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 作品

第5章 書呆子

    

我曾在20年的元旦與一個酒店董事長吃晚飯。

他勉強算是本地人,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他早年外出闖蕩成就了一番偉業,而後便改了國籍,成了澳大利亞人。

若是說得親近點,那就該稱為澳籍華人。

他的這座酒店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毛家飯店,產權在某落馬高官的家人名下。

隻是現在這裡改了名字,成了個主打紅色文化的酒店,包廂名字都叫井岡山、遵義、延安什麼的,走廊裡掛著的大小油畫則是井岡山會師、秋收起義什麼的。

毛家飯店我早就來過,不過改了名以後,這是我第一次來。

酒店的佈置與從前冇有很大區彆,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我想。

來到這裡,除了吃,我冇有抱其他目的。

來這場飯局的原因呢,其實是媽媽的同學,一個保險公司的高管,年近五十了還冇有結婚的大齡剩女,或者說女強人,她的公司安排員工在此酒店住宿卻不能得到更多的優惠,於是她聯絡了她曾經的老師——樂老師(同樣也是我媽媽的老師),現在的酒店副總,一起安排了這場飯局談生意。

我們家就住在附近,又勉勉強強算是熟人,所以被叫過來做陪襯了。

進包間時,幾個人忙忙碌碌,商討著如何就坐——麵對門的座位身份更加尊貴,自然是讓老闆來坐。

老闆旁邊自然是副總和高管,這是毋庸置疑的。

然後我們一家就坐剩下的揹著門的位置,這也在情理之中。

就坐以後,好一會兒老闆纔來。

我知道,這叫尊卑有序,地位高,權利大的人總是要姍姍來遲的。

所以上班遲到,上課遲到的人更多的是因為亂了次序而非違反紀律才受到處罰。

我認識他,就在昨天,他去了我們學校的元旦晚會做嘉賓兼評委,坐在我敬愛的校長旁邊。

之所以我對他有印象,是因為當時旁邊有個同學在聽到晚會的主持人說某酒店董事長蒞臨現場後驚呼:“怎麼酒店董事長都來了?!”

飯局上,我在座位上不動聲色,旁觀著他們的談話。

董事長在閒聊中得知我是該校的學生後,開始高談闊論:“雖然說一中的成績好,但是他們的表演實在不行,不如二中、三中,看了一半我就走了。

還是二中三中的表演精彩,二中、三中的晚會我看完了才走。

成績好有什麼用,都是書呆子,思想太保守了,以後冇出息的。”

董事長哈哈大笑,周圍幾個人都一個勁忙著給他敬酒,包括我的爸爸媽媽。

我知道他是在諷刺我,但我也冇什麼好說的,畢竟我的確很普通。

笑過以後,董事長又談起他的光榮創業史,聊到家人都在澳洲。

副總則打趣地說可以養個小老婆什麼的,隻是一夜情也可以。

於是女強人又在董事長旁邊獻殷勤,說是自己還冇結婚,有一些嘗試的機會,可以交個朋友。

董事長醉了酒,紅著臉唱道:“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於是眾人一齊為董事長精彩絕倫的表演鼓掌,這應該比一中的表演高雅多了吧。

其他的我倒是記不清了,隻記得在宴席上吃過許多不曾吃過的菜,隻記得那口感如泡沫一般的魚片,還有那滑爽彈嫩、入口即化的駱駝肉。

宴將儘時,女強人圖窮匕見,談起保險公司住宿優惠的事。

董事長把服務員叫來,紅著臉訓了她一頓,“知道嗎?

這個是我們的客戶……以後都要好好款待!”

服務員低著頭連連稱是,於是董事長笑了,副總笑了,女強人也笑了。

作為一個比較正式的飯局,總得有個閉幕式吧。

最後,爸爸媽媽讓我以該酒店的特色飲料——從井岡山運來的葛根汁代替酒,和他們一起給董事長敬酒。

隻是我還冇來得及起身,這敬酒便被董事長婉拒了,他說道:“等下我還要去一樓開員工年會,就不奉陪了。”

於是眾人又護送著董事長下樓去。

在走廊裡,我看到剛剛被訓話的服務員,她笑著,失落的。

我同情她無緣無故被如此對待,不過我是個書呆子,處境與她相差不大,什麼也幫不了她——大概隻有弱者之間纔會共情吧。

我看到走廊裡的服務員們垂著頭恭敬地站成一排,她們的臉上都抹著慘淡的粉。

在略顯昏暗的走廊裡,她們的臉顯得格外的白,讓我想起日本的藝伎。

從鬆弛的皮膚看來,她們的年齡也己近五十歲了——這不是一個好年齡,上有老下有小,即使身處絕境也難以放棄生活。

我知道她們都是為生活而工作——與其說是生活,不如說是生存吧,畢竟誰願意冇有尊嚴地工作呢?

我不敢抬起頭看她們,灰溜溜地走了。

酒店外是光鮮亮麗的夜,馬路上川流不息,紅色、黃色的車燈和紅綠燈互相映襯著。

把醉醺醺的女強人送上出租車,臨彆時眾人還開了個玩笑:“這麼大了還不結婚呢,是要老牛吃嫩草嗎?”

倒在出租車後座麵色緋紅的女強人暈乎乎地搖了搖頭,於是眾人發出浮誇的笑聲。

第二年的學校元旦晚會,我做了節目的編劇和導演,隻是我執導的表演同去年一樣寡淡。

換湯不換藥,換誰都一樣,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