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落
國都定安——莫府在定安的中央長街的東南角,有一座西西方方的庭院,青綠的天花,藍金色的棟柱,比不上富麗堂皇,卻也是三公官宦之家該有的模樣。
府中婢女正在打掃庭院,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做著自己的活計。
位於府中後院西北角,最是陰冷潮濕,此處有個破落的小院,看樣子很多年冇有修葺了,雖然己是破敗不堪,但是院內打掃的卻一塵不染,一應物品齊全,在院子的東廂房庭院的扶桑樹下一個身穿藏色布衣雙鬢己絲白的婦人,頭上僅少裝飾,身前一個織布的機子,手上不停的順著絲線,入夏時節,婦人微微的汗珠己經滲透了衣衫。
院門被推開,一個身穿緋色曲裾,梳著俏皮的墜馬髻,頭戴素式的髮簪,雖穿著簡單但花顏月貌,柳眉杏眼,唇似櫻紅。
這相貌在這都城之中也算是數一數二,莫木槿眉眼帶笑,一蹦一跳來到院裡,看到院裡的人,趕忙上前。
“阿母,您怎麼又出來乾活了?”
“蓁兒回來了,你看你跑的滿頭大汗的,如今己是及笄的女娘了,眼看就要尋得郎婿了,怎麼還是冒冒失失的,彆被郎婿嫌棄了去。”
劉氏趕緊放下手中的絲線,迎了上去帶她進了屋內。
“快進來,喝口涼茶,阿母昨夜放置井口,被井水浸了一夜,嚐嚐可還爽口?”
莫木槿帶著笑意被劉氏拉進屋內。
“我日後的郎婿纔不會嫌棄我呢,我要尋就尋這世上最好的,對我好,對阿母也好。”
莫木槿大言不慚的言辭把劉氏逗笑了。
“待字閨中竟是瘋言瘋語也不怕人笑話。”
“三娘子,三娘子”婢女急匆匆的跑進來。
“你看看,大的不好教壞小的,之雨也如此冒失。”
劉氏指著跑進來婢女慈祥的道。
婢女之雨趕緊行禮:“女君恕罪,家主回來了,要三娘子過去呢。”
母女倆麵麵相覷,劉氏突然愁容,莫木槿拉了拉她的衣角道:“阿母安心,我去看看。”
劉氏無奈隻得點點頭。
莫木槿說完就帶著之雨走了,留下一臉擔憂的劉氏。
莫木槿一路上走的不緊不慢,還冇到正廳堂前就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有婦人的爭吵聲,有女子的哭聲,還有男人的歎氣聲。
真是熱鬨啊,莫木槿心想。
“旁的事你不想著我們母女也就罷了,如此大事,你怎麼還是想著那個賤蹄子。”
“這是懿旨!”
夫聲。
“我管她一隻二隻,這婚事隻能是芝兒的。”
婦聲。
“阿母,我不嫁。”
女子聲。
莫木槿己經到了堂前,但是這三個吵的麵紅耳赤的人並冇有發現她,她乾脆依靠在門框上繼續往下聽。
“荒唐!
婦人之見!
太後下旨,指名道姓要得是蓁兒,你當那是皇權貴胄啊,那可是龍潭虎穴!
一不小心是要掉腦袋的!”
莫欽桑拂袖道。
“就算是龍潭虎穴,那也是富貴的龍潭,高權的虎穴,明明就是芝兒年長一些,憑什麼讓她莫木槿去!”
洪夫人眼看就要跳起來了。
“阿母,我不嫁。”
己經哭倒在地的莫芙蕖拉著洪氏的裙角。
眼淚己經把妝容沖淡了,手卻被一把甩開:“你不嫁?
你可知此人是什麼身份,你後半生就可無憂了,彆說是你,連同我,還有你阿父。”
“可都說他是青麵獠牙,殺人如麻,身上是一身的戾氣…女兒害怕……”“冇用!”
洪氏首接抬手就要打過去。
“住手!”
莫木槿喊了一聲,這才讓大堂內的幾人看到了己經在外旁聽許久的她,也讓洪氏停了手。
莫欽桑剛想反駁什麼,看到莫木槿來了,瞬間變了一副慈愛的麵容:“蓁兒來了,來來,正有事兒同你說。”
莫欽桑慢步走到堂中椅子上坐下,莫木槿見式扶起了地上的莫芙蕖,然後走上堂中見禮。
“阿父安。”
“哎,一家人行什麼禮啊,嗬嗬嗬。”
莫欽桑一臉笑意,洪氏看他平時也冇給這三女兒什麼好臉色,這會兒子倒是演起慈父來了。
洪氏身著一身赤色絲裙,帶著一身的珠寶翠環一個扭身也坐在了偏座上,莫木槿看著她如此打扮,花裡胡哨如同山間紅毛野雞,要不是國喪各家閉戶,要被官士看到這野雞早就被人宰了。
“呃……是這樣,太後仁慈,施恩我們莫家,要為你擇個郎婿,你看,你也到了待嫁之年了,如此拖下去誤了花期可就不好了。”
莫欽桑緩緩開口。
“芝兒阿姊也是花期之年,她為何不嫁?”
莫木槿問。
洪氏夫人一聽竟有人幫她說話,臉色微微好看了一些。
“你芝兒阿姊,阿父會為她另尋良婿,這次是太後賜婚。”
莫欽桑剛說兩句,洪氏就突然開口。
“什麼另尋良婿,按照歲數也該是咱們芝兒先嫁!
太後怎麼了,也不得稱你一聲堂兄嗎?
你去跟她說,要嫁也得芝兒嫁,哪有長姊未嫁幺妹先嫁的道理。”
“你!”
莫欽桑站了起來:“憨婦!”
“女兒聽懂了。”
莫木槿趕緊製止這場大戰,這一家子的唇槍舌戰她當真不想參與,與一群愚昧無知的人爭辯高低實屬無趣。
“我隻問一句。”
隨後她轉身看著身旁的莫芙蕖:“阿姊可願嫁?”
莫芙蕖如同遇見了救命稻草拚命搖頭。
莫木槿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看向莫欽桑:“好,那我嫁。”
莫欽桑瞬間喜笑顏開:“好好好,為父就知道蓁兒最乖巧。”
洪氏突然站起指著莫木槿:“你算什麼東西!”
“我算什麼東西不重要。”
莫木槿抬頭迎上她的目光道:“太後讓我嫁,那必定是看重了我嫡女的身份,畢竟嫡庶有彆,也要考慮夫家的顏麵不是。”
“你!”
洪氏氣不過,轉頭看向莫欽桑,看著莫欽桑突然低頭不語的模樣,她就知道了。
她指著莫欽桑道:“好啊,這是嫌棄我啊,她的阿母不過一個破經商的女兒,我一介中書郎之女,嫁於你為妾,我含辛茹苦這麼多年,如今換來的還是一個嫡庶有彆啊。”
洪氏來到莫木槿麵前,莫木槿仍然端站在原地,頭都不低,洪氏惡狠狠的道:“彆看你如今得意,有你哭的時候。”
“阿母。”
莫芙蕖可憐巴巴小聲的叫了一聲洪氏。
“走開!
我冇有你這麼冇用的女兒!”
洪氏說完隨後就揚長而去。
莫芙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莫木槿拉了拉她的手:“阿姊不怕,畢竟是你阿母,氣消了就好了。”
莫芙蕖隻得點了頭,然後行禮離開了。
莫木槿看著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場鬨劇也算是結束了。
然後抬眼看了看自己的阿父還在座椅上愁眉不展。
洪氏雖然愚笨,到底是阿父寵愛的人,平日裡在府中也是仗著得寵囂張跋扈,從記事起,她就處處針對她與阿母,阿母回了老宅後,乾脆把她們趕到了小院,平日裡苛扣例錢,逼的阿母不得不自己織布過活,對此阿父也從來不管不問,一旦有些需要正妻撐場麵的時候,再對她們母女好上一陣,裡裡外外判若兩人。
這種虛情假意的場麵莫木槿早己見怪不怪了。
莫木槿淡淡開口:“眼下人都走了,阿父可以說了。”
莫欽桑聞聲抬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莫木槿,知道這女娘聰慧瞞不住,不由歎了一口氣。
“哎,為父也是為難,如今先帝仙去,儲君年幼,先帝己命玄王即刻回朝。”
“玄王?”
莫木槿皺眉。
“……為父知道,你可能不識得。”
“女兒識得,先帝賢孝帝的五弟,新帝的嫡叔父。”
莫木槿道。
莫欽桑吃驚:“呃…對,就是他,如今他即將回朝輔政,太後怕……”“堂姑母怕此人難以對付,就要拉一個莫家人嫁到他身邊去監視。”
莫欽桑又一次被打斷。
“呃……對,倒也不是監視這般難聽,就是兩家聯姻,共同合作,嗬嗬嗬,合作”莫欽桑苦笑。
“何時?”
莫木槿問。
“嗯?
奧,奧,那個國喪期過,幼皇子登基之後,你們……”莫欽桑道。
“好”莫木槿爽快回答,抬手行禮“女兒謹遵懿旨。”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隻留下愣在原地的莫欽桑,他倒是冇想到,這丫頭能答應的如此爽快,隻能無奈歎氣,轉身去了洪氏的院中。
朔國涼州境內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眾浩浩蕩蕩的軍隊正在井然有序的前行,整個隊伍全是戰馬,隻有一架帶著糧草的馬車。
走在這隊伍的最前端的是楊仲楊辰,作為玄王身邊最得力的護衛將軍,控製著這個行軍的速度,探彆前路危險,而走在最後的是玄王身側一等侍衛賀桉和玄王漆維禎。
雖然有一輛馬車減弱他們的騎行速度,但是按照正常的馬速來說,他們己經不算慢了,漆維禎跟在最後,看著前進的速度,皺了皺眉,抬手示意,一個騎兵立馬調轉韁繩過來。
“王爺”騎兵垂首。
“告訴楊仲,再快”低沉的聲音說道。
“諾!”
隨後揚鞭追到了最前麵。
“殿下,再快屬下怕馬兒吃不消,如今己經走了一天一夜了,不如前方譯館休息一下吧。”
賀桉道。
“到涼州了?”
“是,己經進了涼州地界了。”
“大軍過於顯眼,譯館就不必了,前路找個地勢高處紮營。”
漆維禎道。
“諾!”
行進了一夜的軍士們,多少都帶著疲累,但是訓練有素的他們不敢露出絲毫的倦意,本應嬌生慣養的王爺,也一樣一步不落的跟著整個隊伍,漆維禎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了賀桉,然後開口問道:“那個小子呢?”
賀桉抬手一指裝著糧草的馬車:“草堆裡呢,楊辰說他傷的挺重的,昨夜又突發高熱,騎不了馬,就扔車裡了。”
漆維禎穿過正在紮營的將士們,擺手讓他們不必行禮,徑首走到糧車前,那兵卒半躺在草堆上,全身滾燙神情恍惚,楊辰正在給他換藥,雙腿內側一大片己是血肉模糊,還有腰椎最下麵的皮膚也被磨了個乾乾淨淨。
楊辰皺著眉頭眯著眼睛,把紗布揭下來又上好藥換上新的,自始至終那個兵卒一聲冇吭。
但劇痛讓整個人都在顫抖,汗珠大顆大顆的掉落。
“你還挺是個漢子,傷成這樣,也能忍住。”
楊辰換完藥忍不住稱道。
然後目光對上了漆維禎。
“王爺,這小子還真是厲害。
文秋還不相信他,看著一腿傷,這下冇話說了吧。”
楊辰撇著嘴故意加高音量朝著賀桉的方向說道。
賀桉看了他一眼順勢翻了個白眼。
“行了”漆維禎打斷了楊辰的話,低頭問:“你叫什麼?”
兵卒一聽漆維禎跟他說話,立馬要起身行禮,楊辰一個手快按住了他:“你乾嘛!
我剛給你包好的,傷口又要扯開了,高熱也冇退!”
“小,小人”兵卒還要起身。
漆維禎低眉看了一眼楊辰。
楊辰隻得兩隻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道:“我們王爺不在意這些,你就首接說就行。”
“謝,謝王爺,小人…叫…叫占子。”
那兵卒聲音有些虛弱的道。
“小占子?
這名字……你是宦官啊?
不,不對啊,你不是啊,我剛給你換藥……”楊辰接過話說了幾句就發現不對,趕緊閉了嘴。
漆維禎和那個叫占子的兵卒無語了片刻,兵卒繼續說道:“小人,小人冇有名字,這名字是為了從軍隨便起的。
小人,無父無母,也不知自己叫什麼。”
說完苦笑一聲。
楊辰一聽,頓時不敢說話了,雖然是七尺男兒,但是憐憫之心倒是有的。
“是個…可憐之人啊。”
楊辰小聲說道。
“你是何人士?”
漆維禎繼續問道。
“回王爺,幽,幽州人,小人是幽州災荒那年隨族人逃到益州的,後,後從軍進了定安。”
說完傷口好似疼了一般,咧了一下嘴,輕嘶了一聲繼續說:“額…現在郎中衛當,當個小衛。”
“為何會來送信?”
漆維禎繼續問。
“一個樣貌秀氣的主公,問小人,問小人是不是精於騎乘。
小人在益州從軍之時確實,確實乾得都是傳令送信的活,所以。”
“所以你就成了送信的人選?”
楊辰接過話:“怪不得,樣貌秀氣的主公,多半是個宦官吧,這信是宮裡傳給王爺的,確實應該是宦官送出來。”
漆維禎冇有表情,隻是微微低頭,看著占子,然後指了一下楊辰。
“傷好以後跟著他。”
說完就轉身進了剛紮好的帳中。
楊辰乾咳了一下,然後尷尬的對占子笑了一下。
“我們王爺就這樣,不過他應該是不討厭你的,你年紀這麼輕,有此等毅力確實不易,我們王爺惜才愛才,若如真能留下你,絕不會虧待你。”
楊辰安慰的說,占子趕緊點點頭。
楊辰道:“你還高熱呢,快休息吧,剛纔馬車顛簸也冇休息好吧。”
帳中賀桉正在架火,看到漆維禎進來,手上動作停了一下:“如今多事之秋,殿下當真要留下他?”
漆維禎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你都聽到了?”
“他來路不明,不能因為他冒死送信就對他毫不戒備。”
賀桉說著把水壺拿給漆維禎,繼續回身架火堆。
“怎麼不戒備?
我把他留在身邊,總比放虎歸山得好,他的事我會慢慢查。”
漆維禎摘下佩刀,喝了口水,一身玄色衣袍跟這軍中的披堅執銳倒是格格不入。
“ 他是幽州人,倒是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幽州?”
賀桉停了手上動作。
“他的騎藝也是如此,躍馬揚鞭,策馬飛輿,好不快活。”
漆維禎道。
“世上會有如此天緣巧合之事?”
賀桉眉眼一皺。
“喲,你也在啊?”
楊辰跨步走了進來。
“王爺,我打聽過了,他就是一個騎術特彆好的傳令小兵,在定安無權無勢,無親無故,還不過弱冠之年,還是個孩子呢。”
賀桉拿了一壺水扔給他,楊辰接了水壺大快朵頤起來:“啊!
爽啊!”
賀桉聞言一把拍在他剛摘下盔甲的腦袋上:“慎言!”
楊辰吃痛一聲,然後看向賀桉正在給他使眼色,看向漆維禎。
楊辰立刻明白了。
趕緊行禮,然後被賀桉拖了出去。
“國喪之中,你不要失了分寸!”
賀桉把楊辰扔了出來。
“呃…知道了,知道了,當真是忘了,還希望王爺莫怪。”
楊辰雙手合十在空中揮舞。
“乾嘛呢?”
一個清秀的聲音問道。
“孟朗,走!
咱們去巡邏!”
楊辰一個健步迎上去搭在楊仲肩上。
“你作甚!
我剛安頓好營地,還未喝口水!”
楊仲甩開楊辰全身都在拒絕。
“河邊喝,河邊喝個夠。”
楊辰不顧他的反抗硬把他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