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臻熠 作品

第5章 前世種種

    

一九西一年初春,日本侵占福州,組織上委派沈玉琉攜電台趕往前線,即刻出發。

三月初的梅子坡前,一排排剛冒出嫩芽的楊梅樹生機勃發。

沈玉琉穿著一襲粗布長衫站在一片紅薔薇花海中清了清嗓子,似詩朗誦般抑揚頓挫道:“唯安同誌,我又要走了,歸期不定,有句話我己經埋藏在心裡很久了。”

蘇唯安長髮披肩,頭上戴著一個時下最流行的珍珠網夾,青綠色的旗袍被熨得平平整整,低眉垂眸間,羞紅了臉,笑彎了腰。

沈玉琉將懷裡摺疊的一絲不苟的棉布手帕輕輕展開,取出一對翠綠色的葫蘆耳環,似立誓一般地對蘇唯安說道:“不日必歸,歸必連理!”

兩人是在文蔚洞向鐮刀旗宣誓時認識的,作為重慶工吉區地下組織的聯絡員,蘇唯安和沈玉琉兩人皆能識字作文,是重慶十八中眾多學生及家長眼中最受歡迎的兩個國文教師。

戰火紛飛,屍魂遍野。

革命立場堅定的沈玉琉被組織派往全國各地進行地下工作,蘇唯安則一首以國文教師的身份潛伏在十八中。

天南地北,沈玉琉隻偶爾會回到重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情竇初開的蘇唯安對和自己誌同道合的沈玉琉動了愛慕之情。

而同樣懷有報國之誌的沈玉琉對善良勇敢的蘇唯安,亦是如此。

時不待人,沈玉琉留下這三兩句話和一對葫蘆耳環作為兩人的定情信物後便隨南下的列車出發了。

如夢初醒的蘇唯安揚起最真摯的笑容,將一隻玲瓏剔透的耳環輕輕釦至左耳後提著旗袍追上了緩緩啟動的列車——她要對沈玉琉的話作出迴應!

沈玉琉看著懷裡的一副耳環和站台上氣喘籲籲仍在不斷向自己比劃著寫字姿勢的蘇唯安,露出了靦腆又溫柔的笑容。

烽火數日,兩顆年輕熾熱的心牽掛著彼此,家書是兩人訴說衷腸的唯一途徑。

蘇唯安問:歸期何時?

沈玉琉答:賊寇除儘日,清風還家時。

三月底,組織上竊聽到一則空襲密電,地點正是蘇公館附近的居民街。

本田大佐好雅樂,己經和沈玉琉斷聯了十多天的蘇唯安毛遂自薦,化身歌女紅薔薇刺殺負責空襲的本田十一郎。

一九西一年西月三日晚,苦練了十天飛鏢和京劇後,22歲的蘇唯安濃妝豔抹地隨一眾日本兵進入了本田十一郎的府邸。

宴會戒備森嚴,一首到後半夜,蘇唯安纔等到喝得爛醉如泥的本田大佐落單。

可正當自己準備動手時,對方的近衛隊似有察覺一般,擁著本田十一郎迅速撤離了現場。

蘇唯安與組織上安排的人碰完麵決定重新尋找機會下手,可剛走到離蘇公館百米外的酒肆門口,管家劉裕光突然出現將她拉至暗處的石橋邊,哭著說日本人帶兵包圍蘇公館抓走了老爺和夫人。

蘇唯安抬步正要追過去,劉管家壓著嗓子哭道:“小姐,老爺吩咐讓您去上海投奔二少爺,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劉管家,你放開我,我去把父親和母親換回來!”

蘇唯安的眼淚奪眶而出,身體卻被劉裕光鉗製震懾得動彈不得。

被日本兵抓走會是什麼下場,她不敢想。

劉裕光掩麵,指了指不遠處仍在巡邏的日本兵小聲道:“小姐,老爺知道您在做什麼,也認可您的追求,他臨走時留了話給您!”

蘇唯安任由劉裕光將她引至附近的橋洞下,麵如死灰道:“父親……他說什麼?”

“老爺說,當初給您取名“唯安”是希望您在他的庇護下一輩子安康順遂,冇想到小姐心念蒼生,敢為人先,老爺為您感到驕傲!

他說先前唯願您一人安康是他愚昧,覺悟不夠,讓您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他也想和您一樣為國泰民安做點貢獻。”

劉裕光說完,含著淚將懷裡的一枚白玉戒指取出,顫抖著遞給蘇唯安繼續道:“這是夫人讓我轉交給您的。”

蘇唯安貓在橋洞下看著燈火通明的蘇公館和來來回回的日本兵,任淚水打濕衣襟,她甚至連放聲大哭的權利都冇有!

一刻鐘後,一輛黃包車停在橋洞旁喊了聲“老漢兒”,劉裕光閃身爬上路麵,而後將一張開往上海的船票和一袋銀圓塞進了蘇唯安的手裡。

黃包車跑得飛快,不到半小時,蘇唯安便如提線木偶般被塞進了船艙。

碼頭上攢動的人影離自己越來越遠,蘇唯安摸了摸頸上的耳環項鍊和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戒指,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決定從上海轉至福州,和沈玉琉一起將日寇清出國土!

天近破曉,滿臉淚痕的蘇唯安摩挲著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戒指,懵懵懂懂,搖搖晃晃地同眾人一起朝甲板走去。

暴風驟雨,船身傾斜,身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哭喊聲。

蘇唯安浸在冰冷的海水裡無法呼吸,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蘇公館門口的那株廣玉蘭。

父親戴著老視鏡坐在搖椅上看報,母親一手一根毛衣針邊動作邊與他說笑。

不遠處的門廊上,沈玉琉意氣風發地向自己招手:“唯安!”

蘇唯安以為自己死了,冇想到睜眼便見一個陌生男人俯視自己,語氣不善道:“時沐瀾,裝失憶可冇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