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綺烏勒淮 作品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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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打算走,秦慕卻按住我的肩膀,他力道很大,大到可以透過層層盔甲。我狀似雲淡風輕地回頭看他,卻撞入了他那雙似月光般冰冷的眸子,冰冷得恨不得將我撕碎。

我從冇見過這樣的他。

隨即,他一抬手,一眾北黎士兵將我團團圍住,擋住我進城的路。

我不解地看向秦慕,他抑著怒意,指節泛白,「你瘋了?」

此番是九死一生,羊入虎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應該也知道,我若是死在了裡麵,他登帝的希望可就更大了。

「秦慕。」我哽嚥著笑道,「你這是何意?」

我立於他的馬前,伸手拽著他玄黑色的衣領。他乖乖地俯下身來,幾乎是哀求,「你彆去,好嗎?宋恪人少勢寡,我們攻入京城,我不是說了嗎,我不稀罕皇位,皇帝你來做,好不好?」

我笑著搖搖頭,踮起腳,跨越了一切不甘、絕望、生死,無視了所有世俗、偏見、謾罵,千軍萬馬,眾目睽睽,吻上了他的唇。

而黃昏化為背景。

那些癲狂、莽撞、撕心裂肺好像都釋懷了。一如那時中秋家宴,他的唇很涼,我也隻是蜻蜓點水般蹭了一下。

眾人皆驚。

「秦慕,我踏過四海八荒,瑀瑀獨行,唯見你宛若神袛,昭若明月。」我從袖中掏出一朵乾了的小雛菊,放在他手裡,「隻是我這次冇有選擇,母後雖然不待見我,但歸根結底還是我的母親,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我想母後總是有些話要對我說的,她在深宮一個人,一定很害怕。」

「若我此番死了……」

我忽的不知說什麼,便隻扯了扯嘴角,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活不過那兩年,隻是我就算死,也得拉著宋家人墊背。

事關國事的東西我不能給秦慕,愛和天下本來就是相割離的。小雛菊是我先前在路邊撿的,雖不起眼,但是活得很有生命力,我曾被它的生機所震撼。

「算了,死了就死了,你也不用記掛太久。我死了那便算你贏了,你便攻城而入,我手下之人皆會歸順與你。」我笑著摩挲著他的唇瓣,那曾被我咬出個大窟窿,如今已經恢複如常,「我等著那天,太平有象,海清晏明。」

我其實想說,希望他能記掛我很久很久。

隻是冇有說出口,再也冇有勇氣看他,轉身走向宋恪。

「白落川,都說禍害留千年的,你不準死。」所有的愛恨交織,千言萬語皆化為這幾個字。

我聽得背後傳來熟悉的嗓音,便頓了頓腳步,朝身後比了個「好的」手勢。

在秦慕的示意下,士兵們紛紛讓開路。

我忍住冇有回頭,我怕被人看見泛紅的眼眶。

沈弋扶我上了他們早就備好的馬,他修長的十指緊扣我的腰身時我噁心得差點吐了出來,有意無意地拔了拔腰間的明月劍,他才收了手。

我進了城,城牆應聲落下。

城外站著眾多待我平安而歸的人。

「姐姐,你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沈弋駕著馬,故意行至我身邊來噁心我。

「你說,我該怎麼還你呢,還你對沈家的那些恩情,嗯?」

「姐姐傾國傾城,超凡脫俗,可惜就要被太子殺掉了,不若我去替姐姐求求情,你委屈點就當我的禁臠吧。」

他早已不是先前那個一身紅衣、滿是胭脂味的少年了,那不過是他的恥辱柱,也是他的惑人外表。

「你惡不噁心。」我冷冷地說著,拍了下馬的頭,馬立即向前奔了起來。

我以為如此便甩掉了沈弋,卻聽他在我身後吹了聲口哨,那畜牲便陡然駐足,我重心不穩險些摔下馬去。

我一拉韁繩,恍然想起這不是我自己的良駒,我那匹汗血寶馬此刻正被淮醉養著。宋恪一行人不讓我騎自己的馬入京,果然是滿滿算盤。

「姐姐若是不會禦馬不如與我一道?」沈弋似笑非笑地行至我身旁,那雙妖豔的眸子落在我身上,驚得我一陣惡寒。

我忍著抽劍殺他的衝動,隻是連他帶馬一起罵了句「畜牲」,便不再理會他。

早察覺這廝有病嬌那味,當初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該殺了他。

街上冇有百姓,他們早就嗅到了變天的氣息,紛紛躲在屋內,生怕觸了皇室的黴頭。

我任憑沈弋說些混賬話,一會說要將我千刀萬剮為雙親報仇,一會又說要將我變成禁臠金屋藏嬌,隻是低下頭,藏住了嫌惡的表情。

順著那熟悉到早就刻進骨子裡的路,我終於進了宮。所謂的慶功宴擺在禦花園,是我曾經最喜歡去的地方。

最後一場鴻門宴卻擺在兒時的歡樂淨土之上。

「兒臣見過父皇。」我和宋恪紛紛假意行禮,甚至連動作都敷衍了事。

南帝隻是象征性地坐在了首位,微微頷首打量著我。我冇有看他,隻是環顧四周冇有宋裴清的影子。

於是我開口問道:「父皇,這慶功宴上怎的不見二哥哥的影子?」

宋恪搶先答道:「二弟前些天陪王妃遊山玩水去了,暫趕不回京。」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而後笑出聲嚷道:「皇兄啊皇兄,你是真不把父皇放在眼裡了嗎,怎的,如今可以代替父皇說話,過幾日是不是可以代替父皇接管天下之事了呢?」

南帝怒目圓睜地看著我們二人勢同水火一唱一和的。

「自然,皇妹看清楚了,如今誰纔是儲君,等這老傢夥死了,皇位上坐著的可是本宮。」宋恪索性裝也不來裝了,直接無視了座上的南帝。

「混賬東西!老子還冇死呢!」南帝盛怒一下砸碎了幾個杯子,嘴裡還罵罵咧咧地說些什麼混亂話,左右在場無一人聽懂,不過也冇人在意。

我解氣般地大笑了起來,頗有些歇斯底裡的意味,款款走上前去拿擦手的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他掙紮著,死死地盯著我。

後來很多年裡我都忘不了他此刻的眼神,絕望、憤恨、愧疚。

他也會愧疚嗎?在玩著捧殺的把戲,我被世人唾罵的時候;在親手餵我黑心棠,將我趕儘殺絕的時候。

怎麼會愧疚呢?我是白相的女兒,他一輩子的下頭貨。無非是鱷魚的眼淚,我隻感到噁心。

「父皇,」我巧笑嫣然,卻抽出了他隨身攜帶的匕首,「您老了,不能言語便不要逞強,好嗎?」

他老淚縱橫,又好像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劇烈地搖著頭。

恨意侵蝕著我的神經,若非他一味追求戰功,北黎也不會亡國,我也絕不可能將和秦慕陰陽兩隔。

母後的絕望悲苦、我服下黑心棠的苦楚,一點一點都敲打在我內心的深處。

「父皇啊,你這個奪臣妻、害己兒的東西,若不下地獄,恐怕是天理難容的吧。」我手起刀落,匕首準確無誤地慢慢劃破他的脖頸,鮮血頓時汩汩流出。「兒臣送您一程,您看如何?」

在場的無一人願意阻止我,我做了他們都想做得事。

隻見南帝從椅子上慢慢滑落,手捂著脖頸,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不一會便痛苦地抽搐起來。期間他的嘴巴一直被堵住,隻發出破碎嘶啞的呻吟聲。

我特意放慢了動作,就是要他在絕望的痛苦中死去。

解氣,真她媽解氣。

「老東西,當初我吞下黑心蓮的時候,纔是真的萬念俱灰啊。」我蹲下身,顫抖著手指拔出那個破布,滿意地看著他痛苦又無聲地呻吟,「我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你有冇有想過,你會有這天的。」

「宋婉如,我……」他猛得放大了雙瞳,乾枯的手指定定地指著我,隨後猛烈地呼吸了幾秒,如同脫了線的木偶般直直地倒在地上。

那雙混濁的雙眼冇有合上,但那句未完的話已經和他的靈魂一起墮入地獄,我再也不會知道了。

不過,我也不想沾了這晦氣。

「好一個弑君弑父的長公主。」宋恪陰翳地笑了起來,鼓起掌來。旋即,他便換了一張悲傷的麵孔,怒喝道:「來人,長公主宋婉如弑君弑父,給我拿下!」

我自然知他的計謀,利用我殺掉南帝,而後藉著弑君弑父的罪名將我打入大牢,他一石二鳥,一下子除去了南帝和我,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地坐上皇位。

「宋恪,你好一齣借刀殺人。」我冷笑道,冇有反抗,任憑沈弋卸了我的明月劍、任憑禦前侍衛將我押住。

你又怎知我不是與虎謀皮,置之死地而後生?

「宋婉如,這還得靠你會演戲。」宋恪笑了笑,伸手輕浮地摸了摸我的下巴。

我朝他啐了一口,下一秒他便一個巴掌朝我呼來。躲避不得,生生捱了這一下,右邊臉立即火辣辣的,喉間湧上一陣腥甜。

似是察覺不到痛意,我呸出帶了血的口水,笑道:「弑君我認,可是弑父這莫須有的罪名我可不認。我究竟是正兒八經的公主,還是白相的女兒,想必宋恪你也清楚。」

我說這些話自然不是給宋恪聽得,而是給在場的所有人聽得,我要的就是這些話傳出去,而後藉著白府的名義顛了這皇權。

宋恪好像是有強迫症一般,左手一揮,又在我左臉上落下一巴掌。我被扇得頭暈目眩,在搖晃的世界中鎖定他的臉,若眼睛可以殺人,他早被我千刀萬剮了。

我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真是可悲,」他桀桀笑道,扳過我的下巴,「你難道不知,那些話都是你親愛的母後騙你的嗎?」

「她這一騙,可騙了所有人,就連父皇也差點被她迷了過去。」

「你本就是長公主啊,正兒八經的公主,若非你那下賤母親佈下這麼一盤父女相殺的大局,你本該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又怎會落得如此淒慘?」

「知道你母親為何噁心你嗎?因為你不是白相的女兒,你是父皇的孩子,而你的存在,時時刻刻向她昭示了那段屈辱的、不堪的回憶。」

「你是她的恥辱柱,也是她的棋子,如今你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務,你母親一定會很開心吧。」

我細細想起方纔南帝那愧疚的眼神,又聯想起和母後的往日種種,無一不說明宋恪所言是真的。

我冇有想到,幕後真正的操棋人,不是南帝不是秦慕也不是宋恪,竟是我的母後。她亦以自身為棋子,故不可能不贏。

南帝是我生父,我親手殺了他。

我低下了頭,這一些荒誕又可笑,便忍不住笑出聲。

又如何呢?我還是恨之入骨,生而不養,處處虐待,也配稱父?反觀白相,待我極好,給予我對女兒所有的偏愛與溫柔,縱不是親父又如何?

若是我早知身世,我也會親手殺了這個禽獸不如的南帝,他毀了我所有的幸福,毀了我的餘生,還指望著靠那丁點可憐的血脈來苟活嗎?

我的怪笑似乎是激到了宋恪,他暴虐地一喝,隨即揚手便要打我,我抬臉正麵看他。

已近日落,夕陽在天邊散射出緋紅的光,暈染在後花園的假山上,我恍然想起在很小的時候我們都是很純粹的。

彼時宋恪和我,還有一些陪讀在這裡玩鬨,有太監拉長了嗓子喚我們去溫習功課,他拉著我一路跑進花叢深處,抓了一隻蜻蜓送給我。

究竟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我看著他,忽地悲哀地笑了起來,「哥哥,你先前可是說過,我是你最喜歡的妹妹,還說,不會讓彆人欺負我的。」

「如今打我的也是你,你說這好不好笑,可不可悲?」

這便是我的哥哥,親哥哥,此刻被權利的**扭曲得不近人形,我突然發覺可悲的不隻是他。

這深宮中,每個人都是潰爛的扭曲的,唯他最可悲。能力夠不到**,自卑滋長了暴虐,現實將他變得毫無人性。

宋恪的眼神有一瞬的清明,他愣了愣,那巴掌終究冇有落下,沈弋替我擋了下來,隨後跪下道:「陛下,可否將長公主交與臣,臣還有些私事與她未了。」

這句陛下深得宋恪的心,他也知我和沈家的恩怨,便揮了揮大手讓沈弋帶我下去。

「宋婉如,要怪就怪你覬覦自己不該肖想的東西,且讓你多活兩日,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的。」

背後傳來他沉悶的聲音,我刹那間一片明朗,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這是生門,我將所有賭注都壓在這裡,我賭他不會直接殺了我。

若我是他,便不會被這感情牌擾亂了心智,也不會有婦人之仁,再給彆人第二次機會。

我的好哥哥,你果真是上不得檯麵。

我幾乎是被侍衛拖著丟進大牢的,沈弋徐徐地跟在我身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一身狼狽。

厚重的鐵門鏘然關上,侍衛們紛紛退了出去。

「姐姐,你說你這把死灰還會複燃嗎?在這個境地,還能絕地反擊嗎?」

他看似溫柔地撫上我的臉,我身上一陣雞皮疙瘩,連連乾嘔。

「死灰複不複燃我不知道,但是你這小賤人必死無疑,」我怒視著,在他的食指即將撫上我的唇時張口便咬去。「當初你就該和沈家一起死!」

他反應很快,迅速縮了回去,臉色一陣陰沉,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沈家。我顯然是戳到他的痛處了。

他陰森地笑道:「姐姐敬酒不吃那隻好吃罰酒了,來人,將長公主押入水牢。」

「小崽子,你最好彆把我搞死了,」我幾近咬牙切齒,恨不得用鞭子生生將這小畜生抽死,「你彆忘了你們沈家是怎麼亡了,若是讓我這麼輕易就死了,怎麼解你的心頭之恨?」

水牢即受水漫窒息之刑,隻是生怕沈弋震怒之下給我弄死了,那我後麵的計劃全都白搭。

「姐姐哪裡話,我還冇有好好享用過姐姐,要搞死你也是在床上將姐姐搞死,此番隻是給姐姐一個教訓,又如何捨得讓姐姐浸死在水牢裡呢?」

我一陣惡寒,這小子居然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等等,」沈弋攔下了侍衛的手,慢條斯理地在我腳踝邊掛了一個小鈴鐺,我定睛一看,正是他在公主府時所佩戴的那個,「這個小玩物還望姐姐喜歡,好了,帶下去吧。」

「沈弋,你不得好死,我一定會把你……千刀萬剮!」

我幾乎要被氣炸了肺,拖著我的幾個侍衛似乎也在憐憫我即將的遭遇,不再似方纔那般粗暴。

我其實最懼水,隻是向來隱瞞著自己的弱點,甚至連母後和秦慕也不知道。我幼時曾被母後親手推入過後花園的池塘,那窒息的苦楚至今刻在我的腦海中,每次午夜夢迴都會驚起一身冷汗。

甫一進入水牢,便聞得一陣潮濕的腐爛的氣息,我打了個哆嗦,獄卒們將我四肢縛於鐵牆上,而後便隨侍衛們一起離開了。

很快頂部便開始放水,冰冷的液體漸漸爬上我的腰身。

我不知有多少人跟我一樣被釘在在鐵牆上,不知他們經曆了多少痛苦,在這裡,死纔是解脫。

可是我不能死,宋恪和沈弋還冇有去死,天下還冇有太平,我還未為白府洗刷罪名。

當水流漸漸漫過我的頭頂,我無力地將手攥成了拳頭,感覺整個人就要往上飄,但是被鐵釦製住了四肢,想要抬頭喘口氣,卻又動彈不得。

我沉在水底,彷彿終生都上不了岸。

漫過我的不是水,是如潮水般的絕望。我在水中睜開了眼睛,不爭氣地流下了眼淚,所有的一幕和幼時、和噩夢的中的情景重疊,隻是這時冇人會來救我,隻有在水位下降的時候我能勉強喘上一口氣。

肺似著火了一般瘋狂地渴求著空氣,我抬頭向上看,隻是無邊的深淵。強烈的呼吸欲摧殘著我的神經,我堪堪忍住,那熔岩燃燒般的折磨。

就在我快要妥協,吐出了所有的氣時,冰涼的水迅速地散去,我如重獲自由般劇烈地喘著氣。

已經分不清我臉上的是淚痕還是水痕,每每瀕死,每每回憶,四肢因恐懼抖到不行,我甚至覺得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回憶殺死了。

如此又往複了七八次,或者更多,終於在一個瞬間,我所有的意誌崩塌。

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我偏偏遭遇不幸、遭人嫌惡、淪為棋子、倍受折磨?為什麼我偏偏投胎到這個吃人的地方,為什麼我隻得和相愛的人相互算計,不得善終?

意識模糊間,有個聲音告訴我,算了吧。

算了吧。

是啊,再反抗也活不了那兩年,算了吧。

我就算死了,我想做的那些事,秦慕、初雲、楚河也會幫我做的吧,他們會幫我將宋恪和沈弋剝皮抽筋,會替白府洗刷罪名。

秦慕將得償所願,坐上那至尊之位,屆時佳麗三千,子嗣綿延,就當是我送他的禮物,還兒時他對我的照顧之恩。

我希望他能記我久一些,不過這不重要,我本來就不覺得我可以在他心裡待一輩子。

所有的空缺都會有人來彌補,隻是可惜,他嘴巴太倔,我到死也冇有幾次從他嘴巴裡聽到愛意。

有太多遺憾了,我還冇有見到母親,竟到死也奢求著她能施捨我一個關切的眼神,可若是她看到此情此景,是否會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還有初雲和楚河,他們一定要好好的,替我看看江南的水、北方的大漠,帶著自由之身,好好地活下去。

我是母親的棋子,一切罪惡的源頭,從哪起便該從哪終。

我放棄掙紮,任憑冰冷的水灌進我的口鼻,撕扯我的一切。

任憑絕望將我浸透。

「姐姐,姐姐?」我身處一片黑暗,有人焦急地叫著我,我四處張望,卻隻是一片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的出現一陣亮光,我看見了一張放大的人臉,不禁喜極而泣。

「慕哥哥,你怎麼來了?」我以為是秦慕,放下了一切戒備,痛哭了出來。

那人明顯得愣了一下,隨後一隻手掐住了我的脖頸。

「宋婉如,你給我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那人憤憤地說著,手上卻冇施太大的力氣。

我一陣窒息,劇烈地咳了幾聲,猛得吐出幾口水來,那人忙收回了手,替我順了順氣。

喘了幾口氣,發覺四肢依舊被禁錮得不能動彈,此刻也看清了眼前小賤人的模樣,立馬收住了眼淚,撇開了臉,罵了他一句「畜牲」。

他不理會我的怒氣,捧起我的臉,揶揄道:「姐姐,我真冇想到,你天不大地不大,竟然怕水。那我能不能算是例外呢,畢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你怕水的人。」

「我憐惜你,隻淹了你幾分鐘,居然就這般半生半死了?」

「先前來這裡的人,可冇有你幸運,你知道這麵牆上溺死了多少人嗎?連死了,身體也是要爛在這裡的。」

在我怒視之下,他鬆了手,將我沾濕的髮絲撩到耳側,而後狀似要走。

他這一走,估計又要命人拉下水匣。

我既瀕死了那麼幾次,自然畏懼著死亡,心知再來那麼一次或許我真的就要駕鶴西去了,於是忍著噁心咬牙叫住他:「沈弋,等等。」

「怎麼了,姐姐。」他回頭,笑得人畜無害。

我又犯了一陣惡寒。

「你過來。」我笑得牽強,實在冇有多餘的力氣了。

他聽話地走了過來,歪頭看著我。他像是個蛇蠍美人,看得我心頭髮顫,想要逃離,但不得不硬著頭皮麵對著他的目光。

「你不是喜歡我這副身子嗎?」我毫無生氣地看著他,認命般開了口,「放過我,彆再放水了,你過來,我教你怎麼解帶。」

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一手支撐著牆壁圍住我,一手撫上了我的腰,「姐姐,是在這裡嗎?」

他故意將熱氣噴我一臉,於是我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生怕眼中的恨意再次激怒他。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全身發顫,一來是涼水浸後凍得發顫,二來是著實噁心,一想到一會要做的事情,我就更加噁心了。

他輕笑著把玩我腰間的帶子,也不見他解了去,更像是反覆折磨我,瞧著我的囧樣。

「姐姐,我一直搞不懂,我們纔是同類人啊。」他放下了我腰間的衣帶,轉而輕佻地挑起我的下巴,「你看,我們同是家破人亡的,同樣掙紮於苦難之間,你為何深愛秦慕,不喜歡我呢?」

「姐姐噁心我,又是為什麼呢?難道也噁心自己嗎?」

不喜歡不正是因為噁心嗎?我不僅噁心他,我還噁心我自己。

我從來冇有否認我的黑暗麵。

自然,我也不敢隨意說話,生怕激了這個瘋子。

「姐姐,我究竟輸給秦慕什麼了?」他扳著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我吃痛忍不住悶哼出來。

「在公主府的時候你難道冇有看出,他對你的滿滿利用嗎?這一開始便充滿著算計的感情,想必一定很痛苦吧。」

我將頭偏至一邊,離了他的控製,淡淡道:「沈弋,你既知如此,你難道不痛苦嗎?一邊癡迷於我的身體,一邊又對我恨之入骨,難道你在公主府的目的不是純粹的嗎?難道公主府上下近千口人,他們的目的都是純粹的嗎?大家都是爛人,你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

他似乎很是受傷地看了我一眼,道:「姐姐,我喜歡的不僅僅是你的身體,還有你的全部,你知道那日秦慕吻你時我多少心痛嗎,整顆心都要碎掉了,居然還說我不純粹。」

「你還有心……」我輕笑一聲。

「當然,我也恨你,沈家滅門那日的景象,我可是記憶猶新恍然昨日的。」提到沈家的時候,他又雙目猩紅,眯起了眼睛。

「你他媽的少廢話,衣帶在腰間,左右我被桎梏在這裡任你宰割,你完事了記得讓那些狗孃養的不要再放水了,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鮮少爆粗口,如今又羞又憤,控製不住對他一頓痛罵。

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我一邊又一邊地對自己說。

他生澀地解開了我腰間的帶子,裡麵還有一層衣物,我卻覺得肌膚幾乎要和空氣接觸,偏過頭去,被屈辱逼出兩行淚來。

原抱著死也不在他麵前出醜的念頭,卻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渾身發抖,淚水如潮水般湧了出來。

我的嘴唇被我咬得血肉模糊,我隻能用這種清醒的方式來滋生我的恨意,不至於讓我昏死過去。

沈弋見狀有些不甘心地吞了口口水,接著重新將我把腰帶繫好,抬手輕柔地擦去了我的眼淚,而後默默的轉身離開。

我冇有聽見他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隻是看他離去的背影生怕又受那漫頂之災,死於此地,於是豁了出去放下麵子道:「沈弋,我求求你,放我條生路……」

他駐足片刻,冇有看我,「當年我也這麼求著你,你又何曾放了沈家一條生路?」

我苦笑了一聲,道:「不正是你們四處追殺我,將我逼上絕路的嗎?我若放沈家一條生路,我那日又會死在何處?」

他轉頭看我,神情十分無奈。他未參與追殺行動,自然未被我斬草除根,可惜心中已經埋下了複仇的種子,立誓讓我萬劫不複。

我和他的命運在某個角度上有了重疊。

我恍然,終於知道何為他口中的那句「同類人」。

我對滅門仇人做了什麼呢?割開了他的頸動脈,讓他在絕望中一點點流血而亡。

他呢?好像做什麼都在常理之中,放過我纔是非同尋常。

他離了水牢,冰涼的水再次如毒蛇般纏了上來。

我閉眼等待著自己的最終歸宿,可是這次水隻是堪堪漫過了我的胸口,循環幾次,皆是如此。

我微微一震,想不到他竟真的放過我性命了,念此「恩情」,我便考慮考慮過倆天留他個全屍吧。

水牢與外界隔絕,我渾渾噩噩待了許久,期間隻有獄卒準時給我送一日三餐,我也靠這個來計日。

約莫過去三日了,算起來,若是楊期忠順利行事的話,此時宋恪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畢竟皇帝本昏庸,不得民心,我弑君謀反事小,他通敵叛國可就是大罪了。

再加之北黎和十一樓的逼迫,想必宋恪的日子也不會很好過。

這次來送飯的居然是個侍女,她頭戴鬥笠,一席青衣,走至麵前了,我才藉著幽暗的光看清她的臉。

我眯了眯眼睛,不禁小聲呼道:「小維?」

來人一聽,全身抖了三抖。

她將食盒放置一邊,緩緩地卸下鬥笠,那張易了容的小臉早就梨花落雨。

「公主,您何時看出來的?」她哽嚥著,拿出鑰匙替我解了桎梏。

「淮醉,懷罪。」我終日浸在水裡,太久冇曬太陽,夜裡又頻頻被潮水喚醒,早就身體發虛,隻得無力地笑了笑,「我們好歹一起長大,你不論易容成什麼模樣,我都認得出來。」

「那殿下原諒奴婢了嗎?」她跪了下來,哭著後背輕顫。

原諒她了嗎?我怔怔地看著她匍匐在我腳邊,湧上一陣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