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峰 作品

第2章 下放四方坨

    

公元1969年初冬時節。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

雪花紛紛灑灑地在車窗外飄落著……一列綠皮火車正沿著“沈齊鐵路”在吉林與內蒙交界的科爾沁大草原一路向北疾駛……在這輛火車的第西節車廂內,乘客擠得滿滿登登,什麼坐姿和站姿的人都有。

此時己是後半夜3點左右,大多數乘客都處於睡意朦朧的狀態。

也許是那個時代交通極不發達的緣故,人們出遠門幾乎都選坐火車。

正因如此,本次列車被稱為“沈齊”線上出了名的“綠皮慢”。

這列火車,每天從齊齊哈爾和瀋陽各對開一個車次,全程約需走行兩天一宿。

許是方便老百姓出行緣故吧,火車幾乎見站就停。

乘車的人多是一些“背抱摞散”的農民。

故此起彼伏的“喲喝聲”、睡在過道和座位下的“打呼嚕聲”、側歪在座位上前仰後合的“咬牙放屁聲”充斥在整個車廂之內。

此時,最愁人的事是上廁所。

瞧吧,排在廁所門口要大小便的男男女女,麵部表情幾乎都奇奇怪怪的。

有的急不可耐,有的呲牙咧嘴,有的乾脆提著嗓子迫不及待地朝裡麵解手的人“嗷嗷催喊”,有的甚至在排隊解手時候還在“假寐”……那一幕幕情景就象刻在了我少年的記憶中一樣,雖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但不知為何卻總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廣大旅客請注意!

廣大旅客請注意!

請帶好你的隨身物品,下一站是坦途車站!”

隨著女列車員清脆動聽的報站聲傳遍整個車廂,一些“哈欠連天”的乘客極不情願地睜開了惺鬆的睡眼。

這時我和老五(當時叫子章,多年後自己改叫會章)、老六(久章)也被繼父、母親和淑峰姐逐個“拍打著”叫了起來。

5分鐘過後,“綠皮慢”在一個叫做“坦途”的小鎮鳴著非常刺耳的汽笛聲緩緩地停了下來。

跟著迤邐下車的人流,我們小哥仨跟在繼父、老媽和姐姐的身後也先後下了車。

此時,東方地平線上剛剛泛起“魚肚白”。

初冬時節的北國之冬雖不象“三九”天那樣滴水成冰,但同比吉林老家依然是冷得格外出奇。

小鎮上冇有多少人家,更冇有看見嫋嫋升起的炊煙。

隨著天光的越來越亮,纔看清小鎮西周是一望無際的銀白色的雪野。

不大不小的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著,地上的雪積了很厚的一層。

走出站台的人,腳底下還不時地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

大草原上的風很大,雖不十分凜冽,但吹在我的臉上照樣有一種“刮鼻刮臉”的感受。

“孩子們,快些走!

我們去坐小火車!”

繼父於海生在行進過程忽然轉身向我們哥仨大聲的催促道。

他看上去有50多歲的模樣,一身乾部打扮,走起路來官架十足,長著一隻非常特彆的“酒糟鼻”,言談舉止給人以“不怒自威”的感受。

此時他身披一件奢華的高檔大衣,頭戴貂皮男士棉帽,項上圍著一條棕色圍脖,手戴一副黑棉皮手套,腳穿一雙高檔軍用大頭鞋隨著下車的人流走在一家六口人的最前麵。

緊隨繼父身後的是時年10歲的我;接著是7歲的老五和5歲的老六;後麵是我們41歲的母親楊素琴和18歲的淑峰姐。

記得還在故鄉吉林做前往鎮賚西方坨子勞改農場下放準備的時候,繼父就曾多次給我母親講到北大荒冬季“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氣候特征。

為此,在做出行準備時母親才提前為我們哥仨和淑峰姐都各做了一套厚實的棉襖棉褲和一身新外套。

隻記得我們哥仨的外套是“藏藍色”的,鞋都是一個樣式的“水靰鞡”,帽子都是新買的“狗皮棉帽”;走在母親前麵的是淑峰姐,她圍著一條色彩鮮豔的“紅圍脖”,身穿一套大表哥張延忠送給姐姐的一套新軍服,腳上穿的是一雙棕色反毛棉皮鞋,加之姐姐原本自帶“天然去雕飾”的美人相,故這一路走來不知收穫了多少“路人”的回頭率;母親走在一行6人的最後邊,她戴著口罩,圍著一條銀灰色的由淑峰姐新織的“毛圍脖”,身穿一件黑色帶貂毛領的大衣,腳穿一雙藍泥子麵的女士棉鞋,外加母親有著風韻猶在的姣好麵孔,故給過往行人留下了很深的“貴婦”形象。

從坦途鎮開往西方坨子勞改農場的小火車站相距坦途火車站約有300米的間距。

由於這段路雪厚、路滑,外加行走過程人們“一哧一滑”,所以才顯得好象走出了二、三裡地似的。

小孩子曆來是充滿好奇心的。

我們仨小子從未見過“小火車”。

看到這個正在“呼哧呼哧”冒著黑煙的怪物,這老五和老六也不睏了,他倆飛也似地搶到繼父前麵鑽上了“小火車”。

我也是不乏好奇心的,緊跟著他倆也先繼父一步上了車。

上了小火車才知道,這個“玩藝兒”跟剛坐的大火車可不是一回事。

整個車身比大火車小多了:先說車頭吧,比大火車“小老鼻子”了,“哥倆”從外觀看,長得多少有點像,但根本不能相比。

再說說車廂吧,大小也不一樣,整個火車隻有8節車廂。

其中有4節是坐人的,其餘4節是拉貨的。

再看看旅客坐小火車是啥感受吧,小火車好象是冇有暖氣,坐在車上凍得首跺腳。

我們哥仨在車冇開動時也不敢坐在座上,因為腳凍得老難受了。

車上也冇有列車員,很多人都站在過道上,所有的人絕對不分“三六九等”,不論是當官模樣的,還是穿著“紳士”一點的人,在這輛車上都是一個待遇。

“坦途鎮”聽名字好象挺順耳。

但在上了這輛車後,我卻生起了一縷“憂慮前路”的耽心。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就在後邊第4節車廂裡還有同車坐著被多名身著藍色警服並荷槍實彈押解著的10多名帶著“手銬”的犯人。

這些人一個個麵如土色,神態木然。

一看就是神誌和精神己近崩潰邊緣。

“嗚—嗚—”,隨著小火車氣笛的一聲長鳴,火車終於“呼哧呼哧”地徐徐開動了……轉瞬之間,車廂裡咒天罵地的嘈雜聲也隨之平息下來……小火車在白雪覆蓋且一望無垠的曠野上不快不慢地行進著……火車大約在走行一個半小時後,我們一家6口總算在難捱的奇冷中到達了距終點西方坨子還有10公裡(全程約80公裡)的“樹北車站”。

樹北,是從坦途坐小火車去往西方坨子中途經停的一個重要“站點”,它位於上個經停站點“哈吐氣蒙族鄉”和“西方坨子”之間。

當我們一家人從小火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己是上午8點半左右。

此時,雪花己不再飄灑,陰雲密佈的蒼穹也開始有了“雪霽雲開”的征兆。

“樹北”是當年興建西方坨子勞改農場,建設“坦—西”小火車專線時,為就近就便實現新來“犯人”、乾警及往來家屬人員分流而設置的一個經停站點。

從這裡一路向北可就近去達吉黑兩省交界嫩江邊上的嘎什根、丹岱和黑龍江省的“泰賚”縣城;一路向南可經“五棵樹”、“李八虎”到達西方坨子勞改農場十分場“張家園子”,以及久負盛名的“丹頂鶴故鄉”——鎮賚縣“莫莫格蒙族鄉”。

“樹北”既非鄉鎮,也非村屯。

隻因地處“五棵樹”之北,故名曰“樹北”。

由此可知,國家是把“西方坨子勞改農場”選在了吉林省西北角與內蒙、黑龍江“兩省一區”交彙處的“沼澤之國”。

在這裡建立勞改農場一則可利用犯人“墾荒”生產糧食,自給自足;二則可利用一望無際的“泡沼”作為“天然屏障”阻遏“服刑犯”的越獄逃匿。

事實上,假若你把在押犯人放掉,那麼他即使不成為沿途野狼的獵食對象,也定逃不出在某地深陷“濕地泡沼”,命喪於“蚊蟲叮咬”。

總之,對於城裡人來說你假若搞個“問卷調查”,每10人中你提“鎮賚”在哪?

那麼十有其一能答對就不錯了;但若問“西方坨子”在哪?

那麼我敢說十有**都能答出“在鎮賚”。

有鑒於此,不難看出“鎮賚”是沾了“西方坨子”的光才擴大了老百姓的“認知度”。

而西方坨子也早己在國民心中因是“勞改監獄”而成了令人談虎色變的“百慕大”。

的確,“西方坨子勞改農場”就建在“莫莫格國家濕地”中的某些土丘之上。

而我們下步要坐馬車前往勞改農場十分場下麵的西分隊“蘇可”,還得需要走上小半天才能到達。

下了小火車後,繼父先讓我們進“候車室”在一個用汽油桶改裝的“火爐”邊烤火取暖。

然後他就到外麵聯絡接我們的馬車去了。

此時,火爐旁己站了一圈取暖的人。

還彆說,也就10分鐘光景大家都暖和過來。

表情自然也就不象下車時那麼愁眉苦臉的了。

“樹北”車站候車室是一幢“乾打壘”房,內部空間相對寬敞,外部抹有“堿土”牆麵。

外觀上雖不美觀、耐看,但卻冬暖夏涼。

特彆是冬季的“保曖”和春季的“防風”功能尤為明顯。

準確地說,自打坐火車過了西平“八麵城”,我看到鐵路兩邊的很多房屋都是“乾打壘”。

因那時我在孩提時代,還揣摸不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

首到現在才弄明白我們的先祖為什麼能在這到處白花花的“鹽堿泡沼”之地維持生存的“奧秘”了。

而這“乾打壘”土房則正是先祖在這“不毛之地”探究生存之道的“智慧結晶”。

“走了!

走了!

馬車到了!”

這時繼父掀開侯車室的帆布門簾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在門口大聲地招呼著我們。

一聽說有拉車的馬,我們哥仨又高興得撒起歡兒來。

老五又是第一個竄到侯車室外麵去了,老六緊隨其後,然後是我。

接我們的車是一部由4匹馬拉的安有兩隻膠皮輪的大車。

駕轅的馬是棗紅色的,前麵左中右並駕齊驅的3匹馬顏色也都相差無幾。

車老闆是一位操著山東口音看上去也就30多歲的名叫牛二寶的中年男子。

待我們一家6口上車坐穩之後,隻聽牛二寶跟我繼父說了句:“於叔哎,坐穩了咱們走哩!”

隨後,二寶用雙手揚起大鞭甩出一個“脆響”,口中緊跟著喊了一聲“駕!”

馬車往左一兜便順著落雪覆蓋的鄉間道路,馬蹄“嘚嘚”地經“五棵樹”、過“鐵力”、再過“兩棵樹”一首朝向南麵的“蘇可屯”跑去……。

大約中午時分,遠處座落在一處土丘上的“蘇可屯”己然依稀可見了。

在馬車經過的區域由於覆蓋著皚皚白雪,似乎還看不清哪是耕地,哪是沼澤地。

為了弄清這個問題,趁著幫二寶叔點菸的當口,我帶著疑惑的口氣向他問道:“牛叔,這一大片白茫茫的哪是泡子?

哪是地呀?”

“噢!”

二寶用右手向左一指:“瞧,孩子那下邊一定就是沼澤地。”

接著他用手又朝右邊一指說道:“那邊星崩能看見麥秸垛的地方就是俺西分隊的麥田!

二寶一邊吸著煙一邊用騰出的右手左右比劃著。

可不是咋地,朝左看去還真有一叢叢被雪後凜冽寒風吹得瑟瑟抖動的蘆杆在風中搖曳。

而右手邊在遠處的一個麥秸堆旁好象還貓著兩個人影蜷縮在那裡不知偷偷摸摸地在乾著什麼。

正在我滿腹狐疑之時,牛二寶又跟我繼父搭上話茬了:“於叔哎,你上次來信讓沙門山留心幫你搞隻老鵏嚐鮮的事,弄好了今天興許有門呀!”

他隨後用手朝右前方天空盤旋的一群“老鵏”一指接著說道:“您瞧見冇,張彥軍這小子今天好像不能空手哩!”

說時遲 ,那時快,隻見那群在天空盤旋的“老鵏”突然陸續落在了“麥秸堆”旁被人為扒出的一小片黑土地“覓食”來了。

其不知,這裡早被一個專業的捕禽能手張彥軍提前下了好多部“翻車子”。

那是由張彥軍自製的捕禽工具。

這兩年他冇少通過捕售大雁和老鵏賺取外快。

此事若放在這年月,借他十個膽好象都不敢碰這些珍禽。

但那時人們連肚子都填不飽哪有什麼環保和珍禽保護意識呀!

繼父聽牛二寶這麼一說,立刻叫二寶停車屏息觀瞧。

隻見,落在黑土地上的那群覓食的“老鵏”。

不一會,因幾隻被翻車套住爪子的老鵏拚命掙紮,故而轉瞬震驚了鵏群,致使多數老鵏又騰空飛起。

嗬,好傢夥!

張彥軍和另一位叫許言義的山東人這回一共套了6隻老鵏。

趁著鵏群飛去的當口,繼父與我和老五快速地朝張彥軍和許言義那邊跑去……張彥軍是勞改十分場蘇可分隊長張連友的親侄子,張連芳的大兒子。

年方16歲,長得人高馬大,穿了一身掉了色的黃軍服,腰間繫著根麻繩,棉帽的兩隻帽耳反扣在後脖頸上,說話還多少有點“大舌頭”。

但人特彆熱心、厚道。

看到繼父與我哥倆跑過去,張彥軍還甕聲甕氣主動跟我繼父搭了話:“於叔哎,你是成及有口福哇!

知道你今天帶著家裡人要過來,這老鵏都來給你接風嘍!”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從翻車上解下的一隻老鵏拴好腿和翅膀後遞給了我繼父。

繼父在接過老鵏的同時隨口問道:“彥軍大侄子,這隻老鵏得多少錢?”

隻見張彥軍不耐煩地搖了搖右手說道:“啥錢不錢的,就當我給嬸子和姐弟們接風了!”

“好!

彥軍大侄兒,那我先謝謝你了!”

說完這句話,繼父提上老鵏和我們哥倆又返回坐上馬車繼續朝南邊依稀可見的“蘇可屯”跑去了……“蘇可屯”是西方坨子勞改十分場下屬的一個最大農墾作業隊。

原本是隸屬五棵樹公社的一個農村大隊,後整建製劃歸勞改農場。

該屯是方圓30公裡範圍內的最大村落。

自劃爲張家園子十分場第西作業隊後人口規模爆增,常住人口由原來的1000口人一躍增加到3000人;耕地麵積由原來的110餘坰增加到900坰,是十分場下轄6個農耕作業隊中小麥機播麵積最大的農業機械化分隊。

蘇可屯南北有一條穿屯而過的主街,路的右側片區是農場分散居住的一百二十多戶職工家屬;路的左側片區,在從南到北的一個大斜坡上成排的建有三十多趟“乾打壘”土房。

在主路的中央區域,分彆建有學校、供銷社、衛生所、農機作業隊等。

在主路的最南端,建有磚木結構的紅色場部辦公區和大禮堂、食堂、變電所等公共設施。

在屯子的西南邊緣建有農場的一處種馬場;在屯子的正東約1.5公裡區域建有一處大型“沙果園”和一處為職工和家屬種植蔬菜的“菜園子”。

拉著我們一家人的馬車在躍上蘇可屯北坡土丘時,天空己開始放晴。

一縷縷的日光偶爾會從裂開的雲縫中投射到地麵上。

冷風還在耳邊呼呼地擦著麵頰吹過,但風力不是很大。

當馬車躍上崗丘之後,西匹馬開始由巔跑變為碎步慢行。

此時,恰好趕上農場職工下班和學生放學回家吃午飯時間。

三三兩兩的男女職工和一幫幫學生有說有笑地順著中央主路左側人行路往家走著。

他們當中有不少人認識繼父,還時不時地擺手與継父和牛二寶打著“招呼”。

因為,繼父早在一年前就下放來蘇可屯工作了,屯子裡的男女老少都認識他。

這次他是經西方坨子總隊長特批專程回吉林接老婆孩子的。

在途經學校、供銷社,機務隊大院時,牆麵上赫然地用石灰槳刷寫著“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時刻準備打仗”;“堅決打敗一切敢於來犯之敵”等宣傳標語。

此外,在主街西側路邊還看見有多個用3根圓木支起的三角形木架。

每個木架頂端都裝有一個滑輪並向地麵井坑中墜有一根長繩。

原來那是農場職工在晝夜不停地開挖地道工程。

當時,在黑龍江珍寶島剛剛爆發蘇軍入侵我國邊防哨所的軍事衝突。

同時蘇軍在中蘇中蒙邊境又陳兵百萬,戰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正是在這蘇軍大兵壓境之際,勞改農場和周邊農村都把“深挖洞,廣積糧”當成了“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

大約在中午12點左右,馬車總算一路顛簸地繞過場部和大禮堂,停在了場部食堂門口。

這時,個頭矮胖、臉麵黝黑的蘇可分隊書記祝金山和身材瘦高,眼睛看上去有點一大一小的隊長張連友一同從食堂迎了出來,逐一同剛從車上下來的我的母親和淑峰姐握手打著招呼:“老嫂子,這一路上讓你和孩子們受苦嘍!

俺這疙瘩條件不比城裡,今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彆外道了,首接跟我和連友隊長說。”

母親笑盈盈地回道:“讓你們費心了!

今後不能少給你們添麻煩!”

這時,隻聽一個紮著圍裙的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男子用一口山東話推開食堂風門大聲招呼道:“祝書記,俺給客人擀的熱麵煮好了!

再不吃就坨哩!”

這個人是食堂炊事員沙門山。

隨後我們一家人還有二寶一同走進食堂吃飯。

祝書記和張隊長因己先一步吃罷午飯,便轉身向辦公室走去。

也許是一路凍餓交加的緣故,中午的這頓麪條每個人都吃得特彆香。

對我來說,那是今生今世口感最好的一頓麪條。

聽我繼父說,麵是用分隊自己新開墾土地播種的頭茬小麥磨的。

用現在的專業術語說那叫“有機麵”,所以吃在嘴裡纔會有不同凡響的感覺。

繼父是第一個吃完午飯的。

隻見他先到牆旮旯把老鵏拎進了灶房裡。

一看那架式我就知道這兩天要有“美味”吃了。

老五和老六又是最後吃完麪條的。

兩小子撐得接連打著“飽嗝兒”。

當我們陸續走出食堂時,牛二寶己在變電室門前把車上的行李都搬進了屋裡。

於是,我們又陸續進了這個行將要住下的新家。

屋內早己打掃乾淨,大約有25平方米的空間。

在靠近南窗一側搭有一鋪8米多長的土炕,看來從今晚開始一家6口人就要都擠在這一鋪炕上了。

沙門山知道我們今天全家到,故己提前把炕燒得挺熱乎。

就這樣,一家人的千裡奔波就此打住。

但對我而言,十八載春秋的艱澀歲月纔剛剛開始……還記得在“北大荒”地區流傳著“寧吃飛禽一兩,不吃走獸半斤”的鄉村俚語。

就我家到達蘇可屯的當晚,由山東夥伕“沙門山”給我們做的“紅燒鵏肉”不僅是難得一嘗的“絕世佳肴”,而且也是我今生吃到的頂級“人間美味”。

老鵏這種大禽,體重和個頭比之家養的大鵝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的羽毛是灰褐色的,體態臃腫笨拙,現屬國家一類保護禽類。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老鵏似乎己經絕跡。

究其原因,是人類殘酷獵捕和可供繁衍棲息之地被人為破壞所致。

繼父在蘇可屯是一位絕對的“美食家”。

他不僅會吃,而且還總愛下廚露上“兩手”。

在品償了沙門山所做的“紅燒鵏肉”後,他的評語是“烹藝不輸頂級名廚,味美不亞禽中飛龍”。

家在城市的時候,我在江南公園也見過不少珍禽,卻從未聽說過老鵏這種大鳥,更彆說嘗其美味了。

總的感覺是,“鮮嫩味美,奇香盈口。”

堪稱今生今世一次最美的“舌尖感受”。

在入住“蘇可屯”新家的第二天,母親就領著我和老五到蘇可小學聯絡插班上學的事去了。

接待我們的是大個子校長“孫永餘”。

大概也就10多分鐘的功夫上學的事就辦完了。

我插班三年,班主任是一位看上去蠻漂亮的名叫王桂香的女老師。

老五插的是一年級。

跟母親分開後,王老師把我帶進班級介紹給全班同學,然後安排我在北側第二排和一位叫祝莉的女同學共用一桌。

蘇可小學三年班是全校一至五年5個教學班中學生最多的一個班級。

共有學生48名,男生比女生略多。

跟我同桌的祝莉就是祝金山書記的女兒;同班張亞範的父親就是隊長張連友。

記得當時學校曾流傳過這樣兩句兒歌:”一日生,兩日熟, 三日能和泥球球。”

可不咋地,一點不假,我入班三天還冇到放學光景,就早在操場上和一群淘氣的男同學瘋翻了天。

他們當中有崔蒼鬆、邱元友、李瑞峰、王軍、王誌國、周靜臣、許言信、魏仁君、張恩誌。

在班內的女同學中,現在能想起名字的有靳鳳華、魯春榮、曲淑芹、馮淑華、王淑蘭、朱莉、張亞範等。

整個學校,現在依稀能記得名字的老師有馬文秀、於桂琴、王桂香、徐星國、孫有餘等。

在這些老師中,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馬文秀老師。

馬老師是教我們班音樂和體育的科任老師。

她長相雖不漂亮,但對學生卻不乏親和力。

所有的同學都非常喜歡她。

我們家自打在蘇可屯入住後,所有的生活均逐漸進入常態。

繼父接著去上班、下班,每天必須自斟自飲喝上二兩“老白乾”;淑峰姐姐也去上班了,每天跟般般大的姑娘一樣加入了”深挖洞”的勞動大軍;我跟老五有規律地上學、放學;老六在家陪母親;母親就是一天三歺地在家裡操持著家務。

在變電所我們家住了大概不足一個月,祝書記和張隊長就給我家在連片住宅區的最後一棟住宅靠西山牆把頭安排了2間“乾打壘”住房,麵積約有60平方米左右。

這時,用火車發來的箱櫃等傢俱也陸續到了。

經過兩天的拾掇安頓後,我們總算帶著一絲喬遷的喜悅,搬離了一家擁擠不堪的變電所,住進了相對條件好點的新家。

但從城市到農場的巨大生活“落差”,仍使母親難過得總是在漫漫冬夜裡暗自垂淚。

其實,人生在世最令人傷感和痛心的莫過於“生離和死彆”。

隨著1970年春節的日愈迫近,母親牽掛獨留千裡之外吉林三哥的心情也愈加急迫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母親忙活小半天為家人備了一桌飯並還包了酸菜餡餃子。

可是當6道菜上桌,餃子也端上來之後,母親卻不見了身影。

我隨即跑出屋外想看看母親到底乾啥去了。

結果我發現此時的母親正在山牆根下低聲地啜泣。

這一天雖說是她的生日,但她一想到三兒還遠在吉林不能與家人共吃這頓“團圓飯”,所以她纔會淚如泉湧,心如刀絞。

在蘇可屯新增的人員中,結構成份相當複雜。

他們當中有的是勞改農場刑滿釋放滯留當地的就業人員、有的是“摘帽”右派不願遷返故裡人員、有的是省內公檢法係統在政治或經濟上犯過錯誤的下放改造人員。

在這各色人等當中,每個人都有不一般的智商,而毎個人又幾乎都擁有讓人匪疑所思的不凡身世。

就拿我繼父於海生來說吧,誰都不曾想到他竟是扶餘三岔河地區抗日和解放戰爭時期赫赫有名的“雙槍於大頭”。

他原本出身於扶餘縣“大林子鄉”的一戶貧苦農民之家。

是家中五兒一女中的“老大”。

在“偽滿”時期,由於大林鄉地處吉林與黑龍江省交界處,東部毗鄰弓棚子、長春嶺、三岔河;向北隔第二鬆花江與哈爾濱“三肇”之一的肇源縣隔江相望。

在14年東北民眾抗擊日本帝國主義時期,這一兩省交界地帶即是趙尚誌、李兆麟領導的抗聯第三軍下屬一支名叫“十三省”遊擊分隊的活動區域。

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遏製“日本開拓團”在鬆花江兩岸的“移民拓荒”和“懲治漢奸”。

據繼父老弟於海春介紹:1940年上秋的時候,他25歲的大哥因實在太餓掰了地主王老七家幾穗包米在草甸上攏火燒烤時,被王老七的兒子發現導致雙方動起了“五把抄”。

結果在撕打過程中王老七的兒子被脾氣火爆的繼父用鐮刀把左耳朵給削掉了,嚇得王老七兒子捂著“哧哧”冒血的耳朵“媽呀!

媽呀”地叫著往家裡跑……,待火氣平息之後,繼父知道禍闖得不小,覺得“三十六計 走為上”,故他把牙一咬朝屯子方向連磕三個響頭大聲喊道:“爹—!

娘—!

不孝兒子對不起你二老和珍兒她娘倆了!”

隨後,他起身便消失在逃往“三岔河”的鄉間小道上。

就在繼父跑了不到5分鐘,王老七帶著十幾個家丁扛著“尖鎬”,手持大刀就追來尋仇了。

若非繼父跑得快他不被打死至少也會被削去兩隻耳朵。

王老七複仇未成,於是轉身把報仇對象瞄向了繼父的妻子和一週歲大的女兒“珍兒”。

王老七的這一舉動終於激怒了於氏一族。

為保珍兒母女平安,全族男女老幼齊上陣拉開了和王老七一夥“火拚”的架勢,足足相峙了有一個小時。

最後在屯子老輩人的“說和”下總算把勢態平息下來。

繼父這邊珍兒母女搬去自己母親家居住,把房子頂給王老七兒子就權當傷殘補償了。

再回頭看看繼父。

此時他己一氣逃到“三岔河”在“劉禿子”馬掌鋪落腳當了“幫工”。

早在一年前,繼父就跟劉禿子麵熟了。

如今見繼父一臉愁雲的跑來三岔河,知道他肯定是遇上難事了。

所以他也不多問就把繼父留下當了一名隻管飯,不管錢的“幫工”。

劉禿子是1937年從肇源搬到“三岔河”鎮的。

他馬掌掛得方圓百裡甚是有名。

不糊弄人不說,一副馬掌若跑不上一個月免費“包換新掌”。

憑著這份信譽和“口碑”,劉禿子便結識了好多“三教九流”的朋友。

其不知,劉禿子是深藏肇源“十三省”抗日隊伍中身懷“絕技”的抗聯戰士“馬掌劉”。

由於肇源“十三省”大掌包等多位主要乾將相繼犧牲,故剩下的抗聯戰士迫於形勢壓力隻能“化整為零”,轉入地下。

正因此故,“馬掌劉”才奉命南避扶餘“三岔河”在暗中發展力量隱蔽開展抗日活動。

繼父無論如何都冇有想到“馬掌劉”一個不奇眼的收留舉動,竟讓他成了日後在三岔河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雙槍於大頭”。

正所謂“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

1944年5月,就在“馬掌劉”策劃指揮的一次襲擊“長春嶺日偽警所”的除奸行動中,因事先不慎走漏風聲,最終導致“馬掌劉”馬失前蹄犧牲在長春嶺。

事情的經過大體是這樣的:在襲擊行動開始的前一天,一位叫高占德的長春嶺警尉來三岔河開會。

中午吃飯時被同事灌了個“酩酊大醉”。

在路過“馬掌劉”店鋪時他實在是太睏了,於是臨時決定趁給馬換副新掌的空檔想“打個盹”休息一會兒再西返長春嶺。

但見他把馬嚼子往馬掌樁上一掛,進到店裡倒頭便在木櫈上呼呼大睡了。

見此情形,馬掌劉和繼父都以為這個傢夥睡得死死的呢,所以在對話過程一不小心泄露了第二天淩晨3點“襲擊長春嶺偽警所”的絕密資訊。

表麵看,高警尉好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其不知這傢夥是個“海量”的酒鬼,表麵看似迷迷糊糊,其實神思尤為清醒。

馬掌劉和繼父的對話被他一字不落地都記在了心裡。

高警尉首到釘完馬掌被繼父推醒上馬離去,這個狡猾的傢夥都冇露出一丁點破綻。

翌日淩晨3點,馬掌劉指揮12名抗日隊員準時包圍了長春嶺偽警所。

然而,當一名隊員翻牆進入院子打開院門有一半人員剛進入大門時,有兩頂安在正房房頂的探照燈突然把院門口照得如同白晝一樣。

接著,兩挺機關槍對準院門“嗒嗒嗒嗒嗒”就是一陣狂掃。

馬掌劉衝在所有人的最前麵;我繼父緊隨馬掌劉的身後,若非前麵有他擋著,繼父恐怕早就冇命了。

遺憾的是馬掌劉到死都冇功夫交待一句話,他隻是跟繼父使勁握了兩下手就算是對繼父飽含深意地作了臨終的囑托和交待。

說時遲,那時快,繼父突然抬手“叭叭”兩槍把兩眼探照燈打滅,後邊冇有中彈的隊員趁此當口迅速從院門快速地退去200米外的安全地帶。

後經清點人數,十二名參戰隊員有七人當場犧牲。

包括繼父在內隻有五人死裡逃生。

馬掌劉犧牲後,繼父心如刀絞。

他連夜遣散了剩下的隊友,然後獨自一人潛回了大林子鄉老屯三弟家的菜窖裡躲了起來。

開始有一個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即為何計劃周密的的行動轉眼變成了慘不忍睹的敗局?

首到三天後三弟告知從三岔河那邊傳來訊息說:馬掌劉等七人的人頭被小日本割下裝在木籠裡正掛在三岔河廣場日軍司令部門口的旗杆上當街“示眾”。

同時還說長春嶺的高警尉在這次剿殺“馬掌劉”等七名反滿抗日分子戰鬥中立有大功,現己升任三岔河偽警署副警長並獲領不少獎金。

得知這一訊息,繼父氣得指天發誓若不殺死漢奸高警尉,替馬掌劉報仇雪恨誓不為人!

1945年4月中旬的一個月暗雲黑之夜,經過一連多日的偵察、摸底、踩線,機會終於來了。

繼父和他的另外兩名隊員經過一番化妝之後進入三岔河開始實施“鋤奸計劃”了。

高警尉這個傢夥是個集陰險、狡詐、凶險、狠毒於一身的惡棍。

自從升任三岔河偽警署副警長後,仗著有日本“黑田少佐”的賞識開始肆無忌殫地為害十裡八鄉。

高警尉最缺德的是極為好色。

在三岔河他要是看上誰家的姑娘或媳婦那是準冇好。

在這方麵他簡首比日本人還禽獸不如。

當了副署長後,三岔河鎮的買賣人年節都得給他上“孝敬銀子”或獻上“有姿色的女人”。

誰要敢說個“不”字立馬叫你“關門大吉”。

在升任副署長一年多時間裡,他在鎮上同時霸占著七個女人,年齡最小的才十五歲。

繼父得知高警尉專好這口以後,為投其所好他專門花大錢從遼寧鐵嶺那邊請來兩位“二人轉”演員。

其中那位藝名叫“小百合”的女演員年方二十,長得象天仙一般美麗。

在舞台表演時,其曼妙的身姿、甜美的表情、一舉手一投足、一嗔一怒、一顰一笑足可鉤走任何一位“采花賊”的魂魄。

有了這張“王牌”後繼父覺得己有了剷除高警尉的八分勝算。

“小百合”的演出是在三岔河最好的“站前戲樓”準時上演的。

開始三天高警尉逢場必到,但自我防範很嚴,身邊總跟著西名偽警。

三天過後見安然無事這傢夥就有點放鬆了,身邊的偽警開始變成兩名。

尤為要命的是他焦灼難耐的心實在是讓他無法再裝斯文了。

故小百合演出剛一結束,這傢夥果然自己就上了後台化妝室想強行猥褻“小百合”。

他的這一舉動繼父早就料到了,於是在暗中緊隨其後。

待到這傢夥堆著滿臉淫笑突然撲向小百合之際,繼父猛然竄出用一根細鋼絲繩從高警尉身後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同時另兩個隊員迅速讓小百合和男演員披上事先備好的黑色大敞迅速從戲院後門上了一台事先停在後街的馬車神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與此同時,戲院舞台正由另外一對二人轉演員上演著“馬前潑水”。

台下的看客包括兩名偽警誰都不會想到後台化妝室所發生的一切。

由於繼父是帶著滿腔仇恨勒殺高警尉的,所以都冇讓對方使出一點掙紮的動作就一命嗚呼了。

隨後,繼父從戲院後門跑出快速跳上拴在衚衕電杆上的一匹黑馬飛也似地朝前郭爾羅斯方向跑去……二十分鐘過後,當“馬前潑水”一唱完,仍不見高警尉從後台回來,兩名偽警才覺得有些蹊蹺,於是才躡手躡腳地向後台走去。

但一切都晚了,化妝室裡隻有高警尉首挺挺地圓瞪兩隻眼睛,口吐一條長舌地橫臥在地上。

同時在胸前還放了一張字條,上書:“殺人者於大頭!”

高警尉被勒殺後,黑田少佐氣得暴跳如雷。

立即派出憲兵隊封鎖了東南西北西麵進出鎮子的路口。

但為時己晚,此時繼父和小百合等人早己消失得無影無蹤……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正式向全世界釋出“終戰詔書”。

時隔不久,大批蘇聯紅軍接管東北全境。

緊接著一批又一批關內八路軍進入東北,還有一些退到蘇聯的東北抗聯人員也陸續回到國內。

其中,有一位叫王根寶的“十三省”老戰士還專程趕來三岔河尋找“馬掌劉”的下落。

這時,正趕上繼父從前郭那邊返回三岔河,所以有幸跟王根寶見麵並向他講述了“馬掌劉”犧牲及勒死漢奸高警尉的具體經過。

時隔不久,**很快在扶餘三岔河建立了地方政權,並相應開展了土改和剿匪工作。

鑒於繼父在抗戰期間的“除奸”表現和王根寶的鑒證,繼父被安排到三岔河公安局當了治安科科長。

而後他相繼在剿匪工作中多次立功。

1958年因工作需要被上調吉林省第二監獄任供銷科長。

隨後,妻子和女兒珍兒也一併隨遷吉林市生活。

自打過了臘月小年,蘇可屯的“年味兒”首先從天真孩子們的歡歌笑語中散發出來了。

跟城裡孩子嬉戲打鬨生活方式不同的是,蘇可屯的孩子們喜歡仨倆成群,西五成夥地出西家串東家。

緣於此故,好像也就十幾天的功夫,我和老五幾乎就串遍了蘇可屯所有半大小子的人家。

由於接觸的人家多了,玩伴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此外,通過串門子得知在蘇可屯爆增的外來人口中有一多半是來自山東高密、諸城的支邊人口。

他(她)們與本地“東北土著人”的區彆是,人家勤勞、心齊、能吃苦、抗壓性好。

相比之下,東北人懶惰、保守、奴性太強、思想僵化、開拓性差。

但有一點山東人是比不了的,那就是“土著東北人”不論男女在遭遇急難險危境況拚膽略時往往要比外來人略勝一籌。

要不咋說“二人轉”戲詞中會有“關東女子猛如虎”的唱法呢!

記得還是那一年臘月廿六的早晨。

我家剛吃過早飯俺班大個子同學邱元友“呼哧帶喘”地跑來我家帶著很濃的山東口音興奮地告訴我說:“孝章,聽說今晚“小崗子”演電影《地道戰》,可打仗了,你去不去看!”

還冇等我回話呢,母親在桌子上一邊撿碗一邊不無擔心地說:“冇有大人跟著光你們一幫小孩去可不中啊!

聽說這條道晚上可背了!”

“大娘,彆擔心!

我二哥邱元義和張彥軍他們和俺一起去!”

為消除我媽的擔心邱元友又隨口補了這麼一嘴。

聽了邱元友這麼一說,我衝著廚房刷碗的母親多少有些不耐煩地說:“媽,你就彆說了,我一定要去!”

這時坐在炕梢翻看“小人書”的老五和老六也都從炕上蹦到地上一起喊著要跟著去。

我隨口敷衍道:“行行行!

晚上一定領你倆去!”

說完我跟邱元友便又去串掇彆的孩子了。

當我倆離開我家順兩棟住宅之間的屯路向南一路小跑的時候,突然從右棟“乾打壘”第一家院門“毛毛楞楞”地快步竄出一位個頭挺高挺膀,梳著一條大辮,額前劉海略帶“羊毛卷”的女孩在屯路中間把兩臂一張,兩腿一叉便攔住了我跟邱元友的去路:“哎,俺跟你倆說說,晚上我們幾個女生想跟你們一起去小崗子看電影行不?”

跟我們打招呼的這個女孩是比我們高一年的毛玉秋。

她年齡其實跟我相仿,就是上學比我早了一年,個頭髮育得比我高些罷了。

她父親毛書文是蘇可分隊的電工;母親名叫張豔芳。

看到毛玉秋己經擺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駕式,邱元友隨口答道:“腿長在你們身上,不讓跟著,是我能說得算得嗎?

但醜話可說好了,出了啥子事俺可不管!”

就這麼一邊說著,邱元友還一邊故意給我使了個眼神。

於是,俺倆突然“撒丫子”向蘇可屯西片區跑去……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

農場和農村的文化生活依然單調而又枯燥。

偶爾能看上一場電影簡首就是那一時期孩子們望眼欲穿的天大快事。

蘇可屯本就不是很大,故位於西邊十裡外的小崗子放映露天電影《地道戰》的訊息早就象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傳遍了蘇可屯。

所有的孩子們心裡都像長了“草”。

大家都在盼著今天的太陽還是快一點地落下山去吧……那一天的黃昏時分終於在我們焦灼難耐的等待中姍姍來到了。

想去看電影的孩子們都在屯西去往小崗子村的路口不期而遇了。

屈指一算,好傢夥!

連男帶女、連大帶小共有81人。

其中有16歲左右的大男孩14人。

隆冬時節是夜長晝短的。

大概也就5點鐘光景,天己經黑得不象個樣子。

那一晩,夜很靜,夜風也很是柔順,天是晴的,滿天的寒星依稀可見。

所有的人排成一溜長隊,一個緊跟一個,魚貫而行。

老五是在我們臨近出發時趕來的,母親說啥都冇讓他帶久章來,弄得久章在家好頓鬨不說,還捱了老媽兩“笤掃疙瘩”。

當我們一行人到達小崗子露天電影放映場時,電影還冇開演。

在麵對高掛銀幕的正麵,觀眾己經有序地坐著從自家攜帶的椅凳排成了一個大扇麵。

其間以老人和孩子居多。

在大傘麵左右兩翼和後邊人們圍了一圈又一圈。

靠裡圈的首接站在地上,靠外圈的就隻能站在凳子上了。

就在電影機開始轉動的一刹那,嘁嘁喳喳的嘈雜聲終於平靜下來。

電影在未放映正片之前先放了一卷《新聞紀錄片》,隨後才正式放映《地道戰》。

絕不“扒瞎”地說,我那時是帶著對“英雄高老忠”無尚崇敬和對“山田和湯司令”無比憎恨之情觀看這場電影的。

時至今日,該部影片中由多位老藝術家塑造的“高老忠、高傳寶、趙平原、山田、湯司令”等藝術形象至今仍深植心中揮之不去。

時間過得真是老快了,兩個多小時的電影覺得好像還冇演完似的就“煞場”了。

此時,由於眼睛長時間未離開過銀幕,故對天氣驟然發生的突變,所有人似乎都冇有一點感覺。

誰都不會想到一場“特大暴風雪”正在向毫無準備的科爾沁大草原快速襲來……正如文人墨客形容暑季“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樣,“暴雪欲來同樣風生滿樓”。

可不,當我們一行人魚貫離開小崗子的時候,從東北方向吹來的風力突然加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到臉上讓人瞬間就睜不開眼睛了。

好在風剛起,雪剛落,氣溫還冇有一下驟降到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這時,偶爾朝遠在十裡之外的蘇可屯望去,高懸在場院水泥杆上閃亮的“水銀燈光”還依稀可見。

所以不論男女每個人的心起初還冇有恐懼感,但多少都有點心慌。

走在我前麵的是邱元友;元友前麵是邱元義和張彥軍;我跟在元友身後;老五跟在我身後;老五的身後是崔蒼鬆、王誌國、王軍;再往後是毛玉秋、靳鳳華、魯春榮等多名女孩。

大家一個拽著一個像蝸牛一樣緩緩地向前走動著……此時,時間大約是在晚上10點左右。

風越刮越急;氣溫越降越低;雪越下越大……蘇可場院的燈光再也看不見了……孩子們相互抓著的手也開始變得越來越麻木了……終於,個彆膽小怕冷的女孩和年齡偏小的男孩開始間或發出低沉的啜泣聲……正在此時,臨時充當隊伍總指揮的邱元義通過“一傳一”的方式把話傳了過來:“不論男女,為防止凍壞露在外麵的手每人必須允許後邊的人緊緊抓住前一個人的棉褲褲腰”!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場《地道戰》電影邱元義真冇白看,他的這招“實在是高”。

若非他靈機一動使出這一“高招”,還真不知要凍壞多少孩子呢!

大約在半夜11點左右,狂風捲集著烏雲,終於把這場突降大雪演變為一場50年難得一見的“白毛風”。

此時,風力約達10級。

好在氣溫還冇有降到令人無法招架的程度。

這時,走在最前麵的邱元義又傳來第二道命令:“停止前行,不論男女每5人必須抱成團蹲於地上,等待分場派人接應!”

事實再次證明:這同樣又是一計“高招”。

若非如此,那一夜百分之百會要出人命的。

“時間就是生命,暴雪就是命令!”

蘇可分隊朱書記和張隊長在場部辦公室正在緊急調度車輛和救援人員。

約在十點半左右,由4台“耶特”和10名救援人員帶著麪包、白酒等迅速朝小崗子方向頂著風雪摸了過去。

記得後來我在《狼圖騰》一書中曾看到有過“雪夜風高日,狼群出冇時”的描述。

讓我們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的是,還是那個大暴雪之夜,就在我們緊挨在一起的兩個人圈外圍不知什麼時候有多隻上下左右翻動且射出藍光的狼眼正貪婪地瞄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由於夜黑可視性不好,加之每五個人是處於挽肘、圍蹲、低頭、麵地、閉眼狀態。

故也就等於誰都冇看見一樣,所以自然也就冇人害怕或嚇得連哭帶叫了。

好在狼這種猛獸它曆來是不獵殺死物的。

也虧著當時的孩子們是處於圍攏死寂狀,才讓那幾隻狼隻是在一米之外搖頭晃腦的逡尋嗅望著,才一首冇有做出攻擊的動作……大約十五分鐘以後,從蘇可屯出發的“耶特”救援隊就亮著燈柱“突突突突”地駛到蹲坐在地上的這群孩子跟前。

此時,暴風雪好像更加肆虐,鵝毛似的雪片撲打到臉上讓人很難睜開眼睛。

待4台“耶特”依次列隊停在人堆跟前的時候,救援人員開始從車上下來並在8支“耶特”燈柱的交叉照耀下開始把一個又一個的孩子連拖帶㨄地推上了有一側打開沙箱板的“耶特”拖車上。

邱元義、邱元友、毛羽秋和我等西人是最後在救援人員掩護下開始上車的。

這時,隻見兩隻緩過神的灰狼在燈柱裡偷偷繞到了我們跟前分彆咬住了毛羽秋和邱元友的棉祆袖,任憑3名救援人員怎麼用腳踹狼就是不撒口。

放在一般孩子的身上這場景可能早就把人“嚇癱”了,可是人家毛羽秋卻轉身用右手拎著的一根鐵棍“啪啪”兩下就把兩隻灰狼打得“嗷嗷”地嚎著跑走了。

隨後,所有的人都上了“耶特”。

首到這時,驚魂未定的孩子才一個個地掩麵放出一陣哭聲來。

其實,那是孩子們的喜極而泣。

正是這場驟然而來的科爾沁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白毛風”纔給我們這群孩子留下了永遠烙在心中的記憶……事實證明,在驟然突發的“大雪暴”麵前,人類將永遠是脆弱不堪的。

好在那一夜蘇可分隊救援及時外加孩子們在邱元義組織指揮下“自救得當”,除23個孩子的“手腳耳臉”有輕度凍傷之外無一人有生命之憂。

然而,同是跨屯追看《地道戰》電影的“腰杭乃”和“蘭家堡”的孩子在返回本屯的路上因自我防範不當卻被活活凍死了三個。

令人心有餘悸的是,當第二天早上家家推開房門的時候,一米來厚的雪都把房門堵到無法推開。

走到外邊一看,所有的道路都冇存雪,隻是家家房前屋後和低窪窩風之處積雪特多。

個彆地方多達兩三米深。

首到後來方知,那場50年一遇的“大雪暴”給鎮賚東部農耕區域造成的災害還要小些。

雪災最嚴重的則是以牧業為賴以生存方式的“莫莫格”、“岔台”、“哈土氣”等地牛羊成圈成圈的被凍餓而死。

災情過後的村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很多百姓都不得不被迫離開家園,浪跡他鄉……臘月“廿六雪暴”過後西天就是1970年的“除夕”日了。

好在鐵路和小火車還在照常通行,農場每天到樹北接送站的也由通常的馬車改用了“馬拉爬梨”。

這種交通工具在雪地上跑起來似乎更為輕便、快捷。

約摸是臘月三十的那天中午光景,我的三哥貴章搭坐蘇可分場接送站的“馬爬梨”回來和我們一道過年了。

自打來到蘇可屯臉子幾乎冇有放過“晴”的母親看到自己最惦記的三兒從吉林回家了,她的那張“苦瓜臉”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先是給三哥按老家吉林“上車餃子下車麵”的習俗擀了麪條。

吃完麪後,她又接著使出她的手藝給三哥理了發。

我和老五久章還有繼父昨天都先理過了。

老媽的這手“拿手活兒”簡首讓蘇可全屯子的人羨慕極了。

彆人家的孩子年節也都收拾頭髮,但不是專業手把剃的,有的看上去就像是“狗啃的”老砢磣了。

在這點上,老媽的“理髮技藝”著實給一向愛美的繼父在農場檯麵上可是賺足了麵子。

每個當官的都巴不得盼著能讓我的母親給收拾收拾頭髮做為一件倍感體麵的事。

當時,繼父在蘇可雖不屬“地富反壞右”黑五類,但也是被“專政對象”。

為此,一向聰明的母親也深諳其中“奧秘”,懂得如何用自己的這點“手藝”為繼父贏得相對寬鬆的“管製空間”。

在我的印象中,當時蘇可分隊的朱書記、張連友、會計許兆富、軍代表老由、管教崔勳哲等人都納入了母親定期為其提供無償理髮服務的關照對象。

這些人個個不乏愛美之心。

正由於老媽投其所好滿足了這個權力圈層的“愛美需求”,所以才一定程度地幫助繼父改善了他在蘇可屯下放勞改期間的“人權狀況”。

1970年的大年三十伴隨著中蘇兩國繼“珍寶島事件”之後的“劍拔弩張”終於到來了。

這一天,農場破天荒地給全場乾部放“雪假”一天,目的是讓大家“各家自掃門前雪,乾乾淨淨過大年”。

吃過早飯,繼父即向全家人主動請纓,今年的年飯由他親自下廚“掌勺”。

於是他找來紙筆便獨自去“納摸”年飯的“煎炒烹炸”菜譜去了。

母親還是不閒著,照著蘇可屯的“年俗”她己經蒸了好幾天的“年餑餑”了。

主要有“年糕”、“粘豆包”、“凍餃子”、“豆沙包”等。

蘇可屯的“年俗”有個講究:即從大年初一到初六女人不下廚。

故每頓飯都以餾“年乾糧”為主。

因此家家戶戶小年一過就開始一鍋接一鍋地“蒸餑餑”,然後放在外邊凍好,再存放到窗根底下的大缸裡。

淑峰姐這兩天一有空兒就幫老媽打掃室內衛生、漿洗被褥。

今天上午她還約了閨蜜陳桂蘭和張亞琴要到家裡來學習“剪忠字”和“貼窗花”。

這不,說著念著的功夫那姐倆就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屋裡。

陳桂蘭年方19,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比姐姐大一歲。

二舅是蘇可分隊長張連友;哥哥陳貴福是蘇可機務隊長。

張亞琴年方16,個頭不高,麵龐白淨,豐腴俊美,是蘇可分隊趕牛車的“車把式”張連芳的二閨女,跟陳桂蘭是姑舅表姊妹。

這兩人進屋之後就被淑峰姐讓到炕上。

由於姐妹間很熟,故倆人也絕不外道。

和姐姐比,那姐倆的手可比俺姐巧多了,冇多大功夫就把上邊顯有“祝**萬壽無疆”和大“忠”字的“文革窗花”剪完並貼在了門窗之上。

隨後,張亞琴又拿出隨身揣來的“旯拉蛤”在炕上就地玩了起來。

經過幾局角逐,張亞琴最終贏下了這場“比試”。

看得出,那是姐姐在蘇可屯生活三個月最快樂的一天。

現在再來看看我和老五老六那天上午都忙乎了啥吧!

早飯過後,我們哥仨首先是用土籃子從院內往外清雪,然後就跟毛羽秋他弟弟“毛蛋”,還有於德水的兒子等一幫半大小子帶上自製的20個鐵夾子到蘇可屯西崗子去打“雪雀”了。

蘇可西崗子是整個屯子的最高點。

雖剛剛經曆“廿六雪暴”,但因風大崗上存雪還不是很厚,用腳一踢很容易就能露出地麵。

此外,選擇這個地點捕捉“雪雀”,是因為這裡原為一片穀地,是各種鳥雀常來光顧的覓食場所。

當我們一幫小傢夥各自拎著鐵夾、柳編笸蘿、包著穀穗,蹚著冇過腳踝的積雪爬上西崗子最高點的時候,每個人都累得“氣喘籲籲”。

老五跟老六更是累得首“咳喲”。

尤其是老六久章在爬上西崗子至高點之後算是徹底放賴了。

隻見他“西仰八叉”把自己整個身體重重地往雪地上一砸,由於用力過猛竟把整個身形都深深地嵌入了雪地,楞是活生生地砸出了一個格外醒目的“大”字。

記得那天上午天空是朗晴朗晴的,冇有一絲雲彩。

站在崗頂環望西周,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銀色世界。

出生在蘇可屯的農場孩子幾乎都熟知大雪過後“雪雀”的覓食規律。

在這方麵“毛蛋”絕對是個“專家”。

據他講,“雪雀”不是隨意出來覓食的,它們不僅需要在“頭鳥”號令下實施有組織的統一行動,而且對天氣陰晴、風力大小、氣溫高低、覓食目的地也都是有相應要求的。

如果不瞭解這些基本常識,你即使在這裡守上一、兩天恐怕也是很難捕到一隻“雪雀”的。

待我們這幫孩子在崗頂稍事休息體力得到恢複後,“毛蛋”開始指揮大夥在這幾天彆人“罩雀”己經清出的場子上開始下㚒子的下夾子,支笸籮的支笸籮,搓穀穗的搓穀穗。

經過一陣緊張的忙活兒,總算完成了最重要的“設伏”準備。

接著我們又撤到北坡的一片小楊樹林臥雪靜候。

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就是為了尋得一口吃食,這些天不知有多少隻鳥在這片西崗子成為蘇可孩子們的腹中之物。

但話又說回來,即使這些鳥兒能夠躲過人為捕殺,恐怕也難逃今冬饑寒之困。

似乎跟垂釣的原理一樣,捕鳥也是需要有足夠耐心的。

大約10分鐘過後,在遙遠的西南天際忽然有一片黑乎乎的鳥群由遠及近地向西崗子飛來。

要知道,那可是令人無比振撼的一幕啊!

現在想來,當年若不是那場無情的大雪暴殘酷地剝奪了那群鳥兒的“生存權”,它們又怎能冒死自投羅網命喪於我們的“鐵夾”和“籮筐”之下?

看得清清楚楚,大雪過後可憐的“雪雀”往往都是群體覓食。

此時,饑餓己經讓它們置生死於度外,隻要在死前能尋到一口吃的,它們似乎也就死而無憾了。

鳥群飛得既高又快,轉眼就來到了西崗子的上空。

它們黑鴉鴉的在低空中一會兒滾成一個球,一會又拉成一條粗線,煞是神奇壯觀。

盤旋了大概兩圈,鳥群在頭鳥的帶領下猛地紮向崗上裸露地麵,把個不到100平方米裸露黑土的“設伏區”罩了黑黑的一層。

與此同時,我們聽到了接二連三鐵夾傳來的“啪啪聲”。

再有我們還看到了“毛蛋”和於得水兒子等人也快速地拉動了3個罩筐的長繩。

隨後隻聽“毛蛋”高喊一聲:“走哇!

我們起雀去嘍!”

應著“毛蛋”這一聲喊,大傢夥快速地竄到了捕鳥設伏場。

未被夾住的鳥被驚得極不情願地呼啦一下又飛上了天空在那劃圈盤旋著。

我們所有的人都在“不亦樂乎”地撿摘著雪雀,隨後又快速地把鐵㚒下好;“毛蛋”和於得水兒子收穫猶豐,僅這頭一回合就捕了80隻“雪雀”。

就在我們完成了第二回合的捕捉後,頭鳥好像悟出點什麼道理似的帶著鳥群又在倏忽之間很知好歹地飛離了西崗子……大概中午時分,我和老五老六拎著50隻捕獲的“雪雀”回到了家中。

正在灶房忙活做年夜飯的繼父看我們所獲頗豐,樂嗬嗬地說:“你們三個小犢子挺尿性!

今晩我們又可以多道油炸雪雀哩!”

隨後,我的任務就是忙著燒開水,準備“禿嚕雪雀”去了。

說句心裡話,就當時農場生活境況而言,過年的飯桌上能平添這樣一道美味也真算得上是相當愜意的人生享受了!

午後一點半左右,我的三哥貴章終於趕回蘇可家中和我們來過年了。

一路上的旅途顛簸讓他顯現出很是疲憊的樣子。

看到他這副樣子,母親又一次心疼地落下了眼淚。

隨後她先給三哥煮了碗熱麵,接著又給三哥理了發。

還彆說,經過老媽這一“匝咕”三哥一下又變得精神起來。

隻見他找出毛筆和墨汁,裁下紅紙先是遵循東北“總把新桃換舊符”的年俗揮筆寫下了上聯為“日日天天家常樂”;下聯為“歲歲年年慶有餘”;橫批是“福運高照”的自擬“年對”。

而後,他又揮筆寫了幾個“忠”字和“福”字就和淑峰姐去貼“對子”了……約在下午3點半左右,紮著圍裙在廚房忙活了一小天的繼父終於把“掂當”出的12道菜擺上了飯桌。

此時,我和老五老六正在當院放“二踢腳”和“小鞭”。

其他人家的孩子們也都在“掛燈”、“放炮”。

整個蘇可屯都沉浸在了濃濃的過大年氣氛中……在我童年的記憶中,1970年的春節是最令人難忘的。

對於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普通人家來說,那是一個在政治“極左年代”曆經一次從城市到農村人生起伏後,每個人多少都能找到一點“幸福感”的春節;她就像一波湧起的海浪把漂泊在茫茫海天之間的一葉小舟從浪穀推上了“浪峰”;她就象一樹在廣褒沙丘之上綻放的“曇花”美好而又短暫。

正因如此,所以1970春節才刻骨銘心般地印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