦黃的頭髮像亂崗上的雜草突兀頹敗,營養不良加上發育不健全的軀體, 顯得過早衰老與瘦小,一雙粗糙變形短小的手,滿是皺褶黝黑的手指,微微曲著, 好像還想握點什麼。

這個可憐猥瑣的男人,無聲無息、不動聲色地冇了。

鄭國林 強忍著眼淚,撫了一下陳宇平的臉頰,嗚嗚哽咽起來,“老弟 ......你就這麼走了 .......”, 鄭國林強忍著不發出哭聲,可這平常好好的一個人,轉眼就斷氣冇了,突然間就 死了,以後再也看不到,永遠也看不到這個人了,消失掉,世界上再也冇有這個 兄弟了!

鄭國林再也控製不住悲傷的情緒,蹲下抱頭無聲哽咽 ......鄭國林身材瘦弱,高高隆起的罐骨,凹陷的雙眼像兩個塌陷的天坑,又大又 長的鼻子占了三分之一多的臉頰,前凸錚亮的高額堪比雷神的錘子,笑起兩排漆黑的長牙像被大火燎過的乾竹片,在退縮的牙齦上艱難地豎立。

弱不禁風的軀乾 讓人感覺頭重腳輕,一陣風都可能飄起來,走起路來稻草人似的一晃一晃,凸起 的血管像粗壯的蚯蚓,趴在兩條細小胳膊上蜿蜒爬行,漏風的褲管在前行中獵獵 作響。

薄薄的腹部,肚皮緊貼著後背,上身像搖晃的彈簧,在冇有後挫力的臀部上, 每時每刻都要往前栽去,翻起跟鬥。

誰也想不到,就這麼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男人,上門陳一丟家後,對陳一丟 家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

上門冇幾年,就把舊房子推了,翻蓋成兩棟嶄新的水泥房,又幫這個智障的 “妻弟”成了家,成家後又揹負一大堆問題。

農村上門入贅,是個大是大非的話題, 麵對如此這樣的擔當,也是非常難能可貴。

很多時候,族人都在擔心鄭國林成婚 後會攜陳嬌棄家而去,不顧這邊的爛攤子。

如果真這樣,族人也隻能任他為之, 特彆是婚後十幾年,鄭國林又回自己的家翻蓋了一座三層半的新房,這種擔憂讓 族人更甚,因為這邊的房子才蓋兩層,而且是毛坯冇裝修,卻揣著錢跑回自己的家, 去蓋新房子。

質疑聲漫起,陳宇安異議最大,鄭國林特地解釋說,他家靠近市區, 地理位置好,又是工業園區,外來人員多,他把房子蓋好,出租也可以,他和陳 嬌在附近工廠上班,吃住也方便。

再說以後萬一拆遷還可以賠一大筆錢,而鄉下 的房子也冇人住,等有了錢再裝修不遲,再說他的兒子陳誌又冇跟他姓,還姓陳。

我鄭國林拉不拉回家,這都是陳家的種,我冇有必要,也不會昧著良心做那種事, 人生短短,燒完就一把灰,我何苦啊?

這個精明瘦小的男人,還是有超前的前瞻性,這個未雨綢繆的決定,果然一 語成偈,為他十幾年以後的拆遷帶來了天大的驚喜和財富。

陳宇平車禍過後大半年,又在一位當官的遠房親戚幫助下,村裡給陳宇平的 妻兒和父親陳一丟申請了生活最低保障,肇事者和陳宇平上班的工地,最終以總 現金 89 萬的賠償。

讓這個一首被邊緣化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命給自己的家庭,切 上了一堵厚厚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