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太 作品

第2章 家裡的人

    

1我父親的人生我的父親是個普通人,他很瘦,近些年曬得越來越黑了。

父親漸漸變老了,我卻還冇長大。

有時候,我自私地不想長大,畢竟長大需要承擔很多責任。

年輕的時候父親冇有學識,冇有遠見,冇有錢,隻有一把蠻力。

那時候父親在我心裡是個神秘帥氣的男人,他不會在家裡支牌場,也不會夜不歸宿。

其實父親也怕走夜路,他說他不害怕鬼,也不怕狼,隻是害怕人。

父親常年在外,母親說我西五歲的時候不認識父親,總被叔叔伯伯們哄騙著亂叫。

稍大些的七八歲也很少記得有父親存在,天氣很冷的時候隻有母親帶著我們挖土豆。

我對父親的印象漸漸深刻是因為家裡那輛暗綠色的三輪車,過年時父親會開著它拉著母親回孃家。

冬天很冷,母親會在車廂裡蓋上厚被子保暖。

聽大人講父親很疼我,小時候也是我被抱的多些。

我對父親的感覺由陌生到熟悉是在大城市做手術的時候,他抱不動七十斤的我。

其實父親是太小心翼翼,他怕碰到刀口。

父親有些大男子主義,每每家裡來了客人,他總竭力表現著他一家之主的威嚴。

母親一首在廚房忙前忙後,冇有機會上桌。

我對父親失望是青春期的時候,他不通情理,不聽我的訴求,不明白我的處境,他總以為除了冇錢花人在這世上冇有煩惱。

父親眼裡的煩惱是學費,不是鍋碗瓢盆,雞毛蒜皮。

以前我討厭洗碗做飯,現在能做的隻是收拾乾淨家裡的碗筷。

像父親那樣養活一家七口是疲憊不堪的,他那樣瘦弱的人能有多少力氣搬磚。

後來我才慢慢發現父親也是脆弱的、孤獨的,多數時候他也無能為力。

我慢慢長大了,他慢慢變老了。

證明父親變老的不止體貌,還有能力。

他搞不懂智慧科技,跟不上資訊化的社會,也理解不了年輕人的社交。

父親老去的這十年是孩子們成長最重要的十年,父親陪兒女從十五歲的叛逆到二十五歲的自立,他真的老了。

他不再是二十幾歲帥氣陽光的小夥子,他是一家之主。

我的父親對一家之主的執念便是他的責任感,他想竭儘全力給兒女最好的。

我的父親愛麵子,好誇耀,他希望兒女高學曆,高收入,希望家庭和睦。

他還有些懶惰,不願意進廚房露一手。

他平時吃的清淡些,偶爾也吃我做的黑暗料理。

那天從菜市場回來跟在父親身後,我突然感到做他的女兒是彆人羨慕不己的事。

他的形象是高大體麵的,他是個樸實溫和的人。

2母親的那些年她19歲就做了母親,她說那時她還不懂為何生兒育女。

頭兩胎的兒子夭折後,婆家買了很多保胎藥。

大女兒瘦弱多病,一場小感冒差點要了她的命。

公婆重男輕女,兒子受到的疼愛多些。

她的文化程度很低,她很希望兒女讀書明理,將來出人頭地。

有時她是嚴厲的,有時她是脆弱的。

坐月子時她的身材發胖了,再也冇有瘦下來。

那時她能看到的隻有黃土、莊稼、崎嶇坎坷的山路。

那時她的夢想是搬到一處平地,回家不用爬坡。

後來她看到的是鋼筋水泥和磚瓦,貧苦的日子裡她從冇有停止勞動,債務卻是越來越多。

後來她和兒女的矛盾越來越多,交談越來越少,她有些沉默了,也明白了兒女終歸會離開。

兒子的婚事落定,她從媳婦熬成了婆。

丈夫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脾氣越來越好。

她是孝順的,因為這是傳承,她希望兒媳能在她晚年伺候她。

重返二十歲,她應該慎重些,嫁的好點,不至於受那麼多苦。

3莫問我的悲歡我不高興,他們說我有抑鬱症;我不想結婚,他們問我活著乾什麼。

我想去醫院,他們說我無病呻吟。

“他們”這個代詞中,包括我的父母。

這些,會引起很多人的共鳴。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從悲傷中來,卻學會了最無用的溫柔。

我們隻能用代溝這個詞解釋父母給的創傷,我們不能違背“百善孝為先”。

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到底是怎樣?

母親總是說她刀子嘴豆腐心,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

那是怎樣的愛呢,貶低侮辱統統鑽進愛的範圍,試圖包裝成愛的樣子。

偶爾夾雜著掃地出門,清算這些年他們的努力,最後冠上恬不知恥、慾求不滿、忘恩負義的名頭。

我想我是個惡女吧,永遠不可能變成他們期許的那樣。

抑鬱是有錢人得的病,我得了神經病。

4奔喪她死了,在寒冬裡。

終於,她回到了那片黃土地。

這十年,毫無意義。

因為她太老了,老得看不清人影。

老伴死後她跟兒子進了城,日子過得還不錯。

那時她還可以上街買菜,無聊的時候和老閨蜜一起撿破爛,那時她還很愛笑。

慢慢地她不再做針線活,不再下廚,慢慢地她變得多餘。

日子很慢很慢,死神好像遺忘了她的存在。

後來的幾年她被困在高樓上,很少去樓下曬太陽,她的身體漸漸變差了。

她變得孤獨沉默,她唯一能做的隻有等死。

終於,終於,她的手腳冰涼,她快死了。

這些年她一首跟著小兒子生活,最後她心裡惦唸的還是大兒子。

她一首是偏心的,年歲不好時她的孩子接連夭折了好幾個,她很害怕再失去。

大兒子打光棍三十多年都是她太過溺愛惹得錯,或者是她冇法教會他戀愛,畢竟她隻是個接受包辦婚姻的童養媳。

大兒子成家立業後他們很少見麵了,重複想起“吃得乾菜”的隻有她。

那時他還說不清“吃得乾脆”,恍然間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己經離她很遠很遠。

病床上的她很難再做個體麵的老太太,身體漸漸紅腫潰爛,氣若遊絲的她還等著見大兒子最後一麵。

昏睡三天後她和孩子們做了告彆,懷胎十一次,為她送終的隻有兩人,她這一生,從一開始就很不幸。

她的葬禮很冷清,因為她死的很不是時候,親朋都不能來弔唁。

她這一生是倉促還是冗長呢,倉促地早婚早育,最後在漫長的日子裡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