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風 作品

第5章 玉杯

    

己過了子時,琴瑟宮的書房內依然燭火通明。

“殿下真的要去那個鳥不拉屎之地?”

長焰在書案的正前方急得搓著手來回走著。

靜風從書裡抬起頭來端詳著這位肩寬膀粗的侍衛,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去到那裡你就完了!

就算是平王又有何用?

不過是個空名。”

長焰急得絮絮叨叨,“你說你,你說你……”“長焰!”

長飛實在忍無可忍朝弟弟吼過去。

“讓他說。”

“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靜風放下書,拿起玉杯慢悠悠飲了一口茶。

“知道你還去?”

長焰道。

“那不然呢?”

靜風失笑道,“來,不如你教教我。”

“我,我怎麼教,”長焰漲紅了臉,“反正我就是見不得殿下你如今被人欺負成這樣。”

“冇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惹的禍......你說話注意點。”

靜風皺著眉頭重重地將茶杯放下,“平時也不這樣啊,你這是怎麼了?

再這麼放肆你就不要待在我身邊,一晚上晃得我頭暈。”

“我從來冇有......”“從來冇有見過如此謹小慎微的前太子。”

靜風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是吧?”

“不是......我......”長焰緊張起來,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好了,看把你慣的,先下去吧。”

屋內又重新恢複了安靜。

靜風盯著長焰出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長飛立馬跪下:“弟弟不懂事,長飛替他向殿下賠罪。”

“他也是好心,何來的罪?”

靜風輕哼道,“起來......而且他是他,你是你。”

“我是擔心他這脾氣這嘴會給殿下你惹來麻煩。”

“什麼時候一個侍衛的嘴也和我的安危息息相關了?”

靜風突然生了氣,越說越大聲,順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砸到地上。

巨大的響聲驚得侍候在側的兩個侍女渾身一哆嗦,慌忙跑過去蹲下要收拾。

“滾!”

兩個侍女又是一抖,頭也不敢抬,匆匆倒退著離開。

長飛愣了一下,結巴道:“在,在下不是那個意思,還望,還望殿下息怒。”

靜風掃了他一眼後長長地撥出一口氣,似要將心中長久以來鬱結的東西吐出來。

“可惜了,這是殿下最喜歡的玉杯。”

長飛惋惜地看著地上爛在茶水裡的一堆碎片就想蹲下去收拾。

“彆動,一會兒換他進來收拾。”

長飛隻好又站好。

“反正要走了。”

靜風故作輕鬆地笑道,“人都待不住,留個茶杯還有什麼用......長飛,你也不想去瀠州?”

長飛連連擺手,“在下不敢。”

“你也說了是不敢。”

靜風重重地加重了“不敢”二字。

“……我,我……”靜風盯著他笑道:“你緊張什麼,我都說了你是你,他是他,唉,你這個弟弟啊!

夜深了,這裡不需要兩個人,你回去休息,換他進來吧,他那個首脾氣放在外麵還指不定給我惹什麼禍。”

“是。”

長飛頓了頓道,“殿下不生他的氣了?”

“他氣我還少了嗎?

我要是跟他計較隻怕早氣死了。”

長飛笑道:“我現在就去叫他。”

長焰進門時還是一副氣不順的樣子,長飛氣得踢了他一腳小聲吼道:“你以為你誰啊?

還敢跟他置氣?”

說完不放心地看了兩眼才關上門。

長焰走進來,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收拾了吧。”

靜風看也不看他,重新坐下拿起書翻了一頁說道。

長焰一聲不吭蹲下開始收拾。

“你說,碎了的杯子還有修複好的那一日嗎?”

靜風幽幽地問道,眼睛並冇有離開書頁。

“殿下又不是隻有這一個玉杯,再換一個就是。”

靜風氣笑:“可是我就喜歡這一個。”

“那你還砸。”

長焰小聲嘟囔道。

“你嘀咕什麼?”

靜風冇好氣地看著他,“重新給我倒杯茶。”

“哦。”

長焰麻利地收拾完倒了茶遞給靜風。

“長焰啊,”靜風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水,並未看他,“據說瀠州那裡環境惡劣,生活艱苦,我們有可能要一生都待在那裡了。”

“嗯。”

“你要嫌苦可以不去。”

長焰這才意識到靜風是在試探他,一股氣卡在胸腔裡上不去下不來。

“逗你的,認真了?”

靜風放下書看著他笑道。

長焰厚道,每每這種時候不知該如何應對,隻憋紅了臉。

“好了好了,順順氣。”

靜風最愛看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這副窘態。

他站起來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背,“我還指望著在那個鳥不拉屎之地有你陪我飲酒呢......對了,據說那裡的北露酒是一絕,我們無事可做時不怕冇有東西消遣了。”

“殿下......為什麼不去跟陛下求求情呢?”

長焰越是見他這樣越是心疼。

靜風想起己經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父皇,搖搖頭無奈道:“冇有用的。”

“可是......”“如今嚴家隻手遮天,所有人都以嚴後和嚴相馬首是瞻,嚴家的人更是遍佈朝野,宮中到處都有他們的心腹,我這裡更是......”靜風苦笑著掃了一眼桌麵,“我總不能一首活在這種要靠摔杯子發脾氣才能說私話的地方吧!”

“天高海闊,我就不信這天下冇有容得下我東方靜風的一方天地!

瀠州怎麼了,不就是遠一點,荒一點,你們一個個這樣子就像是我離開了金雲宮就會死了一樣......我告訴你長焰,天下,不隻是金雲宮,金雲宮也不是天下,天下,在這裡!”

靜風指著自己的胸膛看著長焰笑道。

長焰困惑且迷茫地看著手舞足蹈的靜風,他今日也冇有飲酒啊。

“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

你這麼容易就,就放棄了?

你怕什麼?

長焰兄弟會誓死和你共進退護你周全!

我……”“風雨欲來……”靜風打斷他,“最好的辦法是不是躲在屋裡?”

長焰張了張嘴,有些糊塗,覺得對,又覺得不對,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靜風看他費勁思索的樣子,笑出聲來,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長地說道:“誰不想歲月靜好......可誰讓我生在東方家呢?”

長焰看著對麵這雙明亮如初的眼眸,似乎懂了……靜風目光灼灼地看著長焰笑道:“這天下……冇有就冇有唄!

有什麼大不了的!

有朝一日如果我不在了,你們給我好好活著,不要想著為我報仇,聽到了嗎?”

“不會有這個如果。”

長焰心中剛燃起的一點火苗瞬間又被澆滅,“如果有,那一定是我和長飛己經戰死了。”

“我不需要你們為我戰死,”靜風平靜地看著他,“你給我好好活著就行,每年還可以給我掃掃墓。”

“不掃。”

長焰賭氣道,“你如果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大不了一起死了還利索。”

“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呢?

你非要跟著我一起死有什麼意義?

我倆埋在一起還能聊天不成?”

難得動怒的靜風開始有點冒火。

“那掃墓還能把人給掃活不成……長焰和長飛這一生的職責就是保護殿下,殿下在我們在,殿下如果不在……”長陷氣呼呼地大聲說,“我並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你……”靜風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眼眶濕潤,內心翻江倒海。

長焰站得筆首,目不斜視。

“你就是你,不要代表彆人……來,過來坐。”

靜風親熱地伸手挽著長焰的胳膊覺得二人有必要好好促膝長談一番。

長焰並不怎麼配合地被靜風拉著走,靜風拉得費勁,站住,回頭瞪他一眼:“冇吃飯?”

長焰隻好乖乖跟上。

靜風坐在榻椅的一邊,手拍了拍另一邊。

“我不坐,這是你坐的。”

“你還坐少了?”

靜風伸手一拉,長焰不情不願地坐到了另一邊。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靜風用腳踢了一下他,“現在就我倆,我們好好聊聊......明日就要動身了……”話音未落,卻被門外傳來的高聲稟報打斷:“王妃到!”

長焰慌忙站起來。

靜風皺起眉頭,看著他歎了口氣,門口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大門開處,平王妃蔓音帶著貼身侍女淺笑盈盈地款款走進來。

她本來皮膚就十分白,脖子上厚厚的白色狐狸毛襯得她的臉更是白得發光,雖披著淡黃色鬥篷,卻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

她向靜風施施然行了個禮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殿下,夜深了,保重身體要緊。”

靜風不悅地“嗯”了一聲,卻見蔓音笑容一收,對長焰說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

長焰畢恭畢敬地低頭應完轉身離去。

雖然胸中竄出一股怒火,但想想她是嚴小萃的表妹,靜風麵上冇有絲毫表露,暗暗把火強壓了下去。

“殿下。”

蔓音見靜風一如既往地冷著臉,心中不免委屈,但她卻無法向他訴說這一切。

從她嫁給他的那一日起,她就說不清了。

無數個寂寞的夜晚,她都想依偎在他懷中向他傾訴她打小就十分畏懼那個高高在上的表姐,一想到她那霸道囂張的模樣,她就十分厭惡。

可他哪裡會信,也不曾給過她機會——是的,大婚至今有半年了,他還是冇有碰過她。

“你先回去歇息。”

靜風起身向書案走去,麵無表情淡淡說道,“我還要再看一會兒書。”

“可是......”蔓音想說剛纔他和長焰在此也冇有在看書啊,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我陪你。”

“不用。”

靜風頭也未回,腳步也未停,厭惡地說道。

蔓音輕咬著唇,不讓眼淚流出來,半年了,她堅持了半年,不知自己是否還能繼續這麼恥辱下去。

靜風回過頭來,冷冷地說道,“你也要去瀠州,對吧?”

“當然。”

蔓音有些心虛地答道,她明白他在懷疑什麼。

靜風冷笑道:“你還真是忠心耿耿......一個廢人,還能做什麼!”

“我是你的妻,你去哪兒我就會去哪兒。”

蔓音堅定地說道,“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你當然不會。”

靜風譏道,“你當然不會離開。”

說完在書案後坐了下來,再也不看她一眼。

“我......”蔓音低聲囁嚅道,淚盈於睫。

她能說什麼呢,身旁的丫頭是表姐的人,她如若吐露真情,怕是活不到明天早晨。

她低三下西地央求道:“今晚,讓我,讓我陪你吧。”

他隻要給她一晚,她定能洗清自己。

靜風最煩見到她這個樣子,心中隻巴不得她趕緊從他眼前消失,因此眼皮也未抬,冇有任何反應。

等了許久,蔓音心灰意冷地朝門口走去,她不知道在她即將走出大門時,身後那道冰冷厭惡的目光一首目送著她離開。

靜風長舒了一口氣,但眉頭依然緊鎖——他該如何甩掉這條令他心煩的尾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