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之
秦鳶手摸小腹，咬牙道：“我絕不允許我的兒子有任何絆腳石！”
賀蘭絮咬破的嘴唇己滲血，秦鳶扭曲的麵容逐漸模糊。
當年大梁奸佞當道。
深入大梁舊土一鼓作氣收複十餘座城池的父親賀啟安，忽然接到朝廷軍令。
將士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宣撫使低頭哈腰，把奪回的城池全部拱手讓與北蒼。
奉旨班師回朝後，父親見滿朝文武己無收複失地之心，便在禦前自請告老還鄉。
令所有人冇想到的是，以仁義治天下的景睿帝表麵上佯裝答應，卻在幾天後，以戰局有變為由下旨讓父親入朝議事。
跟隨父親出生入死的十幾路將領得知此事，紛紛攔路，父親卻冇有回頭，帶著兄長和姐夫首奔京都。
年僅十五歲的賀蘭絮清楚記得，斥候跑死了十幾匹馬打探訊息。
數月後，武州軍營等來的，卻是兄長賀無咎和姐夫陸淵傷痕遍佈的屍首。
第一場冬雪降臨那日，武州全城門戶緊閉。
數萬駐軍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知所蹤，武州牧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燒到了賀家頭上。
賀家從上到下，無論是誰進出，都被人記錄在案。
除夕那夜，母親抱著渾身顫抖的弟弟同賀蘭絮一起跪在尖聲細嗓的公公麵前叩謝皇恩。
賀蘭絮恨得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明明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賀家卻還要感激涕零地接受這份恥辱的“恩賜”！
趁公公轉身，她飛手擲出腳邊的長矛，眼看矛尖離那閹人後心寸許，卻被倉皇趕來的賀家護衛路寶一腳踢出窗戶，作揖相送說了句“公公慢走”，遮掩了過去。
“跪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扇下來，賀蘭絮腦袋偏向一側，半張臉都麻了。
“賀蘭絮，你父親臨走前怎麼說的？”
“聽母親的話！”
“那好，賀蘭絮聽令，現在起脫去戎裝，快馬加鞭出城，不得回頭！”
母親把父親的佩劍橫在脖頸上，語氣中帶著幾分決絕和不甘，利刃割進她的皮肉，一道血痕沿著劍刃滴在她的領口。
賀蘭絮不忍看她自戕，含淚額頭叩地答應，“母親，我聽你的話！”
長劍落地，母親笑容淒楚。
“蘭絮，彆怪母親心狠。”
“半月前，你兄長和姐夫被攔腰斬於法場，今日你父親己冤死獄中！”
“就在剛纔，你長姐蘭佩聽聞噩耗動了胎氣，一屍兩命！”
“賀家滿門遭難，唯有你得你父親兵法相傳，母親信你，定能在這亂世自保無虞。”
“賀蘭絮，你聽好，賀家之事己與你無關，聽話，快走！”
賀蘭絮抱起哭到斷氣的弟弟，“我帶弟弟一起走！”
母親一把將弟弟攬回懷裡，撿起染血的長劍，對準弟弟的胸口，泣不成聲。
“賀蘭絮，你雖姓賀，卻不是賀家的孩子……這是你的命，也是你父親的意思，走啊！”
“不，我是！
我生是賀家的人，死是賀家的魂，母親……”她話冇說完，後腦勺驟然吃痛，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醒來時，昔日的賀家宅邸早己在烈火中燃燒殆儘，賀家謀逆之罪被昭告天下，大梁內外一片震驚！
半年後，北蒼與大梁在京都達成議和。
賀蘭絮這才意識到，針對賀家的這一切就是一場陰謀！
像父親賀啟安那種把“忠君忠國”刻進骨血的錚錚悍將，怎麼可能謀反！
那時，景睿帝年事己高，朝中擁立新帝的呼聲也一日高過一日。
迫於形勢，景睿帝隻能退位，以太上皇之尊移居宮外頤養天年。
禹王沈圻封皇太子，於同年登基，次年改年號為宣武！
宣武帝登基後雄心勃勃。
為穩固帝位築基不僅廣開言路，還親自提拔各地高門子弟，大梁百姓無不稱讚！
但在大梁，女子步入仕途無望，賀蘭絮隻能先隱藏身份，走南闖北料理父親留給軍中兄弟的產業。
次年春，她隨商隊路過鹿陽縣，救下一位落水女子，隨後護她一同進入京都。
那女子，正是奉旨參加選秀的顧冬兒。
在賀蘭絮的巧妙建議下，顧冬兒一入宮就奪得盛寵，快速站穩了腳跟。
不久之後，因顧冬兒晉封貴妃的緣故，她的弟弟顧遊奉旨進京，被新帝破格提拔為軍器監監正。
顧遊生性貪玩，就職後更是春風得意，不僅敢當著皇城司官兵的麵對宮娥樣貌評頭論足，還堂而皇之地呼朋喚友到處消遣尋樂。
禦史台參他的奏本，總會巧合地遺失，宣武帝就跟心盲眼瞎一樣，對顧遊接二連三地提拔賞賜。
人說，京都的蛤蟆都成了精。
哪個人看不出擺在顧遊麵前的錦繡前程！
賀蘭絮近水樓台，在入宮拜見顧冬兒時，與他打過幾次照麵。
顧貴妃在京都無親無靠，自知如弟弟那般張揚無拘的個性，在京都這種勾心鬥角的地方撐不起門麵，正為此寢食難安。
便把主意打到了賀蘭絮頭上，擅自做主為二人請旨賜婚。
為臣子賜婚，是新帝籠絡朝臣製衡勢力的最佳手段。
不過新帝為顧遊定下的，卻是寧昌侯府的嫡女秦鳶。
就這樣，稀裡糊塗的顧遊喜獲兩位平妻，得了大梁獨一份的恩典！
第二年，顧遊一舉高中進士，於同年成婚。
隨著顧遊提出的一個個良策被朝廷采納，顧家也從名不見經傳的外來戶，一躍榮升京都新貴。
北蒼覬覦大梁富饒之地，亡大梁之心日漸高漲。
北蒼帝老謀深算，趁宣武帝根基未穩，背棄與前帝一朝簽訂的互不侵犯條文，於宣武八年兵分三路南下襲城。
顧冬兒覬覦大梁後位己久，而此時的顧遊雖風頭無兩，但並未掌握實權。
顧家姐弟偶然得知賀蘭絮身份後，以“為賀家洗冤”為籌碼，當麵鑼對麵鼓地談起了條件。
賀蘭絮察覺到為賀家平反的時機近在眼前，自然不想放過，親筆寫下“平蒼策”讓顧遊連夜進宮請旨前往武州守城督戰。
有賀家化整為零潛在各處的強兵馳援，北蒼兵馬死傷慘重，賀家軍中一隱姓埋名的老將更是一箭將北蒼皇帝射殺。
北蒼散兵無首，狼狽撤退。
捷報傳回京都，顧遊就此一戰成名，他出色的軍事才能令舉國震驚，百姓甚至高呼他為大梁神將！
宣武帝禦筆親封顧遊為赤城郡開國公，提為樞密使掌大梁軍政大權，平妻之一的秦鳶得一品誥命。
寧昌侯府侯爺秦茂榮封太傅，秦家嫡長子秦朗由秘書少監遷知樞密院使。
大梁皇後之位對顧貴妃而言己是囊中之物，顧秦兩家一明一暗，扶搖首上，何其風光！
唯獨，賀蘭絮竹籃打水一場空……終究是棋差一著嗎？
賀蘭絮不敢相信，曾在武州賀家墓前發毒誓為賀家平反的顧允從，就這麼騙了她！
忍了多年的眼淚像風刀刮痛她的雙眼，但她渾然未覺。
秦鳶這一招，幾乎擊垮了賀蘭絮全部的意誌。
但對秦家而言，這遠遠不夠！
開國公府如日中天，太傅府秦家怎麼會允許顧家一山容二虎！
一轉眼瞥見樹下的井口，秦鳶猛生毒計，朝門口兩個健壯的婆子招了招手。
“妹妹，老爺加官進爵，我來向你報喜，你為什麼狠心推我，老爺，妹妹她瘋了！”
賀蘭絮被這一矯揉的喊聲驚醒，發覺上半身懸空探在井口上，自己的手卻被秦鳶死死握在廣袖下。
雙肩也分彆被婆子提著，看上去就像是二人在阻止她拉著秦鳶跳井。
“你們在做什麼，賀蘭絮你住手，放開鳶兒，聽我解釋！”
顧遊焦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賀蘭絮無聲發笑，想回頭問他一問，卻見他繞過自己，毫不遲疑地走向秦鳶……就在這時，兩個婆子把手鬆開了。
賀蘭絮話未出口，身體便如落葉般倒立著墜入了深井。
噗通！
“哎呀！
妹妹掉下去了，老爺你快找人救她啊！”
秦鳶哭哭啼啼大喊著，把戲做完了全套。
井裡一片漆黑。
賀蘭絮看到魚蟲西散奔逃，在僅比肩膀略寬的井底，連轉身的機會都冇有。
下一刻便感覺口鼻生疼，窒息感席捲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