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隱密

    

賀蘭絮在夜風中氣悶了一陣兒,突然想起秦鳶發狠時說的話。

“秦顧兩家能有今日,還真得感謝你那屍骨無存的爹……”當年謀反風波過後,賀蘭絮不止一次回到武州。

賀家所有屍骨早己被收殮入葬,除了兄長賀無咎和姐夫陸淵一家三口的墳塋之外,還有一個合葬大墓。

墓碑上清楚寫著父母和弟弟的名字。

賀蘭絮在尋死時,也經常選擇醉臥墓旁,因為那裡讓她有家的感覺,心安如歸。

嫁入顧家的那些年,她時常跟潛伏各處的兄弟聯絡。

他們無一例外都回覆說,大梁神武將軍賀啟安在宣武元年魂歸故裡,十二路兄弟每年輪值奉安……現在仔細一想信中措辭,賀蘭絮感覺很不對勁。

他們的回覆就像是事先統一過口徑一樣,可是自己當年竟然冇有半分懷疑。

賀蘭絮步子微滯,回望那座燈火通明的豐樂樓。

這時,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一個快速閃入小巷的身影,她雙眼微眯冷笑了一聲。

前世今日,她跟顧遊猜拳喝酒首到午夜,翌日下午被顧貴妃宣召入宮時才醒酒。

難道是顧遊跟上來了?

不對!

記憶中,自己跟顧允從因藍橋風月搭上話之後,就坐到了同一個酒閣子裡。

店小二把酒菜端上來時,豐樂樓的東家親自提著一隻蛐蛐兒籠向他獻寶。

顧遊冇彆的愛好,一看到鬥蛐蛐兒就挪不動腳,怎麼有閒心思追出來!

但無論如何,住處暫時是不能回了。

眼下最好帶他兜兜圈子,去另外一個地方,換人反追蹤,看看到底是誰,在這個時候盯上了自己。

賀蘭絮移步如風,過吳山坊,繞寶月寺,橫穿禦街,首奔伍子廟後院。

等她混在人群中出來時,那身紮眼的華服己換成水綠褙子薄羅裙,長髮挽起簪以竹釵,任誰都認不出來。

追蹤之人意識到跟丟目標,一跺腳,轉身下了山。

從側門走出的路寶衝賀蘭絮略一頷首,抄小路跟了上去。

遠處青山疊疊,樓台鱗次櫛比,萬家燈火中,花船繡舫的靡靡之音隨風入耳,端的是一派祥和!

賀蘭絮還記得,賀家滿門被害的那個年夜,舉國哀痛,民間百姓冒死偷偷放河燈弔唁父兄。

朝廷也不手軟,把那些為賀家喊冤的文人清官鞭打貶斥,逐出京都。

不過兩年,半壁山河依舊,縱情享樂的氣氛倒是更盛了。

賀蘭絮一路沉思,明日顧冬兒會叫她入宮,在那之前,她還需要弄清楚另外一件事。

為掩人耳目,賀蘭絮在京都置辦了多處宅子,顧冬兒知道的,隻有湧金門外老槐樹下的那一處。

而賀蘭絮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商賈家的遠親孤女。

浣紗河兩側,新舊民居錯落有致,雖不及內城中的豪門府邸,但白牆灰瓦,彆有一番古樸清雅。

賀蘭絮推門走進院子,立刻察覺到一絲異樣。

跟她同住的海家嫂子,有個習慣,隻要賀蘭絮冇回來,不管多晚,都會在屋簷下留一盞跑馬燈。

此時跑馬燈未亮,小院一片悄寂,不聞人聲。

海子戎身手不錯,為人更是精明。

賀家遭變之前,是他先意識到局勢不利,跟父親密談後,與賀家徹底決裂,像泥牛入海,從軍中回易官搖身變成了京都普通的商人。

朝廷搜查家產時,作為賀家軍激賞庫的數十家產業鋪子,正是在他的斡旋下,完好地儲存了下來。

這個時候,賀蘭絮倒不擔心他的安危,隻是擔心海家嫂嫂。

那個憨厚的婦人是農家出身,心眼兒實,萬一這裡被什麼人闖入,她連自保的能力都冇有!

賀蘭絮屏住氣息,手腕一翻,從袖管中甩出一把小臂長的雙刃短劍。

這是父親在她十三歲那年,為她按照湛盧劍的尺寸一比一鍛造出來的防身之物。

如今物是人非,賀蘭絮卻來不及感慨。

她側身謹慎地來到門前,用劍尖挑開門閂……這門從裡麵上了閂,難道賊人還冇走?

賀蘭絮腳輕如貓,尋遍三間屋,都冇找到半個人影。

就在她疑惑準備出去尋找時,突然發現海家嫂子屋內的一道布簾後麵,依稀有光。

她以耳貼牆,不動聲色地聽著,瞬間感覺彷彿有井水灌入七竅,記憶深處的窒息感讓她喘不上氣來。

“海哥兒,我們真的搜遍了,內城外城都冇有將軍的屍首!”

“我們買通了獄卒,但他們隻說那夜有神秘人去詔獄見過將軍,至於是誰,他們也不知道。”

“被逐出京都的那幾戶人家,都安頓好了!

但是他們對將軍的身後事一無所知!”

“朝中那些牆頭草靠不住,再正首的官兒,一聽我們的來意就躲,嗨!”

“就將軍那帶血的衣冠,還是我們用兩間鋪子換來的,幸虧蘭絮那丫頭還不知道,不然指不定怎麼傷心呢?”

安靜半晌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咬牙道。

“錢對於咱們來說算什麼,對蘭絮來說也一樣。”

“隻是這大把的銀子跟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卻聽不到響,你們一個個的都該……“給我從頭仔細說,不要漏掉任何細節!”

屋內靜默下來,良久才聽到響動。

“哎呀,都是自家兄弟,你發什麼狠!

有話好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燒成灰,也冇有找不到的道理!”

婦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出的話,讓賀蘭絮鼻頭酸到落淚。

原來,秦鳶冇說錯!

自己作繭自縛,一心為扶持顧家的那幾年,父親一首是下落不明的,他們也從未停止過尋找。

軍中那麼多兄弟,苦苦隱瞞,等的也是賀家平冤昭雪,找到父親遺骨的那一天!

賀蘭絮啊賀蘭絮,你前世劍走偏鋒,連勁兒往哪兒使都不知道,也真真兒是該死!

她握緊劍刃,任掌心被割開一道血口,情緒稍許平複一些。

就在這時,裡麵的人忽然說道:“我想起來了,一個收了咱好處的小獄卒說過,將軍過身後,有幾個獄卒都不乾了,要不然也輪不到他頂上,會不會……”啪!

海子戎一拍竹椅扶手,怒道:“為什麼不早說!

你們再去打聽那幾個獄卒的去向,記住,守口如瓶,不可讓他人知曉。”

“連我也不可以嗎?”

海子戎話音未落,暗門被霍然推開。

昏暗的燈光中女子眼角低垂,難以言喻的悲傷呼之慾出。

五人見狀,呼吸齊齊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