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索
一人一貓砸斷叢叢枯枝，重重摔在地上，雪屑飛揚。
安棠仰天躺著，摔得眼冒金星，不忘把小橘緊緊抱在懷裡。
忽覺鼻尖前寒氣迫人，睜開眼時，看到一支金芒耀眼的尖刺指在鼻尖，頓時嚇得渾身冰涼。
安棠心道，難道自己一不小心，掉進歹人賊窩了？
上方傳來清朗的少年音：“你鬼鬼祟祟爬在牆頭上乾什麼？”
她順著話聲往上看，原來金刺是一柄青傘的傘尖，像矛尖一般銳利。
傘柄握在一名身穿湖藍錦袍的少年手中。
藍袍少年正目光炯炯俯視著跌在地上的不速之客。
安棠慌忙道：“我是來找貓的……”小橘動了動，配合地從安棠袖底拱出個腦袋。
“起來說話。”
少年撤回傘尖，攙了她一把，她順勢站起，往西週一瞧，隻見數名衙差公服筆挺，眼神如刀，齊刷刷看著她。
她在牆頭時，被簇雪的樹枝擋住視線，院子裡又一片寂靜，竟冇發現院子裡有這麼多人。
難道她記錯了，這圍牆裡頭竟是官衙？
她抱著嚇得縮成一團的小橘，連連致歉：“抱歉，我無意擅闖官衙……”話說一半，看到屋簷下掛著幾條燻肉，頓時明白了小橘為什麼會跑來這院子。
再看庭院和屋子的佈局，確是一家客棧的後院。
少年把傘橫在肩頭，打量著她：“這麼高的院牆，你是怎麼爬上去的？”
安棠急忙解釋：“我是踩著一位老伯的小推車……”忽聽清冷話音傳來：“周魚，何事喧嘩？”
一個挺拔身影從後宅主屋的房門內走出，一襲深紫官袍，腰懸佩刀，立在門口簷廊下。
大概因為陰天的緣故，門裡一片昏暗，陰影延伸出來，與那人的紫袍幾乎融為一色。
唯有那張臉白得冷冽，似冰雪雕就，五官英俊得無可挑剔。
他沉沉的身影像遮蓋星光的陰雲，手裡拿一幅帕子，緩緩擦著指尖的深漬，眉眼的線條削若寒鋒，眉峰微抬，格外冷傲的目光投向院中。
“主子！”
名叫周魚的少年手中的傘一轉，負到身後，上前行禮，“逮到一名鬼鬼祟祟爬牆進來的可疑女子，說是來找貓的，正在盤問。”
紫袍男子目光微微一移，落在安棠臉上，眼眸似階上霜花一般冷寂無波。
男子望過來時，安棠也看清了他的麵容，她心口似被撞了一下，眼中亮起光彩。
她往前邁了一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聽紫袍男子冷冷吐出一句：“讓她出去。”
安棠的話音卡在喉間。
周魚有些愣：“啊？
她爬牆進來的，不用盤問一下嗎？”
“不必。”
紫袍男子語氣冷淡，話音裡像夾著冰渣子似的。
“是！”
周魚朝安棠打了個手勢，“我們主子不作追究，還不快走！”
安棠冇有動，隔著一段距離，看著簷底下的人。
時隔七年，他變了許多，安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可是他漠然回視著，好似根本冇認出安棠。
那一襲深紫官袍，散發著迫人威儀，拒人於千裡之外。
她想像過無數遍與他重逢的情景。
或許會相視一笑，或許會惱怒怨懟，又或許會潸然淚下。
卻料不到會是這般如同陌路。
她心口似有什麼東西悄然裂開，眼中的亮光也熄了。
是她想太多，原本早就是陌路人了罷——家破人亡，風雨七載，重回京城的她，己不是當年花團錦簇的貴府千金。
剛纔從牆頭摔下來，早上佑寧幫她盤的流蘇髻被樹枝掛得淩亂，髮梢和鬥篷上粘滿雪屑。
陷在雪地的繡鞋濕透，懷裡還抱著隻橘貓，頭紮在她的胳膊底下，隻露出個瑟瑟發抖的圓屁股。
這樣狼狽的自己，與從前自然大不一樣，他認不出來，或是不屑相認，也是情理之中吧——她這樣想著。
她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紮在身上，如芒在背。
她倉促地轉身打算逃離。
忽然，“叮噹”一聲細響傳進耳中。
那是銅錢跌落地上的聲音。
再尋常不過的聲響，卻擊中她心中深藏的恐懼，讓她猛然戰栗。
她下意識回頭，望向細響傳來的主屋門口，瞥見門框內的一方昏暗中，似是隱隱垂著幾道紅索。
似有陰森死氣從宅子的每個角落冒出來，瀰漫在空氣裡，鬼手一般攀上她的腳踝。
她狐疑地問：“那是……”站在門前的紫袍身影腳步一移，擋住她的視線。
這時，院子角落裡傳來顫抖的低語聲。
安棠轉眼去尋，這纔看見牆角蹲著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哆嗦著蜷成一團，滿臉恐懼，眼珠左右滾動著，咯咯作響的齒縫間擠出破碎話音：“吊起來了……掌櫃的……在梁上……”安棠聽清了，瞬時遍體生寒，像墮入冰窟之中。
她轉身朝屋門走去。
紫袍男子果斷上前一步攔住，高大的身影罩在她身上：“案發重地，不得擅闖！”
“哎，哎！
小姐姐，小姐姐……”周魚趕忙伸手攔安棠，在她耳邊小聲說，“你有所不知，我家主子是提點刑獄司的提刑官，脾氣不大好，你彆惹他，快走罷……”她知道他是誰。
宣陽侯府嫡次子，京畿路提點刑獄司提刑官，謝卿澤。
她身上微微顫抖，仰臉看著謝卿澤，白著臉色問：“謝大人，裡麵出什麼事了？”
“與你無關。”
謝卿澤語氣冷硬，目光越過她的頭頂，不與她對視。
“我就看一眼……”她還想張望。
謝卿澤抬手攔她，一邊衝著周魚怒道：“周魚，還不把人帶走！”
隻聽“嗷嗚”一聲。
安棠低頭一看，隻見小橘不知何時探出腦袋，一口咬在謝卿澤攔在她身前的、那修長的手指上！
謝卿澤呆住了。
安棠慌忙拍小橘的腮幫子：“小橘，快鬆口，快鬆口！”
周魚大驚失色：“哎呀，大膽小貓，竟敢咬我家主子！”
場麵頓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