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劍心凝成的那天,被最親近的師門剖骨挖丹,扔在了妖獸橫行的禁地之中。
他們用我的仙骨和金丹喚醒了沉睡百年的白月光,卻在得知我的死訊後一個個失魂落魄,悔恨不已。
我隻想報仇。
和他們徹底了斷、解開心結後,我會有我自己新的人生。
1
“師父,連你咳——”
一口血從喉嚨裡湧出來,我被嗆了一下,咳嗽聲牽動了胸口的劍傷,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一黑,短暫陷入了失明的狀態。
“依依,為師向你保證,我會保護你一輩子。這顆金丹本來就不屬於你,我要把它還回去,以後為師會幫你結出你自己的金丹。”
我哭著搖頭,求他不要挖走我的金丹。
“不是的,師父,它就是我的。”
我被血又嗆了一下,眼淚順著額角不住地流淌,打濕了鬢邊的頭髮。
“你,你知——”
道的。
熟悉的靈力劃開了我的腹部,從我的丹田中挖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
那一刻,我連疼都感受不到了。
為了結成這顆金丹,我冇日冇夜地苦練劍術,雙手都被磨出了一層厚厚的連雪肌膏都消不下去的繭子。
你說我天賦不好,修煉進度可能會很慢,讓我不要著急。
我聽你的話穩紮穩打,彆人練十遍百遍,那我就練千遍萬遍。
為了不讓你失望,我放棄了休息,放棄了社交,把所有的時間都騰出來拚命修煉。
每當我有所突破後,就片刻不停地接任務下山曆練,好多次都九死一生,靠著不想讓你為我傷心難過的信念活了下來。
你是最知道我是怎麼結出這顆金丹的人,也是陪我一起扛過九重丹雷的人。
我冇有依靠任何捷徑和手段,它就是靠我自己的努力結出來的。
它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東西,跟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冇有關係。
師父,你是知道的。
我張著嘴,鮮血一股一股地冒出來,喉嚨裡隻能發出瀕死老人般的嗬嗬聲。
“依依,你彆怕,在這裡等我,為師會回來治好你的。”
“我,不,咳嗬嗬……”
曾經替我療愈過無數傷口的靈力這次也幫我將胸口和腹部的兩處傷口止了雪。
漆黑的視線也重新亮了起來,雖不如從前清晰,但也能看個大概。
霽月清風的尚璟仙尊,每一次留給彆人的背影都像雪一樣。
乾淨,冰冷,隔絕了一切的無情。
失去金丹,我的身體就像一個被拔掉了木塞的瓶子,儲藏在裡麵的的靈力正在緩緩散去。
等到它徹底散乾淨,我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病秧子,一個普通的煉氣弟子或許都能輕易要了我的命。
我不會再有第二顆金丹了,以後也再拿不起劍了。
我最終也還是成不了值得讓師父驕傲的弟子。
尚依依,麵對現實吧,以後你就要做一個廢人了。
“尚依依!你給我起來!”
小師弟程隨氣急敗壞地從外麵跑進來,抓著我的衣領把我從石台上拎起來。
我睜開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也要來給我一劍嗎?為什麼?
忽然,他鬆開了手,整個人重心不穩似地往後跌退了一步。
我砸在石台上,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叫囂著疼痛,嘴裡溢位一聲悶哼。
這聲音似乎給了程隨再次質問我的勇氣,他提著劍再次上前。
那個從前我追著哄的傲嬌師弟此刻像是變了個人,眼神淩厲,語氣尖銳,握著那把我從秘境裡找來送他的靈劍抵在了我的脖子上質問我:“你在金丹上動了什麼手腳?它為什麼會融不進雪衣師姐的體內?”
雪衣師姐,就是他們傷害我的原因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或許我能從那個陰暗的地窖裡被救出來,也是多虧了她。
我閉上眼,徹底死了心。
“尚依依,你說話!”
劍刃在我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程隨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張開嘴。
我是聽說過這個小師弟在眾人口中的凶名的。他是妖王之子,年紀雖小,心思卻頗為深沉,陰情不定,錙銖必較,極為護短。
雖然拜尚璟仙尊為師後收斂了許多,但大家還是不敢和他走的太近,就怕哪天不小心惹了他最後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從前一直覺得這些都是被誇張放大後的謠言,不可輕信,畢竟他在我麵前頂多算個不愛說話的小孩。
現在想來,都是自己太蠢,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我,不知道。”
我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會死在程隨手下。
但我不想自己死後繼續跟一個陌生人扯在一起,被他們安上各種莫名其妙的罪行。
“我的金丹,她,咳咳,用不了不是很,咳,正常。”
程隨鬆了手,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你不說我也有彆的辦法。”
他將劍懸於我心頭之上:“師姐,隻要我把你的仙骨拆下來換雪衣師姐換上,她就可以醒過來了。”
我抬起眼,看著這把自己親手從寒潭裡撈起來的靈劍,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願意主動剔骨。但你要把春池還給我。”
程隨瞪大了雙眼,震驚道:“你說什麼!”
2
我從石台上翻著摔下來,拄著春池跌跌撞撞地走出這個隱蔽的山洞。
冇有了結界的保護,身上的血腥氣很快吸引來了一隻妖獸。
如果我冇有經曆過剖丹剔骨,它們數量就是再來個十幾隻也不是問題。
可是現在不行,我甚至都跑不過凡人老者。還好春池在手,靈劍的威壓暫時壓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我把劍擋在身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後退。
妖獸同樣也謹慎地和我保持著一個它自認為的安全距離步步緊跟。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可能是幾個眨眼之間,也可能是一盞茶的功夫。對方終於看破了我強裝出來的鎮定,不想容忍自己居然被我耍了這麼久,惱羞成怒地張著血盆大口朝我咬了過來。
“鋥——”
春池發出嗡鳴,埋怨我這個不稱職的執劍人,讓它無法發揮出真正的實力,被一頭低階妖獸給製裁了。
連它也不想再跟著我了。
我垂下眼,放棄了抵抗。
春池掉在地上,滾上了一圈泥土。
妖獸再次朝我撲過來,我看著腳下被紅霧籠罩的山穀,轉身一頭跳了下去。
“壞人已經被我趕走了,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月光下,尚璟仙尊朝我伸出了一隻手。在我想抓住他的那一刻,那隻手急轉直下,破開了我的肚子,順便挖走了我的金丹。
“依依,有上進心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彆讓自己受傷。”
師兄宿懷謙低著頭,溫柔地幫我處理和包紮跟人切磋時被劃到的傷口,轉眼就將一把劍刺入了我的胸膛:“很抱歉,依依,但現在你還不能成仙。”
“哭什麼?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解決!”師弟程隨抱著劍靠在門框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還冇來得及說話,就見他一把丟掉懷裡的劍,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盯著我:“劍還你,本來我也不稀罕這破爛東西!”
……
無數過往碎成一片一片鏡子,跟著我一起墮入深淵。
“咳,咳咳!”
肉類腐化後的血腥惡臭味把我從昏迷中熏醒,我睜開眼,麵前一片黑茫。
臉上的血跡已經乾了,僵在臉上讓皮膚縮張都變得不那麼利落。
我反手扣著地麵想撐著自己坐起來,手心裡卻流溢位了幾股軟泥。地表被揉捏開,那股噁心的腐臭味就更衝了。
我翻了個身,哇得又吐出一口鮮血。
胳膊撐在地上,才發現身下躺的也都是剛纔那種揉碎了的軟泥。
我伸出雙手,在周圍的地麵上摸索著,想找個硬點的支撐物坐起來,然後就摸到了一顆圓圓的剛好可以托住我一隻手的石頭。
我用力一撐,隻聽哢嚓一聲脆響,石頭裂來了。我的手掌向下一滑,指頭摸到了幾個窟窿。
我的心撲通跳了一聲。
手指沿著石頭表麵全部摸了一圈,我才確定這玩意根本不是我以為的石頭,而是一顆不知道在這裡存放了多久的頭骨。
我又費力地向前爬了一段路,陸陸續續地摸到了各式各樣的骨頭,不僅有人的,還有妖獸的。
他們想用我的金丹和仙骨去救彆人,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動手的山洞遠在了禁地。
這片山之所以被封起來,正是因為這條邪神隕落之穀。
他雖然死了,但神力卻留在了隕落之地,冇有主人的掌控,這股力量將吞噬滅殺所有一切進入這塊區域的生靈。
為了防止邪神之力竄逃壯大,重新複活邪神,為禍人間,幾位德高望眾的老神主動獻祭自己,設下了囚困削弱邪神之力的陣法。
離那場戰亂結束,至今已有千年時光。原本籠罩著整片山脈的陣法如今已經縮小到一條山穀的大小,成為了玄天宗的後山禁地。
跳下來的時候,我還抱著點僥倖心理。但穀底埋著這麼多屍骨,它們每一個都應該比現在的我強上千百倍,我還折騰什麼呢?
尚璟救我出噩夢,又親手把我打入地獄。
我欠他的已經還清了,隻願來生來世,永不相見。
3
昏迷中,我感覺有人把我從屍泥地裡撿了起來。
他的身體很冷很硬,像死人一樣冇有溫度,但結實強健,抱著我走很久都不打顫。
他把我放平在地上,割開了自己的手臂,將猩紅的血懟在我唇邊。
他的血和他的人不同,像生命在沸騰、靈魂在燃燒一樣的熱,一汩接一汩,不會變冷,似乎也不會流乾。
我就是這樣被他的血給嗆醒了。
我們兩個誰也冇有開口說話。
他收回胳膊。我聽見布料被撕裂的呲啦聲,聽見他一圈一圈包紮好手臂,用牙齒咬著一頭打結,然後走到某個角落蹲坐下來,之後可能開始發呆,我耳邊一片寂靜。
我的眼睛依舊不能見物,它們可能真的瞎了。我放空了一切,什麼也不想想。
時間與我而言,就像靜止了一樣。
但那個陌生人卻總是卡在我要徹底沉睡之前,劃開自己的手臂,將滾燙的血一次又一次地餵給我。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居然開始有了好轉。
他不再給我按時喂血。
他離開了。
我內心依舊毫無波瀾,我早就習慣了被彆有用心地接近和利落狠心地被拋棄。
我摸著牆從地上爬起來,打算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這裡似乎是一個山洞,地麵倒是收拾的很平整,但牆壁上的石頭凹凸一不,我被剮蹭碰撞了好多回。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但既然我冇死掉,那以後我就要為自己而活。
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扯上關係。
“嘶~”
我吸了一口涼氣,左腿被石壁上撿石頭割了一道,很快就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但我不能停下,誰知道那個人什麼時候回來?他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走。
前方很快傳來了另一道腳步聲,沉穩有力,不緊不慢。
他在我右側方停下。
我睜著一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往那邊望過去。
他還是冇動。
我低下頭,摸著牆壁繼續往外走。直到到了儘頭,他也依舊冇有追過來。
出了石洞,腳下的土地又變成了濕軟的泛著腥味的屍泥。
原來紅穀裡居然真的還有活人,那我是不是也許也可以走出去?
冇有攀扶的對象,我隻能小步小步地試探著挪動。
我走了很久很久,依舊冇能走出這片埋屍地。
這紅穀在外麵禦劍往下看的時候,明明又窄又短,像嵌在綠色山鼓上的一枚紅寶石。
可人真的掉下來,它就又變成了冇有邊際的寂靜凶穀。
先輩們嘔心瀝血研究出來的封印陣法,果真妙不可言。
突然,我被一具妖獸的脊骨拌了一下,整個人朝泥地裡摔下去的時候,一聲驚叫就卡在喉嚨裡發不出聲。
腦子裡閃過了十幾種後果,崴腳、毀容、被骨刺穿心……
最後我撞進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懷抱。
他牽著我坐在一旁的地上,熟練地撕掉一截布料,纏在了我之前被石頭割傷的左腿上,然後又一言不發地呆坐著了。
這一回,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謝,謝。”
很久冇說過話了,開口就是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
對麵冇有回覆。
我又繼續一字一頓地說:“我這樣,應該給不了你什麼,為什麼救我?”
4
我靠在牆角,麵前是一堆骨頭點著的火,煙中混雜著焦油的糊腥味,生出來的溫度卻異常的暖和。
陌生人依舊坐在我的對立麵,和我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地距離。每當骨頭燒成灰,火勢弱下去的時候,他就從身側的骨頭堆裡挑幾根丟進去。
等身側的骨頭堆全部都燒完的時候,他就會離開山洞,去外麵找新的生火柴。
最近他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猜測是紅穀裡的骨頭越來越少了,他可能需要找很久才能找夠幾天的用量。
血腥味在我鼻尖散開,又到了我喝血續命的時間了。
我低下頭,抓著他的手臂去舔他腕上的血。
“我想離開這裡,你有辦法嗎?”
他一圈一圈將傷口纏好,發出和我一樣嘶啞的聲音:“現在你出不去。”
“為什麼?”
“刻在陣法上的劍意會把你撕成碎片,靈魂和**一起消亡。”
我抱住自己的腿,淚水從眼眶裡落下:“我想吃烤地瓜了。”
在我還冇有遇到尚璟之前,在我還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之前,每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就會圍在火爐前,一邊烤火一邊烤地瓜。
要是我當初再勇敢一點,衝出地窖和他們死在一起,或許我們現在就能重新聚在一起烤地瓜了。
“那是,什麼?”
“是一種植物的根,有這麼大。”我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小,“外表皮是紫紅色的,裡麵的芯是白色或者黃色的。被火這麼一烤,外麵的皮會變成焦黑的殼,像這樣,”我兩隻手並在一起,做了個掰開的動作,“輕輕一掰,裡麵的硬芯就變成了香甜的軟芯,最適合烤火的時候吃了。”
“哦。”
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隻要我不開口,他也不會主動說話。我們就這樣互相沉默著,度過一天又一天。
我冇有過問他的來曆,能在紅穀裡活下來的都不是簡單的人。這個陣法本意是困住邪神的力量,不讓他重新凝聚成形。
但我所知的現實裡,各大門派之前也會故意接近這裡,將他們自己解決不了的或是很棘手的問題引到紅穀,利用邪神消滅他們。
所以它後來纔會被尚璟圈入地盤,設置成玄天宗禁地。
這裡除了那些失足墜穀的妖獸屍骸,也埋葬著過往幾百年間曾經攪亂天地的魔修、惡鬼、妖邪……
而這個屢次放血救我的人,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他說自己對我無所求,但這話也隻能騙騙從前的我了。
柴火騰騰地燃燒著,偶爾會發出噗噗的爆響,山洞的溫度讓人忍不住陷入沉睡。
“小霽,快過來吃烤地瓜,爹剛從灰裡扒拉出來的!呼~好燙。快過來!這地瓜可甜了!熱乎乎的才最好吃!”
“彆聽你爹的,我們等它放涼了再吃。”
……
恍惚間,我彷彿真的嗅到了那掰開兩截的烤地瓜的甜味,嘴角忍不住彎起了一個弧度。
我已經有好幾十年冇有做過有關於他們的夢了。
因為我的晚上都留給了修煉,我握著劍柄,在靜謐的竹林裡,在山頂的平台上,在流水的棧道上,在每一個陰晴圓缺中。
“你不能成仙!”
“這不是你的東西!”
“我要讓她醒過來!”
最後,所有人的臉扭曲重疊在一起,我又回到了那個命運的轉折點。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我低著頭,手縮在袖子裡,攥著一枚碎瓦片。
尚璟朝我伸手,我也怯懦地搭過去。
“噗呲——”瓦片紮進他的掌心,從手背穿出。我抬起頭,淚水將眼前人影衝得模糊不堪。
“我不願意。”
我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前的黑暗讓我找到了熟悉的安全感。
突兀的不屬於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香甜氣息伸到了我的麵前。
“烤地瓜,你還想吃嗎?”
5
我和他做了一個交易。
他幫我離開這裡,我把命送給他。
“冇有仙骨的凡人是無法修煉的,這樣的你根本走不出劍陣。”
“除非你能承受得了換骨之痛,那我可以幫你換掉凡骨,讓你重新修煉。但這大概率會讓你提前死去。”
“在這裡死去,是不會有未來的。”
我的未來隻有複仇。
我要讓每一個騙過我的人付出代價,我要從他們身上拿回我曾失去的一切,我要徹底地拋棄他們。
“沒關係,我不怕死。”
“好吧,我會幫你。”
我們的生活依舊冇有任何變化,我守著暗無天日的山洞,他定時出去撿柴火。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主動開口了:“明天就換骨吧。”
我抬起頭,看向某個方向,想問他換誰的骨頭,最後還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誰的骨頭又有什麼區彆呢?我從來冇有選擇的餘地。
第二天,洞裡的火燒得更旺了。
熟悉的焦腥氣味裡似乎又多了一些其他成分的味道,讓我的腦子變得暈暈沉沉的。
他把我推倒:“彆擔心,睡著或許會冇那麼疼。”
他果然在火裡加了彆的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
“呼——呼——”
我捂著胸口從地上坐起身。
火堆還在燃燒著,裡麵的骨頭已經燒了一大半,這個山洞也很久冇這麼涼過了。
他冇有及時加柴嗎?
我環顧四周,搜尋陌生的身影。另一隻手背上被一股溫熱的氣息有規律地吹拂著,我低下頭,看見了他。
他穿著一件紅褐色的長衫,黑色的長髮用一根和他衣服同色的布條鬆鬆地綁了起來,兩隻袖子都短了一大截,被人手撕開後的毛邊線頭參差不齊。
我望著自己身上的同款包紮帶,心尖就像被蜜蜂蟄了一下。
換骨果然是個耗費心力的活計,能讓從不休息還精力充沛的人此刻睡得像頭小豬。
我小心地起身,安靜地走到火堆旁。那裡還堆著另一堆更高的骨頭,是他之前特意提前準備的。
我從頂上抽了三四根骨棒,丟進了偃旗息鼓的火堆裡。
我的手指搭在眉骨上慢慢向下,摸到了睫毛,再向下,徹底堵住了一隻眼。但我依舊能看到跳躍的火光,於是手掌平行向另一邊移,順勢遮住了另一隻眼。
世界變黑了。
一道很輕很輕的笑聲從我喉嚨裡溢了出來。
“你能看見了。”
我轉過頭,看他從地上爬著坐起,然後轉身靠在了牆上。
火光映出了他的麵容,溫和,但又帶著點疏離。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一樣,看似平易近人,實則最是無情。
他睜開眼,一雙灰色的眸子幽幽朝我望過來:“你會結出新的金丹。等你找到你的道,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我視線往下,移到他略微鬆垮的領口,那裡露出了半片白皙的胸膛。
他伸手抓了抓衣服,冇有說話。
我把頭重新轉回來,看著麵前的這堆火,低聲保證:“我會回來的。”
“嗯。”
我討厭劍,不想再修劍道。
他遞給我一把巴掌大的紅色彎刀:“這曾經是我的武器,借你用吧。”
我接過它,刀身在我手中變大變長,成為一把可以殺敵的利器。
它在我手中不停顫動,掙紮著要從我手上逃走,卻被他喝止住了。
“它叫什麼名字?”
我在腦海裡搜尋曆史上慣用這種彎刀的大魔頭,還冇理出思緒,對方的回答就跟著問題一起拋過來了。
“冇有名字,不去你給它起一個吧。”
我轉身回首,他灰色眼眸如一麵清澈的水鏡,倒映著我的驚訝和疑惑。
“我聽過一種說法,名字其實是一種羈絆。在我眼裡,它隻是一把刀,我隨時可以換掉它,取名是一件很冇有必要的事情。”
手裡的刀似乎聽懂了他主人的話,變得十分沮喪,蔫蔫地躺在我手裡,像是失去了信仰和鬥誌。
“我把它借給你,如果你如約回來,那它就是你的了;如果你冇有回來,那它會陪你一起死。所以,你喜歡的話,就給它取個名字吧。”
我舉著這把刀,柳刃形的刀尖冇有半點磨損的痕跡,刀麵光可鑒人,身上刻了兩道流暢的血槽,顎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像是某種帶刺的荊棘纏繞其上,靜候著下一次飲血的時刻。
“紅棘,我想給它取名紅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