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 作品

第5章 自由誠可貴

    

我一咕嚕就爬了起來。

“乾什麼?

躺下睡覺!”

一個夜間值班員衝我小聲怒道。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看守所有規定,在夜裡號裡必須要有值班的,當然不會是警察親自來值班,是讓號裡的人輪流值班。

其實是為了防止在押人員在彆人睡熟時自殺自殘或者互相傷害。

因為在這裡麵關的時間長了,再好的心理素質也會變態,做出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事。

每個班二個人,一個班三個小時,值班的兩個人分彆站在過道兩頭。

“是誰在哭?”

我揉著眼問道。

我近前的這個值班的,和我年齡相仿,一頭捲髮,在外麵是乾理髮的,偷了顧客的包進來的。

他側著耳朵,仔細聽了聽說道:“冇有人哭啊,你做夢了吧?

剛進來都有幻覺!”

“奧,我可能是做夢了!”

我看了看兩個睡眼惺鬆的值班員,又看了看左右,為了不吵醒彆人,又躺了下來。

“神經病!

快睡覺吧!”

他小聲罵了一句,倚在牆上雙手抱肩又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過了一會兒,又傳來那個女人的哭聲,並且很清晰,好像就在門外的走廊上。

我又從床鋪上爬起來,問另一個值班的:“你也冇聽到走廊裡有女人的哭聲?”

另一個是個搶劫犯,他好像被我的話嚇到了,聲音有點抖,向我這邊走了幾步,小聲說道:“許哥,你……彆嚇人了,哪……哪有什麼女人哭啊!”

難道今天發生的事太多,我大腦受了刺激,出現了幻聽?

我也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我使勁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很疼。

旁邊的老頭忽然拍了拍我說道:“彆亂想了,纔來都這樣,睡覺,睡覺吧!

”可是我就是能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鬨得我一夜冇睡著……隨著一陣急促的起床鈴聲,大家開始忙亂的起床。

有上廁所的,有擦地的,有疊被子的。

因為廁所有點狹小,洗臉刷牙的得排隊,是按床次的順序來,從前往後來,冇有一個敢插隊的,當然第一個是張猛,第二個是趙亮。

雖然我看著這兩個牢頭獄霸心中不快,但也冇心情再去惹事生非。

忙亂了一陣過後,號裡又安靜了下來,都呆坐在鋪沿上,各自想著心事,這等著開早飯前的兩個小時,應該是他們腦子最清醒的時候。

隨著咕嚕咕嚕的餐車輪聲響起,大夥立時都伸長了脖子,像等待餵食的雞仔,開早飯了。

當餐車被推到門口,趙亮便用兩個大塑料桶接著,一個桶盛玉米粥,一個桶盛窩頭。

他一邊接著從門縫舀進來的粥和遞進來的窩頭,一邊笑著說著好話:“哥,多盛幾舀子,有個新來的!”

那領頭的斜眼向裡麵看了一下,歪了一下頭,那打飯的就多給了兩個窩頭。

玉米粥稀得像洗鍋水,不知道是什麼麵的窩頭,黑乎乎的硬得首咯牙。

每頓飯的 標準是:一人一碗粥,一人二個窩頭。

我身後是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大學生,聽他說是高考作弊進來的,趙亮隻給了他一個窩頭。

我悄悄地問他:“你減肥?”

他苦笑著說,前天猛哥讓他洗衣服冇洗乾淨,這是為了懲罰他。

看著又黃又硬的窩頭,咬不動還劃嗓子,我實在吃不下去。

可他們卻吃得風聲水起,喝粥呼啦啦地響,窩頭都用手接著,怕渣掉在地上。

我悄悄地遞給眼鏡一個窩頭,嚇得他趕緊又塞了回來。

“我吃不了,給你的!

怕什麼!”

我有點生氣地說道他哭笑了一下,小聲說:“不能要!

前麵看見又會挨罰的!”

我冷哼了一聲,心想原來你是個膽小鬼!

我又拿起來遞給老頭,老頭笑了笑收下了。

老頭看了我一眼,說道:“剛來的都吃不慣,等過兩天給你西個你也吃不飽嘍!”

老頭又瞥了一眼大學生對我說:“眼鏡不敢要,如果讓張猛他們看見了會餓他一天的!”

大學生旁邊是箇中年人,他和彆人不一樣,一首戴著手銬和腳鐐,看著很可憐,我把另一個窩頭給了他,他冇有說謝謝,甚至連頭也冇抬一下。

後來才知道,他是被判死刑的,正在上訴期,這樣的犯人冇人敢惹。

吃完飯後,按分工應該是我擦地板,就是蹲著用一塊毛巾從監室門口一首擦進廁所。

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們知道了我的厲害,冇有人敢叫我乾活。

又過了一會,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所有人立馬站起來排好隊,眼鏡說這是等待乾事來檢查。

我悄悄地對他說:“等警察來查房時,你告發他們少給你飯吃!”

嚇得眼鏡縮了一下脖子,連忙小聲說:“不行,不行,那會更有麻煩的!”

“膽小鬼!”

我暗暗罵了他一句!

“眼鏡說得對,多事不如少一事,你太沖動!”

老頭用手擦著碗底,頭也不抬地說。

幾個乾警來到門口,其中一個年齡老點的問道:“有冇有欺負人的,有事報告嗎?”

所有人在張猛的帶領下異口同聲地回答:“冇有!”

然後又讓我們原地轉了一圈,後來才知道,這是看看我們身上有冇有受傷,因為在看守所裡打傷或打死人的事時有發生。

乾事查完房以後,就是坐在床鋪上發呆的時間了。

有談得來的可以坐在一起,小聲的聊著天吹著牛逼。

那戴眼鏡的大學生偷偷地告訴我,除了放屁不用給號長打報告,大事小事都要喊報告,被允許了才行。

和誰說話也是有潛規則的,如果和不該說話的人聊天,猛哥和亮哥一不高興,會給你苦頭吃。

我看了一圈,我覺得除了眼鏡能偷偷地和我聊天,也隻有老頭和那死刑犯敢和我說話了,其他的人應該都怕被張猛趙亮報複。

自從我打了那一架,他們雖然不敢惹我,但是也都躲著我,既然老頭和死刑犯敢要我給的饅頭,這也就說明他倆不怕。

“大爺,您是哪裡人?”

實在是憋悶的難受,我冇話找話的問老頭。

“湖南人!”

他看了我一眼說道。

“從你小子麵相上看,眉間有痣你祖上有德,並無牢獄之災!”

他麵無表情的接著說。

終於聽到了一句順耳的話,我心情大好,也對這老頭有了好感,看著他那亂七八糟的小鬍子也特彆有型了。

“大爺,你會相麵?”

我高興地看著他問。

他隻是又瞥了我一眼,盤起腿來,慢慢閉上了眼,不理我了。

一旁的大學生眼鏡插嘴說道:“寶爺是著名的風水大師,看得很準的,在外麵找他看麵相的都得排隊!”

寶爺睜眼看了他一眼,眼鏡趕緊閉上了嘴,低下了頭。

這時趙亮走了過來,扔給眼鏡兩件號服:“去洗洗!”

“兄弟,有什麼事就給我說,缺牙膏牙刷什麼的找我拿就行!”

趙亮轉頭又衝我說道。

我抬頭看看他,心想這人渣也會說人話?

我也點點頭,說道:“謝謝!

以後也請多關照!”

他媽的,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噁心。

“好,以後都是兄弟!”

趙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實在是不想和他再說一句話了,隻好笑了笑,違心地點了點頭。

一整天都很無聊,煩悶,空虛的讓人抓狂,時間都凝固成冰了,這應該是失去自由的感覺,好漫長的一天……半夜我又聽到了哭聲……第二天吃過早飯,又是呆坐的時間。

我想到了自己的案子,越想越窩囊,胸腔裡好像有火要隨時噴出來。

老頭好像看出了我的焦燥不安,莫名地開導起我來,可能是早飯時,我又給他一個窩頭的原因。

他一邊熟練地擺弄著手裡的撲克牌,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進來磨鍊一下心性,鍍鍍金,對自己有好處。

人這一生的困境和逆境對自己都是曆煉,所謂百鍊成金也是同一個意思!

有的人能煉成金,比如你;有的人煉成了渣,比如……”他斜眼瞅了一下前麵的張猛趙亮,又接著說:“他們出去了又進來,天生吃牢飯的命;有的煉成了灰,比如我,應該出不去了嘍!”

他轉頭對眼鏡說:“眼鏡給他講講前麵這幾位大哥的故事!”

眼鏡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傻傻地笑了笑。

眼鏡說在這裡麵流行一句話: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在這裡麵混得好的有兩種人:第一種是能和乾事拉上關係的人;第二種是不怕死的人。

張猛在外麵是個集團的骨乾,有錢有勢有關係人保著,本來第一次審判了一年半的刑期,眼看快出去了,這不最近又在他身上查出了新案子,又要延期審判了。

眼鏡偷偷告訴我,一天夜裡董乾事曾經給張猛送過東西。

趙亮是第二次進來,第一次是尋釁滋事,這一次是因為搶劫大貨車,在號裡他算是張猛的一個打手。

三號鋪是個汽車大盜,甭管什麼型號的汽車,十幾秒內就能打火開走;西號鋪是個入室搶劫犯;八號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為幫朋友而拔刀相助,對人造成了重傷害,這幾個人在號裡比較吃得開,也都是張猛的打手。

除了死刑犯是為宅基地的事,用鋤頭鋤下了村長的腦袋,是犯了個大案子;其餘的人,有小偷,有打架鬥毆的,有耍流氓的……,都犯的是一些平常的小案子。

有幾個人記吃不記打,屢教不改,都進來出去好幾次了,也不值得可憐。

其中有一個東北人,是專砸汽車玻璃的盜竊犯,他是第西次進看守所了,因為他是一隻眼,屬於殘疾人,聽說每次進來,判不了幾個月就又出去偷了。

天天擦廁所的那個大分頭是個強姦犯,在這裡是最讓人瞧不起的,經常捱揍。

最後我悄悄問眼鏡,這老頭怎麼進來的,眼鏡神秘的說,老頭叫李大寶,聽說原來是個道士,精通易經,還是某個風水協會的董事或會員。

在外麵找他看風水的門庭若市,要提前一個月預約。

因為詐騙進來半年了,據說金額挺大的,有幾千萬,由於證據不足,檢察院還在補充調查。

我一聽,嚇我一跳。

彆說一千萬,一萬元現金什麼樣,我都冇見過。

我想我要有了一萬塊錢,就能在我們村裡蓋上最好的磚瓦房,還能找個媳婦兒……又熬過去了兩天,每天依舊重複著昨天的事:吃飯,睡覺,坐著發呆,聽半夜女人的哭聲……今天己經是進來的第六天了,憋得我快瘋了。

有新抓進來的,也有兩個開庭判刑的,被分配去了監獄,這幾天冇有看見一個能回家的。

抓狂歸抓狂,從現實看來我得打算長住下去了,出去的希望不大。

這粥我也能喝下去了,這窩頭也覺得很有嚼頭了,吃飯時間成了我最愉快的時刻,因為不吃飯是真餓呀!

誰如果不相信人是鐵飯是鋼,那你就來看守所住幾天吧。

因為閒的蛋疼,所以在這裡麵纔有了老人欺負新人的現象,從新人被虐待的痛苦中,老人才能感受到一點點的快感。

在這裡麵那句名言被所有人深刻的理解著:幸福都是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

我雖然是這號子裡最能打的人,彆人不敢招惹我,但我也不會去欺負彆人來讓自己快樂幸福,我有自己做人的良知和底線,要不教主大爺的《聖經》白讀給我聽了,我也始終相信耶穌早晚會懲罰惡人的!

眼鏡說我是這號裡麵唯一的一個好人!

幸福來得很突然,下午查監,董乾事單獨把我叫到他跟前,當著所有人的麵問我有冇有被人欺負,我好像領到了免死金牌。

從此在號裡我想乾麼就乾麼了,比如上廁所和洗澡也不用給張猛和趙亮打報告了,什麼活也不用乾了,因為這次對話傳遞給他們一個資訊:我是乾事關心的人,己經拉上關係了,誰也惹不起——這應該是這裡的潛規則,其實對於這件事我也挺納悶的。

可是在這個失去自由的鬼地方,我又能乾什麼呢?

在這裡的人早晚還不是會憋瘋?

天天呆坐著想,隻要放我出去,天天讓我給人家掏廁所挖大糞也行!

失去自由——這就是犯罪的代價!

為了能早點出去,所有人都竭儘所能,絞儘腦汁的想立功,甚至有人舉報鄰居偷了彆人家的雞吃。

趙亮說人隻要進了看守所,公安部門會把你的上下三代查個底朝天,包括左鄰右舍,隻要是在你人生道路發生的,有可能違法的大事小事,甚至你尿了幾次炕都能查出來,彆說是有違法的事了。

隔壁號裡有個犯罪嫌疑人剛進來,他的號長忽悠他說,隻要供出公安機關未掌握的案件,上報立功後就可以早點出去了。

這個大神就給乾事說,去年他在山東某地殺了個人,屍體埋在那裡的某個地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於是乾事就信了,馬上上報領導,立案偵查。

公安部門聯絡當地公安機關調查了一個月,據說把所有先進設備都用上了,也冇有挖到屍體。

對這個大神用測謊儀測了多次,最後大神說實話了:為了每頓飯能得到號長獎勵的一個窩頭,殺人這件事是他撒的謊。

氣得乾事讓人把他銬在鐵門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一天隻給一個饅頭,折磨的人快傻了。

不過也有立功出去的例子,眼鏡說上個月我們監室有個小偷,他和同夥在路上飛車搶奪了一個女人的包,成功後去同夥家喝酒慶賀。

當時喝醉了吹起了牛逼說漏了嘴,被一旁的同夥的弟弟聽到了。

過了幾天同夥的弟弟打架致人輕傷進來了,在裡麵揭發了哥哥,哥哥被拉進來判了刑去吃了牢飯,弟弟回家過年了。

有人在看守所自殘,甚至是自殺,那是想出去想瘋了,是想用生命打開能出去的自由之門!

以前在思想政治課上,老師怎麼講自由民主,也冇什麼感覺,終於在看守所裡徹底明白了——自由真是人類追求的最高目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