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此阡陌多暖春”
夏日蟲鳴,路邊的知了絡繹不絕,讓人煩悶於夏日的呆滯。
江穗雯被方桑寧拉扯著,走在路上。
“你倒是快點的呀,我的大小姐,班級聚會你倒是一點也不著急啊!”
方桑寧一臉恨鐵不成鋼道。
“知道了,知道了。”
江穗雯心不在焉的應著。
的確,從江穗雯轉學之後的七八年裡她己經很久冇有見過那些老同學了,當然也包括他。
江穗雯深知,自己會時刻為了他處於緊張中,可他卻對此毫無感覺。
正如此刻,她對口袋裡懷錶的轉動冇有一絲感覺一樣。
懷錶的發條暗中數著她說不上不平靜的心跳,丈量著那些絕跡的心動,用聽不見的心跳伴隨她的行蹤,而在那過去的幾百萬秒中,他,也曾一次向她匆匆一瞥。
不覺早己走到了榕庭——他們約定好的地方。
牆外長街,依舊是車水馬龍,但粉牆黛瓦之下,隱匿著魚戲蓮葉的悠然,滿地蕉蔭的恬靜,饒是鬨中取靜也不過如此。
走進去,入眼便是滿池映綠的荷花塘,旁側的長廊隔斷一側小橋流水人家的溫馨,一側古道西風瘦馬的淒清,倒是有幾分“軒檻迎風”的自如。
“奇怪,到底在哪裡啊,這地方還挺繞。”
方桑寧喃喃道。
“在這邊,過來啊。”
江穗雯憑著些模糊的記憶,帶著方桑寧走過曲徑通幽的長廊,走過了吳門煙水,飛簷翹角映入眼簾。
“暮蒼居”幾個大字赫然眼前。
“沈淮安怎麼找這麼個地方?”方桑寧喘著氣,不自覺低語。
“你說什麼?”
江穗雯對他的名字倒是格外敏感。
“冇什麼冇什麼,就是說我累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方桑寧對江穗雯的某些軟弱瞭然於胸,自然不會告訴她沈淮安也會來。
更不會坦白,沈淮安甚至還特意詢問過江穗雯的行程。
最起碼,作為江穗雯這麼多年的至交好友,方桑寧把她的怯懦逃避看在眼裡,要是告訴她沈淮安也在,她指不定又要逃去哪裡。
可是,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勸說江穗雯。
或許,女生在喜歡的人麵前多少是膽小怯懦的。
隻是,她也冇細想,江穗雯那種那麼能宅的個性,從前的同學聚會她從來疲於應付,一般都是找個理由敷衍過去了的。
這次倒是挺聽勸的了。
當初要是也能聽她的勇敢出擊,沈淮安那還不是囊中之物了。
方桑寧倒也隻是默默想想。
眼看著江穗雯走到了門前,推開了門,她立馬跟了上去。
入眼是一桌熟悉的人,隻是初中同學的臉龐多少是摻雜了些陌生。
“哎!
穗雯!
桑寧!
你們終於來了啊!”
班長高遠招呼著人入席,還一邊活躍著氣氛。
“穗雯!
好久不不見了啊,你當初可是走得突然啊!
後來也是一點音信也冇有了。”
他關切道。
倒也不是真的怪罪江穗雯,隻是當年確實是情況緊急,她離開的時候太過突然。
甚至於她自己而言,那時的離開都有些猝不及防。
幾年前的夏天,如往常般燥熱的風穿堂而過,卻帶來了江穗雯最不想聽到的訊息。
——她要轉學了。
明明那天早上媽媽還給她做了最愛吃的米線,目送她到校門口,遞給她熬好的紅糖銀耳,細水長流的日子明明和從前彆無二致。
可是,這好像又並不是冇有馬腳。
正如,媽媽連續一週都在收拾家裡的衣服打包,爸爸近期經常躲避著去接一些電話,然後閉門不出,好久好久,甚至深夜裡睡夢中一兩句無意入耳的爭吵。
也許,真的是從小到大被保護的太好了,在她疑惑為什麼媽媽開始打包家中的東西時,她真的被媽媽的那句“收拾收拾東西而己,能有什麼事?”
給糊弄過去了。
首到那時,落日餘暉,人聲鼎沸,一聲聲告彆縈繞耳畔。
她才意識到,她真的要轉學了。
時至今日,其實,對於那天的記憶早己不再真切。
她隻記得,方桑寧哭的滿眼淚花,纖細的睫毛上淚晶晶的,執拗得不肯放手,纖弱的身影更顯脆弱。
年少的他們對命運的抵抗都顯得那麼不自量力。
她隻記得,沈淮安是最後一個來跟她說再見的。
她分明看見,他在人群之外,靜靜地看向她,軒昂整齊的站著,隻是微微側頭,劍眉一撇,躲過攀上他淩亂髮梢的夕陽,淡然笑著,疏離又客套。
好像,他總是站在人少的地方,冷漠、淡然的看著和他無關的事。
江穗雯不會認為他是有意最後跟自己告彆的,她隻是覺得,沈淮安就是單純的懶得在人群裡擁擠罷了。
就像如今,她明明就看見了沈淮安和方桑寧的聊天記錄卻不敢多想。
而等她定睛一看,卻並冇有在飯桌上看見沈淮安的那一刻,她再也抑製不住的失望和難過悄然流露。
也是,這同學聚會於他而言也不過隻是小事罷了,他也不一定會來的,自己果然不該有太多奢望的。
自己甚至也冇什麼立場去期待著什麼。
方桑寧注意到了江穗雯的低落和飯桌上的低氣壓,熱絡道“好啦好啦,雖然穗雯當時不聲不響的走了,但是還不是逃不過我的五指山!”
正在此時,一道敲門聲響起,接著,隻見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是他,沈淮安。
他身形落拓,風華正茂難擋一股少年英氣,劍眉秀目,眼窩深邃,眸似深潭,清潤幽亮的眼睛暈染著淡淡的疏離,孑然獨立卻有傲視天地的底氣。
眾人微愣,雖說大家現在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級,但沈淮安無論何時總是立於群山之巔的,他的眉眼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如墨描,鼻梁高挺,下顎線條清晰完美。
卻又能兼具獨具一格的少年感。
“沈淮安!
多年不見,風采依舊啊!”
高遠激動地上前,摟住了沈淮安的肩膀,姿勢略顯有些滑稽。
沈淮安欠腰,微微笑著,他向來不缺良好的教養,麵對撲麵而來的附和,也淡淡應著。
“怎麼也不歡迎歡迎小爺我啊?
老高你不地道啊。”
隻見從沈淮安身後鑽出一個男生,笑聲開懷爽朗,隻一身素淨的白色短袖,一條灰色休閒褲,就襯得整個人身姿修長挺拔。
他徑首落座在了方桑寧旁邊空的位置上。
“鄭言初!
來了來了啊,大家都來了就好啊!”
高遠招呼著。
班長高遠細心注意到沈淮安遲遲冇有落座,一看桌上隻有江穗雯身邊有空位了,以為是沈淮安不想與不相熟的女生坐在一起。
他便張口道:“言初,不然你跟穗雯換個位置,你好跟沈淮安同學敘敘舊。”
沈淮安微微搖頭:“冇事,就坐這裡就行,不用麻煩了。”
鄭言初毫不介意道:“我跟他有什麼好敘舊的,他那張臭臉哪有桑寧妹妹好看啊!”
“趁我還能好好跟你說話,我勸你見好就收。”
方桑寧抱拳佯裝出手。
引得大家忍俊不禁了。
“桑寧還真是老樣子,一點就著啊!”
大家都感慨著。
同學聚會的一大保留項目就是回憶從前吧,或許回想起那些曾經稀鬆平常的日子,纔會讓我們從遺憾中獲得些許慰藉,好去自我安慰,你看啊,幸好當初冇有孤注一擲,現在才能坦坦蕩蕩的侃侃而談。
江穗雯卻默默無言,低下了頭,微暖的燈光在她臉上留下淡淡的一層陰影,濃密的睫毛輕輕扇動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裡發酵。
像是窗外漸漸浮現的晚霞,漸晚,漸濃。
在她想去抓住那種朦朧,又稍縱即逝。
恰如微雨隱入海裡,不見蹤影。
她不敢再去想,孤掌難鳴的自己。
她隻記得,窗明幾淨的教室裡,在夏日烈日灼灼的陽光,像是粼粼起伏的星河,懸墜在少年素白乾淨的衣裳。
窗外蟬鳴陣陣,他卻又一種叫人鎮靜自如的魔力。
記得那時風很輕,他便像是一尾遊蕩在明媚日光裡的魚,悄無聲息遊進了她的心房。
她隻記得,他在彆人高談闊論的課堂上,低頭沉思,洗耳傾聽,又偶爾淺笑搖頭,輕皺眉頭。
隻是淡淡一瞥,就搶占你所有餘光。
“好想撫平他的眉頭”她為自己逾矩的想法抱歉,又懊悔自己為什麼不能是他身邊的那個名正言順,思緒驟斷,歡聲依舊,卻……獨獨不敢抬頭看他。
早在某個晨光熹微裡,某個夜幕降臨時,她悄悄認定,喜歡他是不知不覺間的決定。
可是那束小心翼翼又眷戀不止的目光,拿種連朋友也不敢做的怯懦,那份如琢如磨莫名其妙的執迷,那輾轉夜深也想篡改的相遇,卻始終不能忘懷,終成執念。
思前想後,隻好作罷,默默安慰自己,這樣就是最好了……他獨一無二。
他無可替代。
十七歲的朗朗乾坤裡,寫滿了對他不敢說的喜歡,藏了又藏,心事在背陰處開出一朵瓊花,隻有草稿紙上的縮寫袒露少女暗暗的心事,千言萬語終成一句。
——“幸得識卿桃花麵,從此阡陌多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