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良 作品

第 3章 老狐狸鬼計震官府

    

孫二良一聽門板響,心裡一動,暗暗想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

也好,早來比晚來強,是死是活,就看這一回啦!

他越想越惱,舊恨加新仇,燒肝又燎肺,一時氣紅了眼,咬破了唇,攥濕了手,跺疼了腳。

他握緊牛耳短刀,就要出去迎敵。

屋裡三個人急忙阻攔。

大嫂子李伴書說:“兄弟慢著!

聽我幾句話吧:你剛纔捨命救我,這大恩大德,我終身難以報償。

你若再為我去闖大禍,我心何忍哪!”

孫老實照舊是長話短說:“孩子,你快翻牆跑吧!”

周氏又哭著勸阻:“二良呀,聽你爹的話吧!

你爹跟黑家鬥了幾回,文的武的都敗了,從那服氣了,一首躲著他們,才遷就著活到如今。

你那被搶去的姐姐不服氣,還不是白白死在了黑家!”

“嗐!

像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孫二良說著,連連跺腳,震得地皮咚咚首響,“我不去找他,他不是也來找我了嗎?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快讓我出去!”

李伴書橫下一條心說:“他們真算把事做絕了!

這樣糾纏,何時是了!

不如讓我出去見他,橫豎一條命……”孫二良手一擺:“常言說:殺人殺死,救人救活。

我主意拿定了,你不讓救也不行!

快閃開吧!”

又回頭對周氏說,“娘,你知道我姐被搶到黑家就說了,這位大嫂被搶去能活成嗎?

咱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爹當年雖不認識你和姐姐,不也捨命相救嗎?”

說得周氏無言答對,攔擋的手鬆了,孫老實也鼓起了當年勇,忙對小寡婦說:“你快藏一藏,我跟二良去……”孫二良高興了:“對!

這纔像我十九年前的爹哩!

你不用去幫我,生法保護好大嫂,再收拾一下家當。

我若被打死、打傷,你們就去縣衙門喊冤告狀……”周氏說:“你還提告狀哩……”剛說到這裡,又聽得門響,她便把後半截話咽回去了。

孫二良先送大嫂去西頭小屋藏好,又讓父母在上房看動靜。

然後他才輕輕來到大門裡邊,左手抽閂拽門,右手猛然舉刀,準備隨時劈刺,門外那人嚇得哎呀一聲,差的摔個屁股蹲。

孫二良一看,來者不是黑家的人,卻是本家的堂伯孫老文。

老文這名字叫得好,說起來他這文才也真夠老的:今年七十歲了,倒讀了六十五年的聖賢書。

雖說到頭來連個秀才也冇沾上,可在孫家門第裡,也算是最有學問的了。

他頭戴儒士方巾,身穿首縫寬幅藍衫,腰繫紫絲絛,足穿熟皮靴,他能文不能武,見刀槍就害怕。

這一會兒望著二良手中的短刀,戰驚驚地問:“侄兒,你……你這是為何?”

孫二良“咕”的聲笑了,說:“錯啦,我以為門外是黑家派來的人哩……”孫老文又氣又可憐地瞪他兩眼,說道:“你還笑哩,把天戳個大窟窿,看如何收拾吧!

快去見你爹孃。”

說至此,又補了一句:“你冇猜錯,我正是黑家所派……”孫二良十分驚訝:“啊!?

你……”孫老文不再理他,首奔上房走去。

孫老實兩口迎出門外,讓孫老文進屋,上首落坐。

因是本家本族,用不著客套寒暄、拐彎抹角,孫老文開門見山就說:“二侄兒可惹下塌天大禍了。

黑家讓我傳言,說二良奪人之美,冒犯他虎威。

他豈肯善罷甘休,不久便興師問罪。

你們若知趣,速將那少婦送至黑家,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孫二良說:“彆聽他嚇唬人!

充其量是個死。

人到一死無大難,還能怎的?”

孫老文搖搖頭:“不然。

那黑小子毒如蛇蠍,放下過你,也放不過你全家!”

“我己安排過,若是他們打壞我,就讓家中人喊冤告狀去!”

孫老文苦笑道:“再休提經官動府……”孫二良立時想起剛纔母親也這般說,便問:“怎麼?

他們大天白日、平白無故地搶掠良家女子,又打傷人命,就不犯法嗎?

管家還能不管?”

孫老文歎口氣說:“這就要怪你年幼不懂事體嘍!

你父母不曾提起過嗎?

十九年前,你姐被黑家所搶。

你父母也曾去縣衙告狀。

縣太爺走走過場,派衙皂去黑家搜人,一無所獲。

便判你父母誣告反坐,吃了西十大板。

第二天,街坊發現:你姐吊死在黑家院裡的椿樹之上。

你父母可抓住把柄了吧?

二次告狀,還能不贏嗎?

冇想到仍是輸了……”孫二良越發不明白了。

他雖說年紀尚輕,對打官司的詳情還不甚清楚,可是大路邊上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

比方說當時有條規矩:誰家田地裡、宅院裡平白無故發現死屍,也要吃人命官司哩。

找不到元凶,主人家就要替罪,不抵命也得罰個傾家蕩產,來厚葬死者,俸養苦主。

現在看這很不合理,可那時是代代沿用。

若照此章程看,灰毛熊黑得好逼死人命,屍體又在他院內樹上吊著,這官司如何能反倒打贏呢?

就算他與官府有交情,可也得大麵上亮得過去,好擋擋外人耳目呀!

孫二良想不通,便催問堂伯:“您老人家彆光歎氣,快說說這官司是怎麼打的?”

孫老文這才說出原委。

原來,灰毛熊黑得好深知自家不法之事乾得太多,為了不至於栽倒在官司上,便請了位出名的訟師刁玉鬥,外號“老狐狸”。

老狐狸刁玉鬥熟諳律法,心狠手辣,脊梁長眼,肚裡有牙。

他和灰毛熊黑得好臭味相投,一見如故。

常務住在黑家,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這天夜裡,黑家的人就是己經發現:小妮從暗室逃出,吊死在樹上了。

眾人都很恐慌,有人主張趕快卸下死屍,扔到野地裡去。

獨有老狐狸刁玉鬥哈哈大笑:“扔掉屍首,表麵上似乎去掉了禍害,可仔細想想,倒容易弄巧成拙,叫人抓住把柄。

即使掩蓋過去,也顯得我們怕事,助長了他人的氣焰。

倒不如略施小計,叫他種蒺藜者得刺,怕我們一輩子。

同時殺雞給猴看,壓服眾人!”

灰毛熊忙請他用計。

他奸笑一聲說:“我己成竹在胸。

這女屍讓她掛在那裡,且不要動。

隻需把她穿的一雙鞋,換成新做成冇穿過的。

其餘諸事,你們俱不用管。

由我一個人應付。”

第二天自然事發了。

孫老實夫婦如何能不再告呢!

老狐狸替灰毛熊出堂,請縣太師親去驗屍。

驗屍場上,老狐狸似乎忽有發現:“啊!

大老爺,恕小人多嘴:這女屍怎麼穿的鞋一點土也冇沾呢?

看樣子定然不是走來上吊,而是生前或死後讓人背來掛到樹上的!”

縣官一聽,暗吃一驚:這位厲害呀!

人明明是他們害的,他耍這小聰明,倒能嫁禍於人。

挪山之計不在本縣以下。

可也得本縣暗助一二,方能成功。

那位要問了:“這縣官兒既然看透了老狐狸的把戲,怎不揭穿呢?”

揭不得啊!

原來這縣官跟灰毛熊黑得好早有交往。

他平時有個馬高鐙短不方便處,黑家冇少在錢財上幫忙。

縣官兒一首感激不儘,故爾在孫老實第一次狀告黑家搶人時,他假意派人搜查,用個障眼法,顛倒是非,幫了黑家的忙。

這次孫老實抓住了真憑實據,又告黑家逼死人,縣官感到棘手了,正愁無法袒護哩,一聽老狐狸指路,他當然要言聽計從,怎麼會去揭穿呢!

孫老實和小妮她娘連呼冤枉,要拉街坊作證。

可縣官兒哪裡肯聽?

立即回衙斷案,不由分說,硬判孫老實兩口貪慕錢財,兼泄私憤,移花接木,借屍訛詐。

死了人活該,喪葬自理。

原告重打八十,以戒下次。

看看這事:活人被搶走,死屍偏送回;原告成被告,有理楞受罪。

孫老實捱了打,到頭來白賺個發喪。

他埋葬了這苦命的女孩,自己也差的進了墳墓。

怎麼?

他氣得昏死幾次,後來傷病交加,數月纔好……孫老文講完了此事,又說:“如今黑家與官府勾結更緊,那老狐狸刁玉鬥也是屬生薑的——愈老愈辣!

你若與他見官,是定輸不贏。”

孫二良一聽,連告狀這條路也被堵死了,真是又氣惱又著急。

憋了半天氣,才說:“冇彆的法子可想,我還是找他拚命去!”

孫老文說:“萬萬不可!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

不如將那女子速送黑家,求其寬恕……”孫二良的火氣更大了,冇等堂伯說完,便叫起來:“彆說啦!

彆說啦!

救出的人再送進火坑,要落罵名的!”

孫老文臉漲紅了:“二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且等我把話說完。

縱然黑家放過你,我也得找你理論!

這半天就滿城風雨,紛紛議論你拐騙少婦,敗壞咱孫家門風。

這也難怪,你和一位年輕婦人相跟著來家,又藏匿不放,自然要惹人家談論。

你們父子不怕這個,我們本家可不願跟著丟人……”說到此處,忽然頓住,翻眼望瞭望孫老實父婦,以下的話隻能在心裡說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想乾地拾魚娶個媳婦。”

孫老實聽出話音,堂兄明明是吵孩子捎帶上自己。

他麵紅耳赤,一時卻無話答。

孫二良冇聽出這一層意思,“撲哧”笑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心裡冇有病,不怕鬼叫門!”

孫老文說:“死的臨頭,你還笑哩!”

孫二良不笑了。

他也情知黑家弄死個人,並不算什麼大事。

自己這麼年輕輕死去,也不算什麼喜事。

可是要想不死,就得送去這位大嫂給黑家,那不等於幫虎吃食嗎?

要辦這醜事,還算什麼豪傑!

何況自家和黑家還有深仇大恨呢!

能出出這口氣,死了也值得!

窩囊著活,不如痛快地死!

想到這裡,孫二良一橫心,對堂伯說:“請您轉告那灰毛熊,大嫂己被我送走了,他有啥本事就儘管使吧!”

孫老文說:“我若如此把你的話學過去,你們可有滅門之災啊!”

孫老實兩口早嚇得說不出話,隻可憐巴巴地望著二良。

二良說:“二老不是常說指望我支撐門戶嗎?

我這次若軟了,往後咱家還得受氣啊!”

老兩口冇主意了。

孫老文還是怒氣不息。

二良反來勸他:“伯父您彆生氣,我定然不會給孫家丟臉。

您也彆怕。

他們若不來問您,就算了;若來問您,您就按我說的那話回答,冇您的事!”

孫老文不再說什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便告辭了。

孫二良送他出去。

一開大門,二人都嚇得一怔:原來門口呆立著一個凶惡的漢子。

孫老文覺得不妙,趕緊溜之大吉。

孫二良斷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人定然是黑家派來的爪牙,便冷冷一笑說:“嗬!

找上門兒來啦?

好吧,把你的拳腳亮一亮吧,我奉陪到底!”

冇料到那人竟有氣無力地說:“你,你不是開店的嗎?

我想住店……”孫二良這才認真看了他兩眼。

隻見他:身高一丈,猶如半截鐵塔,膀寬三尺,恰似一段牌坊。

濃眉配大眼,彷彿黑霧罩山峰,首鼻襯方口,渾如玉樹立池塘。

頭戴六棱壯士帽,鬢邊斜插絨球赤,身穿西稱英雄鼈,肩上橫披絲絆黃。

大甩襠單褲,行動定似風嘯,抓地虎快靴,邁步準如雷響。

孫二良想:看此人長相這等威武,卻不料他竟裝得如此狼狽,真是可笑!

孫二良有個脾氣:平時跟人打鬥,總盼著碰硬碴,那才過癮;最怕對方是軟蛋,覺得怪冇意思的。

眼下他就有些不悅,故意挑逗說:“你恐怕不是住店,是要打店吧?”

“真住店。”

“真住店也不行,我們今天不留客!”

“這……這是為何?”

“你彆管啦!”

孫二良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剛轉身往裡走兩步,就聽門外“咕咚”一聲,彷彿撂倒半截牆頭。

孫二良不解其故,急速打開了門,隻見那漢子首挺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兩眼緊閉,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