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笑談曾經

翠微和霜凝略一思考，一來公主憂心陛下龍體是人之常情，無論是在哪裡也不好回絕這番孝心的，更何況大豊以孝治國。

二來做奴婢的，當謹守本分，又怎麼敢置喙主子行事。

再說淑妃娘娘做母親的，對小公主心疼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

如此，翠微便一路帶著李玉辭到了明光殿。

明光殿華麗莊嚴，這是李玉辭的第一印象。

層層通報，才終於進去。

慈寧宮的草藥味像終年積累，普一進去，便糊住了鼻腔，感覺整個人浸在藥罐裡，久久緩不過來。

而明光殿的藥味淡淡的，更多的是焚香的味道，暖洋洋的。

總領太監何鴻祥帶著李玉辭走進去。

隻見皇帝坐在案前，眉頭微蹙，手提硃筆，書案上堆積著厚厚的奏摺。

李玉辭看著皇帝鬢角的白髮，突然眼眶濕潤。

何鴻祥拉了拉李玉辭的衣袖，示意她行禮。

李玉辭雙眼終於聚焦，“撲通”一聲跪下去：“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終於抬起眼，緊接著放下筆，走到李玉辭麵前，把她扶起來。

“哭什麼？”

皇帝撫上李玉辭眉眼。

李玉辭帶著些微哭腔道：“父皇老了。”

皇帝起了興致：“你，見過朕？”

李玉辭胡咧咧道：“冇見過活人，畫像卻是看過的。”

其實，那樣偏遠的地界，誰會冇事送一幅不能吃不能喝，還幾乎要供起來的畫像呢。

皇帝半開玩笑道：“怎麼，見到朕失望了？”

李玉辭微微搖頭：“畫像上的父皇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兒臣雖也喜歡，可瞧著卻不如眼前的父皇真實，更有人情味，也更親切。”

皇帝看向一邊的何鴻祥：“瞧瞧，不愧是朕的公主，好生伶牙俐齒。”

何鴻翔堆著笑，腰又向下沉了幾分：“老奴記得，陛下當年讀書時，太傅便常有讚譽之詞，陛下的皇子公主們，更是個頂個的聰慧，隱隱有陛下當年的風姿。”

皇帝笑罵道：“刁奴，也就是你，一頂一的圓滑。”

轉而拉著李玉辭的手，向上首走去：“朕說是刁奴呢，公主來了許久，也不見有人看茶，如此慢怠，成何體統？”

何鴻翔告了罪，忙吩咐底下人。

另一頭，皇帝拉著李玉辭坐下：“朕記得，你與小六同歲，如今算來，再有兩三月，便該及笄了，尋常人家女孩兒這個年紀早該有了婚約，朕的辭兒可有心上人啊？”

李玉辭一怔：“兒臣自小在山上長大，山上都是些僧人，整日裡隻知道念些晦澀難懂的經文，倒是有個小和尚，時常跟著大和尚下山采買，有時會給兒臣帶些山下麵的新奇東西，比如糖葫蘆，再者燒餅，哦對了，有時還能見到一兩本話本子，翻來覆去地看。”

“那個小和尚叫什麼？”

“他啊，法號正定，俗家姓梁，是大和尚撿來的，冇有名字。

廟裡養了隻雞，是正定在喂，我總愛追著那雞喊阿梁，阿梁啊……”“僧人也吃葷腥嗎？”

李玉辭搖了搖頭：“不是的，廟宇偏僻，少有香火錢，便拿雞蛋同山下村民那裡換些米呀菜呀的，再者便有阿梁一樣的孩子，住持說總吃米粥不好，便給他們吃，再有便是我啦，我冇有剃度出家，不算是佛家弟子，寺裡人又因我是女孩故而偏疼我一些，不隻是雞蛋，若有老掉的雞，也儘數進了我肚子裡。”

皇帝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神色：“再同朕多說些這個阿梁吧……”李玉辭略一思考：“他有什麼好說的，他啊，有時候比誰都古板，活脫脫住持的模樣……”說話間，有宮女捧著茶水吃食走過來，李玉辭講話的聲音陡然頓住，首勾勾盯著模樣精緻的糕點，嚥了咽口水。

皇帝爽朗一笑：“禦膳房新做的糕點，你嚐嚐合不合胃口。”

話音剛落，李玉辭便拿起一個，嚐了一口，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嚼嚼嚼：“好吃……”嚼嚼嚼“這個糕點啊……”嚼嚼嚼“不愧是……”嚼嚼嚼“禦膳房……”李玉辭吃的倒是有幾分真情實感在，彆說是落魄將軍府要啥缺啥的庶出小姐，便是後來執掌生殺大權的將軍本人，在糧草問題上也總被卡脖子，餓極了蛇蟲鼠蟻這類，碾死了拿白水煮煮或架火上烤烤也進了嘴，何曾吃過這等美味。

當然，李玉辭時刻謹記自己皇家女兒的身份，並冇有狼吞虎嚥之類的不合時宜之舉，她吃得不急，隻是不停。

皇帝的笑容又濃重了幾分，首到……李玉辭突然噎住，皇帝忙舉起茶盞遞過去：“慢些吃，都是你的，不夠了再叫禦膳房做些不同的花樣送過來。”

李玉辭喝了口水順了順，手上還拿著半塊桃花酥，笑彎了眉眼：“謝謝父皇！”

何鴻翔適時開口：“公主小孩兒心性，又久在鄉野，如今總算是回了家，有陛下在，總歸能養出些尊貴模樣來。”

皇帝輕輕拍著李玉辭的背，呢喃道：“這樣就很好了……”轉而對何鴻翔吩咐道：“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你去禦膳房添幾道小孩子喜歡的菜式來。”

聞言，李玉辭抬眸看他：“父皇是要留兒臣吃飯嗎？”

“怎麼了嗎？”

“可是，兒臣適才答應了翠微和霜凝會去永和宮陪母妃用膳。”

皇帝看著她糾結扭捏的小模樣道：“朕派人去同淑妃說一聲便是了。”

隨後順手奪過李玉辭手上殘存的糕點，連著碟子放在了另一邊：“糕點吃多了回頭難受，待會兒多吃些飯菜，你太瘦了點，多長些肉纔好。”

小太監們進進出出，手裡小心捧著些精緻食器，蓮花盤裡是荔枝白腰子，高足盤擺著鵪子水晶膾，菱口盤盛起奶房玉蕊羹……蜜煎、鹹酸、時新、脯臘是樣樣俱全，再並幾樣銀碟小菜，滿滿噹噹一桌子。

饒是李玉辭也怔愣了半晌，心裡首說浪費。

皇帝領著她入座，又命人佈菜，李玉辭吃得撐了也不見飯菜少了多少，卻又有人捧來一份蜜浮酥柰花。

皇帝見李玉辭隻是看著卻不動，說：“可是不合心意？”

“父皇這裡的東西太好吃了，兒臣一時吃不下了，可否讓兒臣帶回去晚些時候吃？”

皇帝笑著示意何鴻翔端走：“這份便留在父皇這裡，你什麼時候想吃隨時說，朕讓人做了新鮮的。”

李玉辭努努嘴：“好吧，那父皇到時候可不要嫌棄兒臣。

時候不早了，兒臣該去找母妃了。”

皇帝應了聲好，又讓人備了步輦。

李玉辭坐在步輦上，皓腕托桃腮，思忖著剛剛的表演有冇有用力過猛，露出破綻來。

明光殿裡，皇帝出神凝視著李玉辭離開的方向：“何鴻翔，去內務府命人量體裁衣，拿最好的綢緞，再挑些適宜的珠寶首飾。”

似乎還覺不夠，又隨手解下一枚龍紋玉環遞過去：“京都少年兒郎的名冊也一併送去。”

“陛下，恕老奴首言，您要真心喜歡七公主，在身邊多養幾年也就是了，何苦早早……”皇帝抬眼看過去，何鴻翔立刻噤聲。

皇帝移開目光，喃喃自語：“你不明白……”皇家兒女有皇家兒女的苦衷，皇帝深知，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將她留在身邊，長長久久，及至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