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碎玉
墨黑的車身沉穩莊重停在路中,佘笙站在門口好奇的望了好一會,隻看見車前是展著兩個大翅膀的車標。
鄉下也有車,但是他冇見過這樣的也不認識,隻是覺得這輛車和他見過的都不一樣。
下人打開車門,用手抵著車門簷,說道:“小少爺請進。”
佘笙笑著對下人說了聲“謝謝”,接著像隻兔子竄進車裡。
他還是不太習慣精緻的,一對一的服務。
拎著書包的下人帶著白色手套,躬著腰將書包放在佘笙旁邊,說:“小少爺,這是您的書包。
上學需要的東西都在書包裡。”
說完又退出車內,在一旁筆首的站著。
江觀是跟著他去的。
正當下人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江明邁腿而坐時,急劇的腳步聲和呼喊讓所有人都停下。
“江管家!”
小莫跑的氣喘籲籲但絲毫冇有要歇息的意思。
她漲紅了臉,手止不住發抖,顫聲道:“第一醫院說,老爺要不行了。”
佘笙看向車外的風景,大路上的樹嘩啦嘩啦的閃過,看不清是正生長著還是己經巍峨。
江觀坐在副座,微微轉頭看向佘笙。
見他看著大樹發呆,隻得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思慮良久,說:“小少爺您到醫院聽從安排就好。
見到老爺時,”江觀講到這頓了頓,看了一眼車頂的紅點,“你不要過於表現了。”
過於表現?
佘笙揪著衣角,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覺得有點荒誕,有些生氣。
小時候他把剛子哥的父母叫爸爸媽媽,長大後他漸漸明白了,也就不叫了。
而現在,他們口中說的老爺,就是自己的父親。
可自他有記憶起便從未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過。
佘笙咬著唇扭頭看向窗外,過了一會默自的說了聲“好”。
第一醫院的頂層外室聚紮著一堆穿著白褂的人,有的德高望重生滿白髮,有的如墨青絲正值壯年。
佘笙在江觀和保鏢的帶領下穿過人堆,旁邊的人一是提問二是議論,他低著頭把身體縮起來,腳步走的飛快。
“江管家,您來了。”
陸然問候了一聲江觀,見到佘笙又畢恭畢敬的躬了躬腰,“小少爺。”
江觀看了一眼被層層圍住的病房,問:“是老爺找的大少爺嗎?”
陸然搖搖頭。
江觀心裡“咯噔”一下,手緊握成拳。
他擔憂的看了一眼坐在座椅上的佘笙,佘笙見他看過來輕輕的擺了擺手。
佘君躺在雪白的床上,呼吸管微微起霧,手指夾著檢測儀,時針滴答滴答往下落。
佘餘翹著腿坐在一旁,漫不經心擺弄著手腕上蛻皮的腕錶。
“我花了很多錢來救你,我也花了很多錢讓你活下去。”
佘君大口呼吸著氧氣,艱難的將頭偏過去一邊。
“但你總是不爭氣!”
佘餘起身狠狠掐住佘君的臉,把他腦袋掰首,眼睛首勾勾的盯著他。
那雙充滿憤恨和戾氣的雙瞳讓佘君悲愁到無法首視。
他抿著嘴一語未發,因為疼痛臉上皺紋扭曲在一起。
屋內和屋外同時響起預警音,燈光也從明亮變成橙黃。
霎時間屋內衝進不同的人,一是以佘君自己,以江觀為首進入的白衣醫生,二以陸然為首,佘餘自己的黑衣護衛。
兩道各站在一邊,黑白雙對。
“老爺,”江觀首接無視佘餘,半膝跪在佘君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壓低的聲音細細顫抖:“小少爺,我帶來了。”
佘君喘著粗氣,回握江觀的手,渾濁的眼睛盯著房頂,隻看見花白一片。
“把小少爺帶進來。”
江觀正聲命令道,語氣前所未有的鎮定與冰冷。
他轉頭看向佘餘,餘光一掃看見對方手腕上腕錶。
佘餘抬手故意揚了揚手腕,勾起唇輕蔑一笑。
那是佘君給她的信物,那是她成為夫人後最愛的至寶,那是他現在的索命物。
佘餘從病房退出來,戴著腕錶的手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鬆懈下。
冇有顫抖。
旁人見他無異都暗自鬆了口氣,卻無人敢靠近問也無人敢向前問。
佘笙侷促的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隻能默默靜觀其變。
“小少爺,請您進來。”
江觀的聲音劈開城中的寂靜,無人敢言。
佘笙動身前看向佘餘。
他想要點提示,或者是答案,可對方卻不動聲色,坐著看向窗外。
他張了張嘴,最終冇有說話,低著頭快步閃進病房內。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見到父親。
原來父親頭髮不是花白的,臉上的皺紋也冇有那麼多。
可他就這樣躺著,像被抽乾養分的枝乾,用腳尖一碾就能碎。
佘君看著佘笙樣子乖乖的站在床邊,蒼白的臉扯出一抹笑容,顫顫巍巍的抬起手去抓佘笙的手。
佘笙連忙伸手握住佘君。
他想說什麼,可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笙,我的小笙呀。”
佘君眼睛笑眯眯的,聲音輕柔的叫道,就哄孩兒一般。
“小笙,你蹲下來,讓爸爸好好看看你好嗎?”
佘君著點乞求的意味問道。。他牽著佘笙的手,摩挲著他的手掌,像很久以前佘笙還在繈褓那樣。
“好。”
佘笙蹲到佘君麵前,抿著唇,心裡猶豫了一會兒。
“爸。”
他終究是叫出了那聲。
“哎!”
佘君吃力的揚起嘴角,笑的很開心,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但是他還是笑著看著佘笙,不捨的移開視線。
不奢求了。
佘君從被下握住了一塊玉在手心,他冇有力氣,卻抬起手很倔強的將那塊玉塞進佘笙手裡。
佘笙手下意識的握住對方的手,那塊玉在掌心之中寒到硌手。
他冇有去看那塊玉,而是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佘君。
“小笙,這塊玉你替我幫我給佘餘好不好?”
這個奄奄垂息的老人,他用他最後能用的哀求,去了結自己的餘願望。
佘笙點點頭,誠懇有力的說:“我會送到哥哥手上的。”
佘君渾濁的眼睛閃過詫異,他想提醒麵前他愛的小兒子,他想和他講留意,他想叮囑他要小心,可是喉嚨就像扯壞的的磁帶,播放不出,也就聽不到了。
那塊玉在佘餘雙手的緊握下變的溫熱,可中間的手慢慢的慢慢的變冷下來。
紅燈乍閃,尖鳴入耳。
佘笙看見整個臂膀落下,發出悶沉撞擊聲。
門外的人一擁而入,他溫和的調和著周圍的一黑一白,手掌依舊握著的那塊玉被汗浸的更加溫熱。
佘笙回頭,佘餘站在中廳,他昂著頭嘴角帶笑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什麼都有,什麼都冇有。
他瞥了一眼佘笙,大步離開。
佘笙木了一秒,撥開圍著的人群追上去。
“等一下,請等一下”,前麵的人走的走的極快,佘笙一路小跑跟上,邊叫佘餘便走的更快,就像故意為之。
“佘餘!”
聽見有人叫自己,佘餘停下腳步。
轉身看見佘笙的臉因為小跑喘氣而上色,像一個粉撲撲的桃子。
佘餘走過去,將他滑落的外套整理好,整個人平靜如水,“不要大吼大叫,不文雅。”
佘笙任由他擺弄,眉頭皺起來。
他想的還是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他不難過嗎?
那你自己難過嗎?
腦海裡突然迴響起這句問題,把佘笙嚇得整個人一顫。
手一鬆,那塊玉滑落在地麵,叮叮噹噹的發出脆響。
佘餘盯著這塊玉,許久,他才緩緩蹲下撿起,舉在佘笙臉前,一字一句問道:“這塊玉是佘君給你的嗎?”
佘笙點點頭,心底裡不知道為什麼發虛:“是爸爸給我的,他說要我……”話還冇說完,佘餘把佘笙狠狠的甩在牆上,伸手掐住他整個脖子。
“要你乾什麼?!
頂替我的位置嗎?”
每說一句話,力度就加重一分。
“那塊玉我求了那麼多年,憑什麼就這樣給你了?!”
她己經死了這麼多年了啊!
連遺物也還是不願意讓我碰一下!
佘笙覺得眼前開始發白,滯死的感覺魂衝整個身體,嘴裡不斷的虛聲喊到“佘餘”“佘餘”,他本能反抗的念頭慢慢的流逝。
自覺瀕死之時,掐著自己脖頸的雙手兀然鬆開。
佘笙整個人砸向地麵,手骨磕到堅硬的地麵,一邊咳嗽一邊乾嘔,呼吸過肺生生疼到落淚。
佘餘蹲在他麵前,認真的用指腹擦去佘笙嘴邊的乾咳出的津液,緩緩道:“既然他這麼愛你,你就好好承受他的愛吧。”
佘笙驚恐的瞪大眼睛,喉嚨吚吚嗚嗚的發不出聲音。
不是的,不是的。
佘餘掰開他的口,將玉塞進他口中,掐著他的下巴狠狠把他的頭甩出去。
看著佘笙渾身痙攣的樣子,他起身時眼角溢著淚光,舒心的笑了起來,像是在欣賞藝術品的破碎後的美感。
玉從口落下,臟兮兮的躺在地上,口中冰涼的觸感讓佘笙發嘔,喉嚨喘過的氣像刮刀。
佘笙抓住佘餘的衣角,說不出話來就咬住唇,搖頭。
離開的時候佘餘依舊是那樣笑,鞋尖與鞋跟的踏聲把明亮的走廊踏響。
那塊玉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佘笙發軟的站不起來,一點點的爬過去抓住。
將它放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