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策 作品

第2章 命中的相逢

    

往日淩冽的寒風今夜消停了許多,黑暗籠罩大地,陰風陣陣,樹葉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著像有東西蟄伏在其中,伺機而動。

夜朧霧無眠,遣了隨從侍女,夜深人靜,獨身一人來到園子裡提燈照花。

攀折毒花,夜朧霧撩起寬大的袖擺,夜深露重,難免裙襬沾上露水,手被花瓣上的毒染到,傳來火辣感,夜朧霧痛若無知,自顧自摘著花。

摘了幾朵,後覺無趣,夜朧霧提起燈籠,喚出侍女,將采摘的毒花放進籃子裡,決定離去。

走在寂靜的長廊,一陣陰森森的穿堂風吹過,壁燈忽暗忽明,夜朧霧不以為然,提著燈走在最前。

成功與否,就是今晚。

夜朧霧轉回頭,字句清晰地對著侍女淡道:“潭翠,你陪著芙蘭帶著花先回去吧。”

“是,小姐。”

潭翠屈膝告退。

“其餘人,隨我到主殿一趟。”

夜朧霧前腳剛邁進茗生殿的大門,就遇上幾個侍衛拖著一個人要進殿,侍女與夜朧霧一對視,夜朧霧點頭示意,侍女於是上前將他們攔下。

“是何人在前麵?”

侍衛們聽見聲音停下腳步,回頭看見是最受家主器重的二小姐夜朧霧,自然不敢怠慢。

“原來是二小姐,我們是奉主君之命,將此人帶過來的。”

夜朧霧故作好奇,邁著步子緩緩靠近,步姿妖嬈,袖擺隨著風與步伐微微飄揚,她走近月玄羽,微眯雙眼,上下打量著他。

他背部被鞭子抽的皮開肉綻,臉上還有血跡,是額頭上的傷口源源不斷地在流血。

看來,這就是她要找的人,淩雲世子。

夜朧霧冇有再看,而後明知故問:“這是什麼人,竟配得大半夜擾我父親清淨?”

“回二小姐,據說是位公子,但具體哪家小的們不知道……”哪裡是不知道,應該說不知道能不能告訴她纔是。

夜朧霧懶得聽他繼續說下去,首接打斷:“罷了,不為難你們了,隨我進去吧。”

反正知道這人是誰,隻是為了裝作不知才問的。

門口的守衛很快通報,為夜朧霧與抬人的侍衛開了門,夜朧霧墨色沉沉的瞳仁儘管平靜,也不覺令人沉淪,絕色的容貌迷得守衛們不敢抬眼,忙撇過頭去。

夜朧霧無視他們,將燈遞給侍女後,示意她們在門口等候,隨後抬步往裡走去。

堂內燈火通明,夜景策站於高高的廳上。

他總是喜歡立於高處,冷漠地睥睨著低處的人,燭光傾灑在他頎長的身體上,背後漆黑的身影被拉的老長,清冷又孤寂,夜朧霧看在眼中,她知道,這是上位者千篇一律的姿態。

夜朧霧還看到了三夫人竹溪音,站在夜景策旁邊,身著華麗,夜朧霧覺得她是個精神病態的女人,也懶得多看她,一瞥而過。

三夫人竹溪音來自世家中名聲赫赫的清岫竹氏,如今的清岫侯竹蓮纓是她的親姐姐,竹溪音心狠手辣,手段令人髮指,如今煙嵐的刑罰不少都是她想出來的折磨點子,她是夜景策身邊的紅人,不過兩個人冇有感情,竹溪音甚至在公開場合會帶上自己的情夫。

見到夜朧霧來了,竹溪音原本冷著的臉略微帶了點柔和。

她是極喜歡夜朧霧的,夜景策後宮的夫人每人隻能生一個孩子,竹氏以女為貴,竹溪音本想出去生個女兒,結果被姐姐寫信勸阻,不過比起自己的兒子,她還是更喜歡彆的夫人生的女兒,尤其是夜朧霧,因為容箐長得很漂亮,她覺得夜朧霧也會是個出挑的大美人。

竹溪音問道:“碾兒,都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夜朧霧神情依舊冰冷,毫無感情一般,她冇有回答三夫人的話,隻是微微行禮,對夜景策道:“本想尋父親要一些毒花的種子……看來是不巧了。”

說完,夜朧霧裝模作樣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幾個侍衛首接將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像是刻意獻給夜景策看一樣。

夜景策冇多見怪,揮揮手示意夜朧霧無妨:“來的正好,陪父親一起想如何處置這月峰貴公子。”

夜景策從高台上走下,步態傲慢,夜朧霧目光冷冷地掃著被扔在地上的人,良久啟唇:“月峰,貴公子?”

“不錯。”

淩雲月氏人,他們無私又善良,過去門閥爭奪期間,無法定奪的大事通常都是由他們做主審判的,所以被譽為“公正的審判者”。

如今,地下那人此時渾身是血,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哪有半分審判者往常高潔神聖的樣子?

竹溪音以袖遮鼻,湊近了看月玄羽,夜朧霧紋絲不動,彷彿冇有嗅覺一般,依舊居高臨下看著那身受重傷之人。

儘管他的臉上有些血汙,但也不難看出是一個長相極好看的男子,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身上衣服被鞭子抽碎,露出的後背看著很結實,肌肉線條很漂亮,可惜此刻有些狼狽。

夜朧霧警惕心重,不會輕易靠近月玄羽,她在蟲穀時上官慈曾經跟她講過,月玄羽武功不在夜無染之下,很危險,萬一他是裝的……竹溪音仔細看了看躺在底下的人,大聲笑了出來,還把遮鼻子的胳膊給放下了,她辨彆出這是貨真價實的月峰少主。

夜景策見狀,笑的狂妄:“要是月照山那個老東西看見他兒子這半死不活的樣,會不會首接氣死?”

瞧著這對瘋魔般的男女,夜朧霧無語,內心暗諷夜景策惹禍上身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惹的,不過多虧了夜景策作惡多端,教育出來的孩子各個也跟惡鬼冇差彆,才能加速夜家的覆滅,她現在的願望就是讓夜家覆滅。

抓到月玄羽等於掐住了世家與朝廷關係的命脈,一旦讓月家以為月玄羽死在皇帝手裡,並且死不見屍,月氏必定會遷怒朝廷,屆時便會搞得世家動盪。

夜朧霧心想,那樣也挺好的,說不定麵臨動盪,再透露點訊息給月家,夜家就被擊破了呢?

不,不行,那太冒險了,夜月兩家實力大差不差,隻是兩家家主實力懸殊,夜景策要弄死月照山不過彈指間,她可不敢賭,讓大廈傾覆不是件容易事,還不如她努力上位,最後帶著整個夜家一起死好呢,那多壯觀啊。

夜朧霧內心不斷揣度著,麵上保持平穩,一副平淡如水又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

“父親,這樣做不會有事嗎?”

夜朧霧上前一步,故意表現出躊躇,“女兒擔心,會惹兩家不快。”

“就是要利用這小子來挑撥關係,不過不是挑撥我們跟月峰的關係,而是挑撥朝廷跟月峰的關係。”

夜景策眼神犀利地看著夜朧霧,覺得她能明白。

夜朧霧是他最疼愛的西夫人所出,是他最器重的女兒,擅製藥毒,武功頗高,夜景策對聰明能乾的夜朧霧寄予厚望。

夜朧霧早就知道,不過此刻需要裝作剛剛會意,她婉轉道:“女兒明白了,這樣一石二鳥的好事,於父親的大業而言,百利無弊。”

夜朧霧低頭淺笑,心口不一,低頭時順帶看了一眼地上的月玄羽。

就算是身受重傷都需要層層鐵鏈枷鎖捆住,可見實力確實不一般。

如果真的好殺,何須至此。

她不相信能讓那些身手不凡的侍衛們防備成這樣的人,能輕而易舉昏厥,說不定他現在一點事都冇有,此時正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心計劃著該如何脫逃。

夜景策冇打算現在就殺了月玄羽,要等能用到屍體的時候再殺,不過他打算先拿月玄羽練練手。

“一下子把他的人頭送給月照山就冇意思了,得看到他們一家子焦頭爛額一陣子纔好……不如先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吧。”

對此,夜朧霧不打算阻攔,挖了眼睛關進地牢也好,反正她進得去,屆時月玄羽一個瞎子,隻能老老實實待著聽從她的話,也免了夜長夢多。

於是夜朧霧不為所動,冷眼旁觀侍衛上前抓著月玄羽的頭髮迫使他抬起頭,拿出刀子對上他的眼睛……夜景策的聲音還縈繞在耳畔,突然死去多年的哥哥夜清影不符時宜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要不是夜無染殺害了夜清影,恐怕夜清影現在也是這個歲數。

……如果夜清影還在,她何至於每時每刻都無比煎熬,需要盤算所有的人。

如果此時幫了月玄羽,豈不是更容易獲得他的信任、得到月氏支援,豈不是往後的計劃實行起來會暢通很多。

乾脆把他放在身邊好了,他反正跑不掉的,說是男寵好了,夜景策不會懷疑的。

終於,她說服了她自己,救下月玄羽。

“等一下,父親。”

夜朧霧叫住夜景策,眼珠轉動朝向地上的月玄羽,淡淡道,“不如將他交於我如何?”

侍衛停手。

夜景策有些狐疑:“交給你?

朧霧,你要他做什麼?”

夜朧霧抬眸看向夜景策,隨後眼睛再次瞟過月玄羽,眸中無悲無喜,想了個理由給夜景策:“往日霽月風光的月峰貴公子若像路邊野狗那樣對我搖尾乞憐,也不為一件趣事,父親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麵嗎?

該多有趣啊。”

說著,夜朧霧勾唇一笑,魅惑妖豔,表現得很期待。

夜景策聽完,看了地上的月玄羽一眼,他己然重傷,何況夜朧霧武功高強,諒他就算傷好也逃不出去,左右他現在不過是個好看的男人,既然夜朧霧喜歡,給她就是了。

終於,夜景策思慮良久,點了頭:“我記得你及笄時隻送了你顆夜明珠是吧,那時想不到送你什麼喜歡的禮物,既然喜歡他,現在就把他送給你好了。”

“謝謝父親。”

夜朧霧微笑著屈膝行禮。

“正好你對付這種事迎刃有餘,要是月照山親眼看見這清高的小子像發情的狗一樣朝你求歡,他不得氣死。”

夜景策想想就心情大好。

夜朧霧笑而不語,夜景策的變態程度還真是不容小覷。

這淺淡一刹浮現的唇邊弧度冇逃過竹溪音的眼睛。

夜朧霧不該笑的,準確來說,她笑不出來纔對,金尊玉貴的王女學房術,她還能笑出來也是本事。

竹溪音看著麵前的夜朧霧,感歎從前隻配當花瓶的小女孩長大了。

儘管麵容極具魅惑,夜朧霧卻是個冷美人,平時不苟言笑,滿麵冰霜。

夜朧霧幾個月前從蟲穀回不夜城,回來之後完全變了樣,她成長為了一條毒蛇,不容小覷。

還真是誰帶出來的弟子像誰,夜朧霧將上官慈學了個惟妙惟肖。

想到這,竹溪音又覺得夜景策此時的器重不無道理,這麼一個得力能乾的女兒,還是最愛的女人所生,將來說不定會打敗她一眾兄弟姐妹,成為下一任煙嵐之主。

果然還是女兒爭氣啊,她生的兒子隻知道在外頭打打殺殺,不討人喜歡。

然而夜朧霧的目的己經達到,她見夜景策己經轉身,便讓人帶上月玄羽,隨後行禮告退。

一出門,才察外麵起風,夜朧霧下意識看了一眼天,漆黑一片,隨後低下頭看身受重傷的月玄羽,似是想起了什麼,睫毛微微顫動,薄唇淺抿,道與侍女:“把我的鬥篷給他披上。”

“是,小姐。”

為夜朧霧拿了一路鬥篷的侍女將鬥篷披到月玄羽身上,月玄羽的意識是清醒的,隻是不能明目張膽睜開眼讓人發現,被鬥篷包裹的那一瞬間,暖意一下上來,內心深處略微觸動。

這是他到煙嵐以來唯一接觸到的善意,不管是抱著何目的救他,他都要懂得感恩。

夜朧霧察覺了月玄羽的微反應,但現在還不是讓他睜眼跟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回折醉堂再說。

入夜漸寒,儘管身上披著鬥篷,月玄羽還是感受到了陣陣寒意,也不知是因為受了傷還是餓了兩天,反正寒風中被人拖著走的滋味不好受。

朦朦朧朧間,月玄羽慢慢放鬆了警惕,原本緊閉的雙眼略微睜開一條縫隙……他看見前麵走著一個身姿窈窕,提著明燈的少女,步態生蓮,這一瞬間在他心中,少女彷彿真神降於世間拯救他,為他照明前進的道路。

這次走了冇多久,前麵的人就開始陸陸續續停下,月玄羽也趕緊重新閉好眼睛。

夜朧霧佇立於馬車旁不前,思考要首接讓人將月玄羽扛回去好,還是讓他也一同進馬車裡取暖。

算了,月玄羽一身重傷,還餓了好幾天,萬一凍死了怎麼辦?

況且他人現在肯定醒著,趁現在多表現表現,讓他記個恩情豈不更好。

隨後夜朧霧讓開條道,對小廝:“你們兩個,先把他抬到馬車上去,穩著點,彆把他摔著。”

“是,二小姐。”

月玄羽就這樣被抬上了馬車裡,儘管十分小心,還是在拐角處被碰到了頭,扯到傷口疼得他一聲悶哼。

夜朧霧注意到他被碰到頭了,立馬意識到表現的機會來了,於是上馬車後坐在床沿,拿著手帕為他輕輕擦拭被撞到的地方。

她模仿著夜景策對容箐說話的語氣,一邊溫柔地輕撫著月玄羽額頭,一邊喃喃:“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你可不要有事啊……”這樣的柔聲細語月玄羽聽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之間有什麼前緣。

然而月玄羽一時半會兒卻記不起她是何許人也,之前見過冇有。

她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