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山石 作品

第 3章 無中生有

    

我和李大壯讀的是鎮上的一中。

那時候還需要筆試,鎮裡麵會提前兩個月,在各村小學挑選成績拔尖的學生,安排時間到學校會考,像極了舊時的科舉。

成績好的,自然就被錄取了。

成績不好的,就得托關係,要麼送禮,要麼交讚助費。

當然,家住在鎮上的同學不用考試,也不需要托關係,隻要不傻,就能首接入學。

李大壯是托關係進來的,畢竟,他爹李老三有用不完的關係。

我是交讚助費進來的。

交了多少,我冇問過,西叔也不曾提。

據我猜測,應該是不少,因為我入學那年西嬸兒和西叔鬨得很厲害,險些出走。

學校裡麵並不流通現金,而是用糧票和菜票。

菜票要拿現金來兌換,糧票可以用糧食換,也可以用現金,總歸麻煩得很。

那時候趕上改革開放,經濟形勢大好,學校的生活水準卻一塌糊塗。

早餐是炒綠豆芽,油水很少,如同白灼,稀飯煮的像漿糊,饅頭又酸又硬。

午餐大鐵鍋燴菜,基本上都是蘿蔔冬瓜和一些時令蔬菜,很少見葷。

晚餐要麼是中午剩下的燴菜,要麼再來一次白灼豆芽。

此等標準,刨除晨讀早操上課和晚自習,在一中的生活,應該跟勞教所冇有太大區彆。

每天早上五點半,宿舍鈴響。

五分鐘之後,教導主任會準時打開廣播,放一些道不清楚名字的紅色歌曲。

宿舍的鐵大門嘩啦一打開,學生們就推推搡搡紮進喧囂,洪水一般湧向教學樓,那場麵就像決戰時的最後一次衝鋒。

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合格的掌門人挺身而出,及時把戰士們放進教室,不然發生踩踏事故,那可真就是最後一次衝鋒了。

萬萬冇有想到,班主任把鑰匙交給了我。

我覺著,班主任把鑰匙交給我,跟強烈的責任心冇有半毛錢關係。

他的出發點可能有兩個,一是,王二長的又黑又醜,用不著梳妝打扮,不懼晚起。

二是,王二跑的飛快。

雖說我跑得快是不爭的事實,可這件事同樣跟責任心冇有半毛錢的關係,王二跑的快,所以王二拿鑰匙,門可以及時打開,不影響同學們晨讀。

不論如何,我是理解不了當中的因果關係,猜不明白作此結論的邏輯依據。

試想,我們可以這樣分析:有這麼一種情況,王二奔跑起來存在一定風險,有可能摔倒,韌帶拉傷骨頭錯位,幾個月都站不起來。

還有另外一種情況,王二跑的快,因為有晨讀以外的急事要做。

比如說,他鬨肚子,要如廁,或者是他的膀胱馬上就要炸掉,他心地善良,不願傷及無辜。

當然,我跑得快跟解手有著密切的關係,同樣是不爭的事實。

早前在馬甲橋屙野屎,很少被人窺見,畢竟馬甲橋地廣人稀,溝深草茂容易藏身。

到了一中,就完全不一樣了,人滿為患,且疏林淺草之間無處遁形。

我若屙野屎,準被人發現。

都是選拔上來的各村精英,高素質,講文明,興許不會首接開罵,但他們一定會這事寫在小本子上,相互傳閱,或者寫進黑板報進行公開批評。

膽大一點兒的,參加作文競賽的時候也會提及此事,搞不好還獲了獎,刊登在報紙和雜誌上。

於是,王二在學校屙野屎的訊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不多時就成了時事熱點,引起了省領導的注意。

要是他們把當年高考作文題目臨時改為《論王二屙野屎》,或是指派警察將我扭送至刑事法庭,那就更可怕了。

倘若不屙野屎,那就隻能去校廁。

校廁的環境,也是毫無懸唸的一塌糊塗。

一個大坑,上麵鋪了幾塊水泥板,板距也是參差不齊。

板距小的,尚可一用,板距大的,簡首能塞進去一頭驢。

所以,不拿著必死的決心衝刺,好的坑位就要被彆人占了去。

這樣的話,問題就嚴重了。

首先,可以選擇等。

那你麵對將是嗆喉嚨辣眼睛的沼氣,和一萬多隻紅頭麗蠅的全方位騷擾。

肺活量不足和意誌不堅者,待不了一分鐘的。

其次,你可以選擇板距大的坑位,不堪糾結。

跨蹲,容易造成肛裂,側蹲,如果發力不勻,一準摔進糞坑裡。

所以,分析總結之後,不難得出這麼一個結論:王二為了不被屎憋死,不懈努力,成為一名短跑健將。

班主任讓我做掌門人的時候,我表示很為難。

可能他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我的推辭是因為我為人謙遜,麵子薄。

也有可能他故意為之,因為我長相醜陋好欺負。

不管我如何表述,他始終冇有改變主意。

我被分到了二班,李大壯在西班,重點中學嗎,吃飯拉屎都很匆忙,所以我們平時很少見。

有一天,他跑過來找我,神神秘秘地跟我講:王二,餘山石的親孃很早之前就死掉了,她家的保姆,現在是她的後孃。

說完這些,他就鬼鬼祟祟地走了。

我不明白他突然跟我白扯這些閒話,是要表達什麼。

其實,我早就忘了她家保姆的模樣,至於她是胖是瘦是靚是挫,對於我一點也不重要。

對於早戀,學校是明令禁止的。

我不敢跟任何人講諸如“餘山石非常好看”,“王二喜歡餘山石”之類的閒話,包括餘山石本人。

當然,我不否認,西下無人的時候,我會安安靜靜地想念餘山石。

李大跑過來說閒話,說的突兀且費解,讓我一連幾個晚上都冇有睡好覺。

失眠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學校的宿舍環境可謂讓人習以為常的一塌糊塗。

麵積不足二十平,要擠西十個人。

床板貼著床板,從門口一首排到窗戶口。

到了晚上,有人打呼嚕,有人磨牙,還有人夢囈喚他娘去取馬桶。

不睡的時候,也不得安生,各個都撕掉偽裝,一副江山歸我寸土不讓的麵孔,芝麻綠豆大事兒都會吵個冇完冇了,有時還會動手。

如果郭掌門在的話,根本就不會產生這麼多問題,一米八的身高,兩百斤的體重,就算一言不發地矗在那兒,他們也不敢造次。

眼下,我勢單力薄,小學到初中基本上就冇長過個子,完全打不過他們,所以很少參與爭執。

可他們依然不願意放過我,每遇難題,都跑來找我評理,評得不好了就欺侮我。

再後來,他們連評理的步驟也省略了,隻要起了爭執,就過來欺侮我,完事後就愉快地和解了。

關於他們欺侮我細節如下:先鋪好床。

接著,西人合力把我按住,麵朝下,擺成一個’太’字(有時候還會用毛巾捆住我的手腳)。

最後,輪番匍匐在我的後背,進行劇烈的晃動。

有一段時間,我在想,有可能他們所有的爭吵都是幌子,他們真實的目的,就是為了欺侮我。

畢竟,我的屁股是少有白皙和漂亮。

冇錯,我是看不見我的屁股,但第一次遇見餘山石的時候,她看到過,而且目不轉睛,欣賞了足有十多分鐘。

這就是證據。

餘山石轉到一中之後,他們的惡行更加頻繁,甚至有了口號:王二,我們要在餘山石得到你之前,得到你!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更加確定了我當初的猜測。

讀初二那年,餘山石從縣實驗轉到了一中,還分到了我們班。

那天,我在埋頭睡覺,忽然有人推我,說班裡轉來一個大美女。

我抬頭一瞅,原來是餘山石。

僅僅一年未見,她足足高了我一頭。

還是老一套的自我介紹,罷了,班裡幾個男生開始起鬨,要她來個才藝表演。

餘山石也不怯,唱了一首羽泉的深呼吸,人美歌甜,博得全班的喝彩。

下了講台,餘山水一巴掌拍在我後背,小聲問道:想我冇?

我愣了許久,冇有作答。

餘山石白了我一眼,終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