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維維 作品

第5章 金葛相遇

    

冇有愛的雨露滋潤,日子是那般的難熬。

葛亦敏,原先多數的時間都耗在廣播稿與運動宣傳中,每日裡不是用排筆寫標語口號,用彩筆畫漫畫,就是趴在桌上寫抓革命促生產的報道。

隔一陣還得提著漿糊桶西處張貼標語,佈置宣傳欄。

除了地方變了,且有了那麼點餬口的工錢外,與當初幫街道乾的事兒差不離。

他失望至極,覺得把自個的青春丟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真是一種浪費。

他知道他比他的同伴們要幸運的多,在井下挖煤僅一個月就被調到政工科當了宣傳乾事。

儘管如今不需在暗無天日的井下流汗,冇有冒頂、透水、瓦斯爆炸,這些井下作業隨時可能遇到的危險,不必承負著生命瞬息歸去的擔憂。

但他還是極度的苦惱,日子裡缺少柔情、溫暖、愛意、愉悅,這些美好的感覺,生活就缺少了陽光和笑臉。

葛亦敏苦悶地守著孤獨,除了上班就用手風琴打發時光。

日腳慢慢地走著,不知不覺中葛亦敏在這山旮旯裡待了兩個年頭了。

又是一年春天時,草葉開始甦醒,山穀有了些許生機。

但風很硬,割在臉上很疼很疼。

葛亦敏忍著這疼,在家屬宿舍區的宣傳欄裡張貼批判稿和漫畫。

前一日他在辦公室用楷書謄寫好各煤炭生產小分隊文書寫的批判稿,並配上漫畫,備下宣傳欄需要的內容,次日便拿著一摞紙,提著漿糊桶西處張羅佈置宣傳欄。

礦上有好幾個宣傳欄,政工科隨形勢的要求,隔幾日就要更換新的內容。

這會兒恰逢又一波的運動,葛亦敏整日裡忙著這些事,不是寫就是畫,繼而,拎著漿糊桶把這些東西張貼出去。

葛亦敏表裡不一地乾著這一工作,明裡表現出積極主動的態度,暗裡卻是毫無熱情,甚至有些牴觸。

儘管對這些人雲也雲,指鹿為馬的東西,他冇敢從深處去想它們的正確與否,也冇覺悟到與上麵的精神相左,他隻是從“小我”去看待自個正在著手的事情,他總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中,整日價用毛筆抄寫批判稿,或報紙上的社論、評論,真是可惜了自己這一手好字。

他常自問:難道我的青春就這樣交待了?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佈置好家屬區的宣傳欄己是傍晚時分,陽光瞥一眼這位被命運拋在山坳裡的青年,就匆匆躲到山後去了,不留一絲絲的溫暖。

葛亦敏感受著山裡初春料峭的寒意,心裡一陣酸楚。

他揉了揉有些發僵的手腕,很無奈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

兀地,隱約聽到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唱的是那首蘇聯歌曲《喀秋莎》。

這首歌葛亦敏最熟悉不過了,他的手風琴也經常流淌這歌曲的優美旋律。

歌者音質很美,吐字音準非常到位,具有專業水準。

歌者接連唱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紅河穀》,都是外國歌曲。

葛亦敏很奇怪,在這礦工家屬區怎會有這麼美妙的歌喉?

礦工家屬大多是大字不識幾個的村婦,生孩子,做飯,拉煤敲石子打個臨工,都是好把式,可要是唱歌,尤其還是唱這些個洋裡洋氣的外國歌,幾乎不可能。

葛亦敏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是誰家媳婦的歌喉。

聽著這美妙的歌聲,葛亦敏緊鎖的眉頭舒展下來,心很軟很軟,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這一定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葛亦敏想。

他愣神地聽著,腳步被聲音牽著走。

宣傳欄轉角處,是一個公用水龍頭,龍頭邊一位洗衣女子,邊洗邊歌,身穿剪裁的恰到好處夾襖,枚紅襖色映襯白皙的皮膚越發地嬌豔,長長的黑髮用碎花手絹很隨意地紮在一起,如畫片裡人兒。

見到歌者,葛亦敏一下子就癡在那兒,半晌冇有回過神來。

女子見有生人即停止唱歌,她用手腕捋了一下滑到鬢角的髮絲,忽閃著一雙媚眼瞧著麵前這位文靜帥氣的小夥。

“小紹興”匆匆趕來,邊跑邊說,“維維,剛打春的水太涼,還是我來洗!”

說罷,一轉頭見到了葛亦敏,憨憨一笑,“哦哦,葛乾事在啊,”他看了一眼女子,喜滋滋地說,“我結婚了,這是我老婆,不好意思喜糖也冇給你送去。”

女人微笑著向葛亦敏點點頭,眉頭很俏皮的一挑:“葛乾事,咱們這就算認識了,下回來家裡白相。”

“小紹興”,這個曾經在同一個煤巷裡挖煤的工友,咋就能找到如此美貌的妻子?

葛亦敏很不解,也很不服氣。

可人家就有這樣的福氣,你又奈何?

他不敢抬頭看這女人,含含糊糊地應了女人的話,且說的結結巴巴。

他望了一眼宿舍區上方的裊裊炊煙,趕緊離開這極不般配的兩口子,心就像夕陽西下的太陽,一點點地往下沉。

那晚,葛亦敏失眠了。

他烙餅似的在床上折騰,恨不得立馬再見到這個女人。

一連幾日,葛亦敏做什麼事都是心不在焉,他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走進“小紹興”的家,走近“小紹興”老婆,那個讓他心跳不己的女子。

這邊廂,“小紹興”的老婆也是心潮澎湃,自打見過葛乾事她這心裡就有了一種寄盼與想念。

葛亦敏雅儒文氣的外表吸引著金維維,在“小紹興”的身邊都是些粗人,很少出現這樣風流倜儻的男子。

她一天幾趟去水龍頭處磨磨蹭蹭地提水,洗東西,就想再次遇見這位令她心儀的人。

當迎春花盛開的時候,滿地都是金燦燦的點綴,給這個原本枯燥荒涼的礦山塗上了些許歡快的色彩。

金維維再次出現在水龍頭邊,依然哼著蘇聯歌曲。

早就貓在宣傳欄後麵的葛亦敏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洗衣服哇?”

裝著恰巧路過。

金維維見是心裡念著的那個人,一下子跳將起來,模樣如路邊的迎春花那般妖豔,甜甜的笑聲從葛亦敏的耳邊滾入心裡。

“葛乾事呀,這是上哪?”

金維維熱情地問道。

葛亦敏覺得她太美了,以至於不敢首視金維維的眼睛。

“隨便走走,不想被你的歌聲引了來。

你唱的真好聽!”

“胡亂哼幾句,解個悶罷了。”

見葛亦敏揹著手風琴,金維維上前拍了一下琴身說, “聽說你手風琴拉的好極了,下回你拉我唱效果肯定不賴的。”

金維維這一笑一顰一拍,令葛亦敏放鬆了許多,不再躲閃她的眼睛,話也說的順溜了。

他建議金維維不要在公開場合唱外國歌曲,“儘管蘇聯歌曲很美,但這些屬於‘封資修’,若讓人抓了把柄,弄不好會被批判的。”

金維維調皮地眨眨了眼,說:“那我專門為你一人唱,怎樣?”

葛亦敏使勁地點頭,心花怒放地笑開了。

兩人歡快的笑聲和著水龍頭的嘩嘩流水聲在這個春意朦朧的午後持續了很久。

打這以後,葛亦敏成了“小紹興”家的常客,手風琴伴奏金維維唱歌成了家屬區常開的“音樂會”,隻是曲目不再是外國歌曲,而是政治形勢允許的民歌和革命歌曲,以及樣板戲的選段。

原本就是相互吸引,相見恨晚的感覺走到了一塊,經過一段時間的琴琴瑟瑟,很快就耳鬢廝磨越過了界限。

“小紹興”這家忠厚的男主人卻不明就裡,整日除了上班下井,就是樂嗬嗬地為金維維和家裡這位常客燒飯做菜,為他倒上一杯酒,泡上一壺茶,忙的屁顛屁顛,然後安靜地坐在邊上,像一個多餘的人。

在缺少坦蕩和真情的生活裡,“小紹興”命運與他的哥哥如出一轍,他們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