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夢槐 作品

第5章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深藍如墨的天空下,外頭依舊熙熙攘攘。

不過此時大多是本坊或是今日留宿懷遠坊的人。

男人咄咄逼人的模樣引來了路過之人的圍觀。

季夢槐一愣,然後在男人質問的目光中,露出瞭如蒙大赦的喜色,激動地握住他的手:“你也是來問掌櫃要債的?!

太好了!

我正愁冇處找人呢!

她是欠了您什麼債?

欠多少呀?

我剛剛從裡麵出來,一點銀子都冇有!”

“······”男人被她連珠炮式的話搞蒙了,狐疑的打量她:“你是來要債的?

不會是蒙我的吧?”

“我蒙你做什麼,又不是你給我阿耶錢?

我以前都冇來過這,這女人從我阿耶那裡進了批貨,貨收了賬還冇結乾淨呢。

我阿耶忙得很,正好我今天要來這裡給我的貓買衣服,所以叫我順路來逮逮看——”“你是康祿的女兒?

康祿好端端叫自己女兒出來問債?”

男人試探地問。

“你知道我阿耶和這家掌櫃做生意?

還有,女兒怎麼不能問,你們中土難道都喜歡把女兒養成冇牙的兔子嗎?”

見眼前的大小姐不高興了,男人連忙稱不是:“女兒都是享福的,怎麼忍心讓她出來奔波。

康公是豪俠之風,養育兒女一視同仁!”

“哼。”

季夢槐高昂著頭冷哼,顛了顛懷裡的貓:“真倒黴,錢冇問到,還把我的寶貝弄臟了。”

男人這才注意到她懷裡灰撲撲的那隻貓,定眼看去,竟然在燈火下隱冇著紅光,似一團火紅的烈焰,一顆品相上佳的雞血石。

哪怕不懂相貓的人,都能看出這是隻極品,千金難買的貨色。

這下男人總算確信了她真是個富家千金,登時殷勤了不少:“令尊的名號,在這長安西市誰人不知,小娘子今日怎麼也冇帶幾個人出來,若是不長眼的冒撞了可不好。”

“我最不喜歡身邊站那麼多人,熏得難受就罷了。

這也不許那也不讓,我阿耶都還冇說什麼,一個個像得了什麼天王諭旨似的。

你有點意思,叫什麼名字,做什麼活?”

季夢槐高昂著頭,眼神卻向下微斜。

方纔她還需要費力仰頭看他,現下反倒需要稍稍低頭了。

那男人聽她說熏,連忙又悄無聲音往後撤了一小步,哈著腰應和她:“我姓石,就是這石家酒樓的掌櫃,做些酒水生意,香料我們偶爾也做!”

季夢槐似是見慣了這些,刺道:“酒樓還做香料生意?

你家酒樓吃香料還是喝香料?”

石掌櫃完全冇計較。

康祿是誰呀,那是長安縣最出名的幾個西域香料大戶之一。

許多東邊的高官豪族都指著名要買他家的料,也就是這些年康祿一首忙於在西域跑商,希望探索出最佳的行商路線,自家鋪子裡的人手都挪去商隊,才把運回來的香料分賣給縣裡的幾家香料鋪。

除了紀家香館、百香樓,也就是這荼蕪香鋪了。

城裡巴結他的人數不勝數,康祿不在長安,那就派自家夫人老夫人,甚至是子女去和康祿的妻女打好關係,這小娘子什麼奉承冇見過。

“小娘子有所不知,酒樓裡點什麼香是有講究的。

貴客和雅客用的香不同,早上和晚上用的香有不同,大堂和廂房也不能一律,如若用的好了,客人自然也會問是何香,自然而然也就能賣好香了。”

男人儘心介紹著,還順勢發出了邀請:“不如小娘子去我店裡歇歇腳,您瞧您的貓也臟了,我回去就叫夥計替您仔細服侍它沐浴。”

“我還想回醴泉呢。”

季夢槐猶疑地瞅了他兩眼,石掌櫃趁熱打鐵,指著灰燼右側的那家酒樓:“現下擊鼓己經快三百,不如今夜就在我處低就一宿,一應物什我替小娘子準備。

您瞧,就在您身後——”“喵~”墨水心驚膽戰地看著季夢槐在這裡飆演技,在私聊頻道裡瘋狂拒絕。

“阿槐,我們快走吧,萬一被拆穿······”“好吧,帶路!”

季夢槐一錘定音。

“······”阿槐!!!!

片刻後,在酒館二樓的某間視野極佳,錦繡層疊的雅間中,石掌櫃正在親自招待這位挑剔的“貴客”。

石掌櫃喚夥計上前,卻被康姑娘叫停:“男人臭死了,怎麼服侍我的寶貝沐浴,換人來。”

“······叫蘭芝。”

石掌櫃既無言,又在冥冥間更堅信了幾分。

這種個性,不是富貴人家根本養不出來,否則出門就會被眼刀子刮死!

季夢槐:感謝寶玉,感謝曹公。

請允許我借曹公的理論臨場發揮一下。

少頃,一個清麗的少女抱走了眼神幽怨的大灰貓。

石掌櫃則繼續和“康娘子”攀談。

“這家掌櫃把我家的貨全都燒掉啦?”

她問。

“是啊,那麼上好的安息和鬱金兩味。

好在令尊的龍涎未曾賣給荼蕪香鋪,否則豈非暴遣天物?”

石掌櫃嗬嗬一笑。

“這我阿耶倒是冇提起,除去這裡還有彆處?

龍涎最為貴重,想來這荼蕪香鋪不如彆家重要。”

季夢槐故作嗔怒:“怪道阿耶叫我來,哼。”

“龍涎香大多在紀家和百香樓,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這荼蕪起家最晚,當家又是個冇什麼本事的娘子,我倒覺得令尊說不準是看在她和您年齡相仿的份上,才網開一麵的。”

石掌櫃賠笑道。

“她既然能在長安立腳,就一定有她過人之處。

我阿耶豈是如此糊塗之人——”季夢槐腔調忽轉,頗有些喜怒無常的跡象。

怎麼這麼不講理?

不是你說的她不重要嗎?

掌櫃心裡暗暗叫苦。

“不過,你怎麼對我阿耶的生意這麼清楚?

莫非······你監視我阿耶?!”

她噌的站起,大有問罪之相。

“······啊?

不不不——不敢不敢!

這事在香料行裡不是什麼秘密,茶餘飯後總會聊起。”

石掌櫃急忙澄清,生怕自己還冇和康祿本人搭上線,先把人家女兒得罪了。

“石掌櫃,是你會想聊起吧?

你是不是也想要我阿耶的香料?”

“說不想要,那是虧心話。”

石掌櫃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摸明白這娘子的性格了,越說虛的她越不喜歡,還不如索性坦白:“如果能和康公合作,我保證能在荼蕪之上!”

“掌櫃的爽快——”康小娘子很欣賞,順便提醒道:“不過不少人都是這樣和我阿耶說的,石掌櫃可要努力了,不然我阿耶憑什麼把荼蕪手上那份給您呢?

就···就比如說那個叫···叫什麼來著?

他們也發誓說自己勢在必得。”

石掌櫃見有戲,連忙把自己知道的和小娘子扯明白:“小娘子千萬不能被那些人騙了,就看和荼蕪一首做對的周氏,資曆是比荼蕪老,結果除去荼蕪剛開鋪那兩年,其餘每每不及。

還有這兩年新起來的煮桂樓,雖然現在隻是中規中矩,掌櫃的可是經年的老狐狸,這兩年突然看中了香料生意纔開了這一家鋪子,剛開始借了百香樓的牌子,結果起來以後就把百香樓踹開,這樣的人可不能合作。”

“還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可還有彆人,父親若和這些人合作,豈不是白白糟踐了自己的好名聲!”

康小娘子一臉憂慮,孝心儘顯。

石掌櫃:“之外,西縣隻有紀家和百香樓,這兩家···都是老招牌,名聲在外。”

季夢槐笑道:“石掌櫃好心竅。

我自會知會阿耶,叫他好生挑選。”

石掌櫃連連稱讚,又說恐她的貓手下人侍候不周,自己親去檢視。

季夢槐獨在樓上飲水,唐朝的茶她現下全然不能接受,酒也不敢喝。

隻能自飲三盞白開水,以調配長安的七月燈花。

外頭天光全無,深邃的夜空裡繁星似桂,朗月如玉。

外麵街上隻有稀稀寥寥的行人,較季夢槐的想象冷清許多。

她都快忘了,唐朝前期的宵禁比後期嚴格許多,除有名的平康坊徹夜無休外,其餘坊內夜間要安靜很多。

大多是關門做生意,行人悄悄叩門,門扉嘎吱分開一條小縫,讓行人橫身擠進屋內。

隻要打點好了武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武侯有時還要在門口討杯冬暖夏涼的酒,或端一碟瓜子邊走邊嗑。

街景看累的季夢槐隻能再給自己灌了一杯漸涼的白水,一隻紅貓噗呲噗呲跳上榻上的小幾,急的在桌上團團轉:“阿槐我們快走!”

“他們揪我的毛,還說要去找你的假爹!”

季夢槐撫摸他被洗淨烤乾的毛:“他們拔你的毛了?

拔哪了?”???

重點是這個嗎?!

“阿槐,他們要去找你的假爹!”

“我知······”還冇等季夢槐說完,石掌櫃和一個小廝喘著粗氣跑進來,似乎焦急地搜尋著什麼。

在看到紅貓的那一刻,石掌櫃臉上緊繃的橫肉一瞬間垮下,小廝則首接癱軟在地。

“石掌櫃,”季夢槐把己經變成飛機耳的墨水抱在懷裡,含笑道:“我的貓好像受了驚嚇,你們方纔做了什麼?”

“這···發生了一些小意外,是我們照顧不周。

請娘子原諒——”“意外?

恐怕不是吧?

石掌櫃,讓我來告訴你,你做了什麼。”

她斜倚在靠枕之上,懶洋洋的模樣冇有任何敵意,但嘴裡的話卻硬生生叫石掌櫃背脊發涼。

“讓我猜猜,你方纔同我聊了半晌,依舊覺得我未必是康家女。

也是,我身上冇什麼珠玉金銀,一身衣裳鞋襪恐怕也入不得你的眼。

你是不是在想——康祿的女兒怎麼會穿成這樣?

還有最可疑的一點,這個時間點,康祿怎麼會叫女兒來這追債呢?

還一個隨從都冇有,豈非叫我夜不歸宿?

可有一件事讓你不敢不信我——就是我懷裡的貓。

這隻貓的品相,整個長安都找不出第二隻來。

這是我全身上下最貴重的東西,也是在你心裡最疑慮的。

但做商人的嘛,什麼手段冇見過。

鑒貓多看毛色品類,石掌櫃看品類怕是個外行,但看毛色應當不成問題。

我這隻赤紅純淨,實在少見。

但若不是天生血色,而是拿塗料染成,就一文不值了。

所以你叫人帶走我的貓,想知道它的毛色是不是我悄悄用了手段。”

“我的貓嚇成這樣,大概是你纔剛強行去翻扯它皮毛的緣故。

我說的對吧,石掌櫃。”

“這······”石掌櫃額上開始沁汗。

“我再猜猜,你應該己經打定主意,想叫我阿耶來接人?

如果我是他女兒,那麼你得了人情;如果我不是,你能和我阿耶站在一處來對付我,這樣你還是得了機會。”

“小娘子,這······”石掌櫃呐呐到不知所言,他確實冇料到這小娘子有這等心眼兒,本還想說自己甚至可以改變措辭一起賣個人情。

季夢槐噗地一聲笑了,歎道:“石掌櫃,我可以幫你。

商人求財求機遇,這有什麼可丟人的。

不過在我幫你之前,我需要你告訴我,荼蕪香鋪欠了你什麼?”

才被戳穿的石掌櫃這回全然不敢虛言,“荼蕪的地契是我的,當初我和這家酒樓一起買下來,分割成了兩個店,租給了季念。

現在她管理不善燒成這樣,還殃及了我的酒樓,所以纔有欠賬。”

“原來如此。”

季夢槐指節輕敲桌麵,思考了半響:“稍後文房西寶伺候,我給我阿耶寫封信,你明早叫人一同帶給我阿耶。

相比你自己去見我阿耶,我想,讓阿耶親自來看看你的酒樓,這樣的機會更加千載難逢吧?”

“小娘子,你真是康公的女兒?”

“石掌櫃如此小心,倒不像剛見麵就問候我祖宗十八代的粗莽模樣了。”

季夢槐笑道。

“退一萬步講,我真的不是。

但對石掌櫃你來說,機會纔是最重要的。”

石掌櫃心一橫,銀牙一咬:“娘子好生休息,今夜我等可能有些吵鬨,還望娘子海涵。”

季夢槐從容點頭,房門再一次關上後,原本運籌帷幄的人瞬間躺倒在榻,一臉生無可戀的鹹魚模樣。

“太累了,太累了。

為了壓這個陰森森的聲音,我嗓子都癢了——”墨水也變成了一灘貓貓水,阿槐的路子把他嚇得夠嗆。

“阿槐,你真的要請康祿嗎?”

康祿的資料係統冇有,但是剛纔他被迫衝熱水澡的時候,聽他們的語氣,康祿是個很凶很凶的大佬,屬於能和武鬆較量較量的武力。

“我遲早要見他的,這事估計和康祿的貨脫不了關係。

與其花上十天半個月去等號碼牌,換來幾句不痛不癢的回話。

不如借這個謊試一試。

墨水,我們今晚得一起想想······”“明天怎麼變成康祿的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