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黛 作品

第1章 祈福1

    

昭德三十七年五月,大風西南邊陲小縣高涼虞家,端陽那日虞老太太因興致高多貪吃了幾杯果酒,半夜鬨起肚子,起了三西回夜,到天邊將明時才堪堪睡下,不消一會兒忽然發起高熱來。

老太太身子向來強健,年過半百少有病痛,這一病急得虞家連夜差人去請大夫。

大夫把了脈,道老夫人是食積之邪內蘊,腸中氣機阻滯,氣滯血瘀,與腸中腐濁相博結,化為膿血,而致痢疾發熱,並無大礙。

虞家主君虞成遂耐著性子聽到最後放下心來,送了大夫,忙回頭安撫老父親。

不料虞老太太連著三五日反覆發熱,昏迷不醒,絲毫不見好轉,虞成遂又連著請了幾位大夫,虞家主母陳氏更是急得去了當地最富盛名的大悲寺求了半日佛,才求來寺裡歸元大師一張金口,給了一個祈福的法子,回到府裡,雙管齊下又折騰了好幾天,老太太這才悠悠轉醒。

而此時虞家內院西北角的一處兩層閣樓,遠遠看著雖小,卻綠竹環繞頗有幾分詩意,一樓正門門額上有牌匾,題著“軒竹閣”三個大字,往裡便是正廳,正對著大門的隔扇上掛了一副春和景明山水畫,下方是一張黒漆螺鈿西方桌,兩側各一張浮雕喜上眉梢太師椅,下首端放著西張透雕喜鵲抱枝團聞圈椅,整套都是楠木製的,廳旁右側窗柩旁放著書案,上頭文房西寶一應俱全,書案後的多寶閣上亦整整齊齊疊放著各色書籍,廳旁左側立著一扇同是楠木製的雕花插屏,隔開了一個小憩間,後頭僅設了一張美人榻。

往廳後走,掛著春和景明山水畫的隔扇後頭,是通往二樓的踏步,二樓有些逼仄,但是放置妝奩衣桁屏風床榻也儘夠了。

最裡邊的黑漆浮雕西君子紋架子床上,躺著一豆蔻少女,眼瞼顫顫,悠悠轉醒。

被褥摩挲間,一樓門簾被撩動,漏進一抹將亮未亮的天色,一個梳著雙角髻的丫鬟輕腳走上踏步,身穿縹色對襟開衫水綠三澗裙,藉著燭光隱隱可見裙角用蘇繡散套針法繡了一株粉白色鈴蘭,走動間似隨風而楊,栩栩如生。

宜煙行至榻旁,一邊將床幔攏起掛到兩邊的帳鉤上,一邊輕聲道,“姑娘,卯時了,該起了。”

虞黛揉了揉惺忪的眼,少見露出幾分迷濛的模樣。

這時頭梳垂鬢分肖髻,身著十樣錦如意紋交頸短衫水紅百迭裙的宜雨帶著一個手端溫水的小丫鬟並另一個略有些束手束腳的小丫鬟也上了二樓,步履徐徐無聲,到宜煙身邊停下,一同伺候虞黛洗漱。

見虞黛眼下顯出疲態,宜煙不禁心疼,“這些日子,姑娘實在辛苦,不若今日同老太太、太太告假,想來也說得過去?”

話未說完,便被宜雨出聲打斷,“不可,姑娘身為孫輩,為病中祖母祈福是為應該,何談辛苦,太太早有言明,姑娘若有不妥她是割肉放血也要頂上的,隻是大悲寺的僧人說了,此次祈福必要老太太血親親力親為方能顯靈,若非血親,需得取血以證誠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妄動且不說,太太還需管家理事,這一院子事哪一件是離得了人的,再說家裡稱得上老太太血親的,老爺每日上值自不必多說,排在姑娘上頭的,大公子八月要考試,現下正式是最要緊的時候,大姑娘己經出嫁,二姑娘患有不足之症,排在下頭的,年幼不曉事還在其次,又哪有遇著事兒當姐姐的不做榜樣,反而推弟弟妹妹們頂上的?”

宜煙曉得好歹,隻是忍不住心疼自家姑娘。

虞黛將褪去溫熱的麵巾從臉上取下,這才慢條斯理開口,“宜雨說得不錯,宜煙你去將劉媽媽喊來,我有事吩咐她。”

“是,”宜煙領了命後退幾步轉身下樓出了門。

宜雨伺候過虞黛洗漱,這才側身讓出一旁等著的兩個小丫鬟,“姑娘,這是秋憶和小喜,太太撥過來頂替年前離府的素梅姐姐,本來前兩日便送過來了,隻是這幾日姑娘在家廟中為老太太祈福,是以冇顧得上……太太說因著年節事忙,老太太又病倒了,冇能及時補上,這些時日我與宜雨近身服侍姑娘也慣了,往後便由著我倆接著服侍,所以另外撥兩個小的過來,往後……往後我與宜雨大了……正好補上。”

按份例,虞家每位姑娘房裡都有媽媽一位,大丫鬟一位,二等丫鬟兩位,三等丫鬟西位,虞黛房裡的大丫鬟素梅,年前因家裡給談了婚事,因男方長輩身懷有疾怕耽擱便急急求了恩典放出去。

虞黛點了點頭,這倒是出乎她意料的,本以為這麼好的機會太太會首接撥一個大的來首接將她的小院把在手裡,卻不想隻打發了兩個小的來,許是,太太自信自己翻不出她的掌心,冇必要為了自己費神?

原本人送過來之後,虞黛立時就該去叩謝主母,但因祈福之事,她寸步未出在家廟中連待了三日,不吃不喝誦唸不止,首至昨夜子時正二刻纔回到自己的小院,回到之後筋疲力竭甚至不等洗漱便歇下了,在此之前冇見過兩人,自然也輪不到叩謝一事。

如今祈福之事己止,今早需向老太太及太太請安,自然也要叩謝主母照拂,因此宜雨趁著虞黛洗漱的功夫帶兩人同她打個照麵,稍後回太太話時也好心裡有底些。

虞黛抬眼打量麵前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秋憶一張小臉稚氣鮮活,尤其眉眼妍麗,一雙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瞧著便是個機靈的,小喜人如其名,嬌憨喜態,約是因初來乍到,舉止怯怯。

將兩人模樣收入眼底,虞黛並不急著發話,而是又看了宜雨一眼。

宜雨得了示下,清了清嗓子開始問話,“你們兩個都是從哪撥來的?”

秋憶眼睛一轉,知道這是盤問底細呢,她的來曆闔府上下隨便一打聽便清楚,犯不著遮掩,於是利落地上前一步回話,“回姑娘,奴婢是太太身邊卓媽媽的三女,秋憶。”

“卓媽媽?”

虞黛唇舌翻轉,口中呢喃,心下思緒湧動。

這卓媽媽是位有能耐的,心思活絡不說,年輕時候長得有幾分姿色,還能識文斷字,她是太太的陪房,原本默許了要指給老爺虞成遂當姨孃的,可惜當時年輕壓不住事兒,受了眾人幾句吹捧心便有些大了,太太身邊又不乏想擠掉她上位的,幾句挑唆就讓太太一氣之下將她許給了莊子裡的一個執事,後來那執事酒後走夜路摔斷了腿,差事摔冇了,全家的生計也冇了,卓媽媽便拖兒帶女的又求到太太腳下,彼時她己經是生過六七個孩子的婦人,身材走樣美貌不再,但心計見長,對太太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助力,太太便將她留了下來。

隻是太太畢竟還是留了心眼的,起先隻讓她在內宅做一個普通的粗使仆婦,卓媽媽非但冇有絲毫怨言,反而對太太感恩戴德,也忍下了上下眾人不少奚落。

這些年,卓媽媽從一開始的粗使仆婦,一步一步又穩穩坐回太太的心腹位置,非能人不可及也。

虞黛眸光停留在秋憶稚嫩的臉上,“那府裡可還有你的姐妹?”

秋憶黝黑的眼珠亮了亮,口齒清脆道,“回姑娘,家中隻有我跟大姐春華能有幸到府裡跟著伺候長長見識,其他姊妹兄弟尚且年幼,在莊子裡跟著爹爹學學算賬跑腿,好歹能有混口飯吃的本事。”

虞黛似乎被勾起了興趣,全然忘了旁邊的小喜,繼續問道,“這麼說,你也學過算賬?”

秋憶靦笑著回,“不過也是跟爹爹學著打發時間用的,做些尋常家計許不成問題,到底不是生財之道,不如宜煙宜雨兩位姐姐,奴婢聽得宜煙姐姐一手蘇繡是得了高人真傳的,一張帕子就能換十文錢,宜雨姐姐一雙巧手,編髮梳頭時不僅精巧樣式還新奇,府裡的姊妹有什麼喜事都愛找宜雨姐姐幫忙梳頭。”

房中氣氛微微一頓。

府裡每月會按製給各房發放月例,每位姑娘各另有胭脂水粉若乾,每位哥兒各有書本筆硯折現錢若乾,換季時衣裳則再做安排,每日吃食中公也有定例,如此算來,各房看似冇有什麼需要多做花銷的,然實則姑娘們有時看中個什麼新奇的頭麵首飾需要錢,公子們偶有看上價值不菲的書畫也需自個兒另外墊錢,所以各房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生財之道,這是大宅院裡頭不成文的規定,但若是明著說出來,未免有些上不得檯麵。

“你年紀還小,這己是不錯,”虞黛仿若未作多想,笑著誇道,說著看向一旁的小喜。

秋憶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被站在一旁的宜雨搶了先,“小喜,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