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 作品

第5章 刺史

    

李枕淡然看著景色,伏地跪拜的人群裡走出一個風塵仆仆的和尚和一個神態緊張的絳紫色官員。

兩人說的話,李枕也聽不懂。

便毫不在意的從人群裡路過,欣賞著夢裡封建王朝的風土人情。

李枕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落在餘川刺史王江城的眼裡那就是目空一切,那就是超然物外。

興化寺悟真禪師看著飄浮於地一尺餘的李枕,越發恭敬。

“悟真法師,你怎麼看?”

刺史王江城拽著悟真的衣袖,悄聲問道。

悟真正欲追尋李枕,一看刺史拽著自己。

內心些許不悅,但也冇表露出來。

“阿彌陀佛,如是我見,如是我聞。

真佛當下,不打誑語。

此等出塵之象,非大上之境不可,老衲所追尋者,正是真佛,願真佛憐憫眾生。

阿彌陀佛。”

悟真雙手合十。

刺史王江城還欲再問,悟真己經恭敬的走在李枕身後,離他十幾步了。

王江城無奈,他深知大齊朝刺史不過六品,遠不能跟前朝封疆大吏的州牧相比。

前朝的刺史兼州牧有巡察、經濟、軍事、任免等大權,末期之時甚至裂土稱王。

大齊太祖平定天下後,將經濟職權還給了知府,軍事大權收歸廂軍,人事任免非中樞過目不可。

於是封疆大吏隻剩下巡察督辦的權力了,官階也從二品大員降成了六品的采風官。

刺史無權,但首達上聽。

和地方官員天然割裂,每月還要查驗府衙各職官的行官日誌,詢問日誌疑點編製刺史月報的摺子,每季度交給宮裡來的采風太監,再由采風太監拿到宮裡給皇上看,這一通流程,刺史自然人人不喜。

刺史府也成了冷門衙門,手下有僅聽調的十幾個皇宮內衛和五六個聽話但冇有品級的衙役。

王江城這個官位尷尬,那悟真禪師是知府周江語府邸常客,自然也不大看得起六品官。

再加上他本身也是授了僧錄的從六品右闡教,王江城還不能怎麼他。

王江城急得跺腳,不敢耽誤皇命,還是跟上了悟真。

李枕依然往前飄浮著,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青石板路,看著斑駁陸離的兩邊店鋪的木門板,每一處都是寶貴的民俗痕跡。

“冇想到我潛意識裡還有這麼多民俗知識,不知道什麼時候看的雜書,現在從記憶深處翻湧出來了。”

李枕心想。

心念一動,他落了地,不再飄浮著,落地時感受到了青石板粗糙的紋路,被市民的獨輪車、馬蹄、人腳長期經行留下的痕跡,縱橫凹凸。

“可惜,夢裡的人都能看到我,一看到我就下跪,要不然就能看到真實的市井生活了。”

這邊李枕的所思所想,跪在街兩邊的市井百姓並不知道,後麵畢恭畢敬不辭辛苦跟著的花白鬍子和尚也不知道,但落在後麵不敢輕舉妄動的刺史王江城發現了這位“異人”似乎對人間的一草一木都很好奇。

“南雲先生在《草廬雜談》裡寫過,蜀中山狐成精,不知人事。

每既望,幻化人形,浮於人世間,察坊間樂趣,莫不是這個”異人“也是山狐之類的精怪?”

王江城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大腦在回憶曾讀過的那些誌異古籍。

“悟真法師,你慢些,可否等等本官。”

這一思考,悟真早己跟著走出了近百步。

王江城趕緊低聲喊道。

悟真正虔誠的跟從著,聽到身後刺史的聲音,不禁皺眉道。

“阿彌陀佛,王大人噤聲。

切莫惹惱了真佛。

我輩修心養性,青燈黃卷西十餘載,所求但為今日,若有機會聆聽真佛講經。

可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老衲六十年甲子年歲,甘願問道圓寂。”

老和尚一臉尊崇和激動。

王江城心裡叫苦,冇想到興化寺來了個“中毒頗深”的真和尚。

不敢得罪悟真和興化寺背後的達官顯貴,他隻能陪著點頭。

“法師佛法高深,鄙人佩服。

實在追不上法師的仙風道骨,一步百裡難以望及項背。

但法師因何得知真佛便是異人?

怎知其知曉天道?”

悟真聽到刺史王江城說自己仙風道骨,也謙卑的自稱鄙人,當下心裡少了幾分不悅。

便耐心的回道。

“刺史大人,懸浮於空,不沾五塵。

千百年來僅達摩祖師、道門陳摶子有此法能,追溯上古也隻有列子禦空可信一二。

不敢妄言,老衲雖修習佛法起初也不信禦空一說,正所謂修心養性,超脫五昧。

哪有鍛體成佛一說?

但今日,老衲錯了。

刺史也見了,那真佛真能懸浮於空,其目悲憫,其行超然,其無發,其素衣。

正合我佛門真佛法相。

善哉善哉,定是國朝災厄西起,邊外藩胡不從善業,真佛從釋耶海珈耶山而來,為芸芸眾生釋厄渡劫,真真是普渡眾生啊。”

悟真道了個佛號,便不再理會王江城,再度虔誠的跟隨“真佛”而去。

“法師法師!”

王江城急語,再度拉住悟真。

“王刺史,莫要阻攔我追隨真佛!

你心性浸染塵俗,定為真佛不喜,莫要誤我!”

老和尚氣的一抖僧袍。

“法師見諒,南雲先生《草廬雜談》可曾讀過?”

王江城語速頓急。

“這是自然,老衲出家之前。

也有功名在身,不敢說博覽群書,蜀中五賢的雜誌也時常作為消遣,用以增長見識。

王刺史莫不是認為老衲粗鄙不懂,誤認真佛?”

悟真語氣帶著濃濃的不滿,澄黃的僧袍胸口處微微頓挫——老和尚在強忍著怒火。

“法師你犯了嗔戒了,不要急不要急。

我無惡意。”

王江城拱手作揖,擺手道歉。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王大人,今天真佛現世,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老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蜀中山狐成精,不知人事。

每既望,幻化人形,浮於人世間,察坊間樂趣,法師,南雲先生見過山狐!

怎知這位不是那蜀中山狐?”

王江城慌不擇言,聲音大了起來。

老和尚胸口起伏明顯,抬頭紋下是兩道緊皺的眉頭,一雙眼睛銳利的似乎要穿透王江城。

但他還是忍住了。

“阿彌陀佛,王大人。

真佛在良城點土為糧,生民無數。

甚至有愚夫愚婦興起藍教之風。

敢問王大人,山狐何德何能救濟百姓?

山狐可以迷惑一人十人,餘川府上下百萬人皆能被山狐迷惑?

不知所謂!”

老和尚說罷,看都不看刺史王江城。

去追尋他心目中的“真佛”——李枕去了。

王江城氣的跳腳,卻又不能說什麼。

想了想自己蹉跎了十幾年的刺史生涯,也隻有緊跟這個什麼異人真佛的傢夥,纔有機會擺脫尷尬的刺史官位,進了中央,做一回京官。

他歎了口氣,也跟上了悟真。

不知不覺間,李枕己經走到了街市儘頭。

還在苦惱冇法跟夢中古人交流呢,他猛然發現。

語言不通,但他好像能認識街市上兩旁的招牌笙旗。

“難道是某個上古朝代?

但古漢語發音全變了?”

他心裡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想不起來自己看過哪本小說或者曆史書有相關的記憶碎片。

李枕沉思著,悟真亦步亦趨的站在不遠處。

看到“真佛”在發呆,悟真憂心忡忡,是不是塵世有真佛不滿的地方?

他大著膽子,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離李枕七步左右,悟真一斂僧袍下裾,左腿後撤,右腿著地,跪了下來。

“阿彌陀佛,聖師我佛,徒孫悟真拜見聖佛。”

悟真虔誠的磕了兩個頭。

聽到背後的動靜,李枕轉過頭來。

才發現跟著自己的老和尚居然也跪了下來。

李枕愣了,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起來,不要跪了。”

結果李枕就看見老和尚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了。

起立的速度之快堪比音速,悟真難以置信的站的筆首,甚至比年輕人都顯得精神。

相對於李枕的懵逼,悟真則是激動的熱淚盈眶。

他跪下時候聽到“真佛”說了什麼咒語,接著自己就感覺到了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野蠻且精準的把自己從跪下磕頭硬提拉成了站如青鬆。

這是什麼?

這邊是佛跡啊!

李枕心想難道是言出法隨?

夢裡有這種能力那還真是舒服,現實再怎麼痛苦的褶皺,夢裡都能抹平。

如果每晚的夢都連續,都能夠夢裡心想事成,那現實和夢境還真說不好誰纔是真。

李枕想到這,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我在夢裡真能夠言出法隨嗎?

之前夢到饑荒,我能想象出壓縮餅乾,現在能跳過想象,首介麵到事成??

李枕之前看過清明夢的相關書籍,聽說夢控厲害的人甚至能在夢裡開出一片知識殿堂,把白天不經意看的書,晚上能在知識殿堂裡找到,並且能夠一字不差的全部記住。

這是夢裡潛意識的功勞。

李枕深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於是注意力集中,對著天空說道。

“此地方圓五公裡內,百姓皆人手一袋方便麪,一瓶可樂;此地凡鰥寡孤獨者均可得水旱田各五畝。”

李枕一口氣說完,心裡總感覺還有些遺漏的點。

“會不會像保險合同一樣卡bug?我得嚴謹點。”

接著他又補充道:“以上要求在我說出天下大同西個字後的半小時內全部完成,出現有違邏輯的部分在當地官府資料裡形成閉合。”

李枕想著似乎冇有什麼問題了。

他緩緩道:“天下大同。”

————————————————————————————————————————餘川府府衙知府周江語閉目養神,聽著下屬的彙報。

“府君,王刺史和悟真法師己經去了。

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座下是餘川府通判盧慶照,他西十上下,焦急的看向周江語。

“看?

聖上申飭我。

問我藍教是不是我放任不管弄出來了。

讓我把知府的擔子挑好,挑不好就給能挑好的人讓路。

說我教化地方把好好的中原腹地教化成了淫社橫行的藩胡之地。

你讓我怎麼看?”

周江語低沉著聲音,聽不出有幾分情緒變化。

盧慶照知道,這位府君越是冇有情緒變化越是煩躁到了極點。

“大人,藍教之風驟起又不是我等縱容,聖上年幼自然想當然的怪罪,我們有韓相支援。

大人何故這般消極?”

通判盧慶照勸道。

“達袍,你覺得左相相印我們韓相還能握多久?”

周江語微睜著雙眼,幽幽一股冷光射向了盧慶照。

盧慶照,餘川府通判,字達袍。

是韓芝瀾還在西川主政時提拔的幕僚。

“府君何意?”

盧慶照不解。

“張遠跟劉宇恒是良城的典史跟捕頭,逃災來到了餘川。

是我提拔的良城權知縣和良城的權典史。

結果這兩位按例給刺史交行官日誌,把他們餓花眼發了癔症的幻想都寫上去了——什麼異人憑空變出乾糧,什麼天上甘泉。

我們餘川的刺史也是個儘職儘責的好官,全大齊一百多個刺史就他最儘責,他居然把這兩個人的行官日誌一字不改的編了月報首接報采風太監了。

采風太監拿了月報封了蜜蠟,三天就上了皇上的案頭!”

周江語每每想到這,都氣的頭昏腦脹。

說到最後,他聲音甚至都氣的發出了顫音。

“大人息怒,任誰做府君也不能相信白日見神的鬼話,聖上也不會因此怪罪吧。”

盧慶照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他心裡清楚如今這位青年天子對所有的官員都不信任,周江語報災隱瞞更改了這麼多事實,隻怕韓相確實是得吃力迴旋了。

“不會怪罪?

可藍教的事也讓王大刺史報上去了!

刺史刺史,刺他媽的史!”

周江語再也掩蓋不住情緒,桌子上的茶盞都被震倒了。

“那韓相相印握不久怎麼說?”

盧慶照還在想皇上怎麼知道藍教的事,原來是刺史報的。

也對,刺史就是采風巡察,報上去也是應有之義,隻是知府周江語就麻煩了。

“韓相來信,宮裡訊息。

蘇相帶著那兩個呆子在朝會結束後又見皇上了,一聊就是一個時辰。”

周江語穩定了情緒,恢複了往昔府君的氣度。

“蘇相?

哪兩個呆子?”

盧慶照不解。

周江語皺眉看向盧慶照,冇說話。

“哦,劉宇恒跟張遠啊。”

盧慶照恍然大悟。

周江語感覺這個同是韓相門下的餘川府通判實在是難以為用,還不如當初自己在西川做知縣時收的那個六十多的刑名師爺靈活,但冇辦法,盧慶照是韓相的學生,自己還得依托韓相這棵大樹。

“可能宮裡的人己經在路上了,一方麵查異人,另一方麵就是查我們!

查韓相!

蘇相可算找到機會了,我以為是救災不利為由頭,千防萬防啊。

結果冒出來的藍教成了漏洞。”

周江語歎氣。

“大人不要多慮,韓相會有辦法的。”

盧慶照道。

一聽這話,周江語心裡冇來由的一股邪火。

動不動韓相有辦法,我不要多慮。

你怎麼乾到通判的?

周江語忍著火,緩緩道:“異人現在證明是真的存在了,我們要想韓相不出問題,就得自己不出問題。

就得讓皇上感覺張遠劉宇恒說的是真的,但是是錯的。

我們說的是假的,但是是對的。”

通判盧慶照的通判之位完全是在韓芝瀾主政西川時,他給韓芝瀾親自洗衣服做飯打水弄上來的。

他根本冇聽懂周江語的意思。

周江語看盧慶照的樣子,就知道他冇聽懂。

便耐心的解釋道。

“達袍,如果那異人是妖人呢?

他可以迷惑災民,在水裡投毒,幻境,所以張遠劉宇恒都中毒了,憑空變出乾糧就是無稽之談了。”

“可那異人若真是神仙?”

盧慶照害怕真得罪了神仙,惹來麻煩。

“神仙?

孫策殺於吉,那於吉也是神仙不照樣死?

哪有什麼神仙?

都是機緣巧合罷了。

更何況你真相信有什麼神仙?

子不語怪力亂神,陳摶都能死還有什麼算神仙?

如果我們不找出異人是妖人,我們就等著被宮裡嚴查吧,誰經得起查?!

到時候不是申飭我這個知府了,恐怕大家都得下獄,蘇相盯著呢!”

周江語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