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恥笑

    

天色漸晚,一行人圍在宜蘭居,全然不顧薑頌大病初癒需要好好休息,幾雙眼睛牢牢地盯著她,似有她不鬆口不罷休的架勢。

一片沉寂之中,隻有薑婉寧的哭聲縈繞在薑頌的耳邊,讓她心生不耐。

蕭玦慢慢從床榻上站起來,他生得高,垂眸看著薑頌,滿眼都是沉沉深情。

從前薑頌就是這樣醉倒在他的眸中,多年不肯醒來。

可他的一番話,卻是深情款款地求她,讓她允許他納其他人為妾。

“頌兒,”蕭玦啞聲開口,“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我對你發誓,隻要你給了寧兒一個身份,侯府的當家主母依然是你,你的地位絕對不會受到影響。

寧兒是你的親生妹妹,難不成你要看著她孕育了一雙兒女卻冇有一個正當的身份,為人所恥笑嗎?”

薑頌抬眼看著他,定定開口:“難道夫君在邊關和她纏綿床榻的時候,就冇有想過她冇有身份會不會受人恥笑嗎?

難道夫君帶著她和一雙兒女回京的時候,就冇有想過我身為侯門主母卻被蒙在其中,會不會受人恥笑嗎?”

“夫君既然自己都全然不顧侯府的臉麵,為何要如此道貌岸然地要求我為了侯府的臉麵委曲求全?”

蕭玦變了變臉色。

蕭老太太和沈氏也是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頗有不滿。

隻覺得薑頌這些年在侯府的溫婉賢淑裝得可真是好,此時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可她們現在不能真的惹惱了薑頌。

沈氏將蕭玦往身後拉了拉,看著薑頌,竟一瞬間掉下淚來。

“頌兒,是我對不住你,是侯府對不住你……”沈氏拉著她哽咽道,“玦兒竟然做出這樣有辱你顏麵的事情,我這個母親也覺得羞愧難當,巴不得一頭撞死去給蕭家的列祖列宗賠罪,怎的就生養出了這麼個忘情負義的人。”

“可是頌兒,玦兒是我們侯府唯一的子嗣,也是侯府唯一的希望,更是你的一生裡唯一的依靠啊。”

“若是玦兒的性命和前程毀於一旦,整個侯府也會遭罪,頌兒,我是真心不願看到那一幕……”她掩麵哭泣,垂頭在薑頌麵前不斷抽搐。

可趁著絲帕擋住臉的功夫,她回過頭來,衝著蕭老太太使勁使了個眼神。

蕭老太太立馬會意,伸手開始拍打自己的一身老骨頭。

“作孽啊,玦兒,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和你母親也不想活了,乾脆我們一家幾口人一同撞死,也算是給了頌兒一個交代了!”

“隻希望頌兒你能悉心照料玦兒的一雙兒女,幼子無辜,他們是侯府最後的希望和子嗣了啊!”

薑頌隻覺得不可理喻!

她看著假惺惺的一家人,胸口不斷起伏,微微有些疼。

她彆過臉去,不想再看見這樣虛偽的做派。

明明她纔是受害者,他們卻讓她覺得是她的得理不饒人才害得家無寧日。

她走到一邊去,看著窗外的滿園夏色,隻覺得諷刺。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看見了院中的幾隻白鴿,嘰嘰喳喳地飛過來,在地上啄食。

薑頌的心裡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些食物是她長期備給這些鴿子的。

她和蕭玦的情意,都始於多年前的信鴿們,是他日複一日的寬慰開導讓她走出父母雙亡的陰霾,重新麵對新的生活。

曾經,蕭玦也是給過她新生的人。

她垂在一旁的手驀地被蕭玦握住。

他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而她嬌嫩,柔若無骨,手掌被他包裹住,一股有些陌生的情緒躥在她的胸腔。

蕭玦輕歎一口氣,灼熱的呼吸在她耳後,嗓音溫存。

“頌兒,是我錯了。”

蕭玦在她身後說,“隻求你原諒我這一次,唯這一次,好不好。”

他一遍遍地說:“是我錯了。”

一隻鴿子在此時從窗戶中飛了進來,穩穩地落在了薑頌和蕭玦相握的手上。

薑頌垂眸的一瞬間,眸中泛起淚意。

這些年,她都冇有哭過,即便是在夢中,蕭玦帶著薑婉寧和一雙兒女站在她麵前的畫麵也時時出現,她也一首冷靜,從未有過失態的時刻。

可到了這時候,她卻忽然想哭。

她有些想娘了。

若是母親還在,定不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委屈。

終於,在薑婉寧嚶嚶的哭聲中,在沈氏和蕭老太太惺惺作態的自責中,薑頌回過頭去,語氣淡淡。

“我明日進宮,給皇後孃娘請安。”

-一行人離開宜蘭居時,薑頌隻覺得終於清淨了。

可是等她回頭,蕭玦還站在她身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他的眸中似有歉疚,但薑頌不想要這份歉疚。

一旦一個人覺得愧對另一個人時,那一定是因為那人做了虧心事。

她寧願蕭玦一生也不要和她道歉,隻求不要辜負她的一片真心。

蕭玦走上前想抱抱她,此刻的她麵容染上一絲病態,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身子此刻更是猶如弱柳扶風,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烈日炎炎,一襲青衣的她讓人神清氣爽,心態也不由得變得平穩許多。

他剛要上前一步,薑頌便躲開了。

她微微彎腰,咳了兩聲。

“夫君,崔醫女說我的病還冇有大好,需要好生休養,更是怕把病氣傳給了你,還是請夫君先回鶴夢堂吧。”

蕭玦看著她實在是疲憊,冇有強留,叮囑了她兩句後,便起身離開。

薑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陷入往事沉思。

鶴夢堂是蕭玦的住處,七年前,她和蕭玦大婚當日,蕭玦就被派去和太子一同剿匪,半年未歸。

薑頌不想獨自住在鶴夢堂,也覺得宜蘭居住久了順心,便還是留在了原來的住處。

大半年後,蕭玦歸來,歸途中卻和太子一行遇到殘匪設下的陷阱,薑頌和薑婉寧一同前去營救,她失足落水,被蕭玦救起,在東郊的洞穴中,她迷迷糊糊和蕭玦圓了大婚當日未來得及的房。

回府後不久,薑頌查出有孕,可蕭玦這時卻接下軍令,去了邊關,一去六年。

她獨自一人在侯府養胎,卻終究是因為無人照拂,又一心憂慮蕭玦安危,以致早產。

孩子胎裡不足,生下便冇了氣息。

薑頌半躺在窗邊軟榻上,聽夏夜蟬鳴,內心空寂一片。

算算日子,在她早產血崩,九死一生之際,她的夫君正在千裡之外的營帳內,和她的庶妹情難自抑,纏綿床榻。

薑頌落下一滴安靜的淚。

她還記得她的孩子,是一對雙胞胎,女兒鼻尖翹挺,兒子眉眼溫和。

他們不哭不鬨,躺在她的懷裡,身體慢慢變涼。

六年過去了,他們都以為她早己忘了那兩個孩子。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刻也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