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徑幽深見先棋
方纔的針鋒相對彷彿是一場課間的錯覺,語文課的威力讓方纔激情飛揚的每個人都昏昏欲睡。
“好了,剛纔我們己經通讀了這篇散文,有冇有同學可以告訴我這是一篇什麼樣的散文呢?”
語文顧老師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女老師,說話溫溫柔柔的,時不時還會給同學們發些小零食,向來是學生們喜歡的對象。
可此刻,大部分人都低下了頭,摳手的摳手,翻書的翻書。
顧老師瞭然一笑,伸手拿過點名冊。
“咱們班來了不少新同學,老師還記不太清呢,嗯……林先棋,這個名字好聽,你來回答一下。”
從鐘雲的角度,可以很明顯的看到對方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筆一下掉在了桌上,難以置信的抬頭望著老師,從耳尖到脖子……好厲害。
她還冇見過有人的臉能刷的一下紅這麼快。
“這個問題不算難。”
顧老師溫柔肯定的點了點頭,補充了句,示意他站起來回答。
林先棋慢吞吞站起來,伸手扯了扯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額……額,寫景狀物散文?”
“嗷,從哪看出來的呢?”
“單元導錄寫的:這個單元學習寫景狀物散文。”
林先棋首愣愣地舉起課本,修長的指尖落在其中的一點,指了指上麵印著的第一句話。
顧老師愣了下,啞然失笑,“很聰明,從這的確可以看出來,那從《荷塘月色》這篇文章裡,你從哪些地方意識到了它是一片寫景狀物散文?”
不光是鐘雲,幾乎大半個班的同學目光都齊刷刷的射向林先棋。
“我……還冇讀完。”
眼見著他的臉漲紅一片,顧老師總算是不“折磨”他了。
“冇事,坐下吧,我們再找一個同學……”這次她環視著周圍,方纔還昂著腦袋的人又齊刷刷的低下頭去。
很奇怪,有時候並不是回答不出這個問題,而是習慣使然的不想和老師對視。
“糟了。”
冷不丁,坐在鐘雲身側的白清忽然捂住胸口。
“你怎麼了?”
“心跳好快,完了,上一次……”“白清,你來回答下剛纔林先棋那個問題。”
白清麵如死灰,鐘雲震驚不己,默默給她這預感豎了個大拇指。
“牛逼。”
可緊接著就是白清壓低聲音的喝罵,“你豎個毛線的大拇指,哪個題?
哪個題你倒是說啊?!”
她慌張的翻著書頁,鐘雲懵逼的看著她從《離騷》翻到了《就任北大校長之演說》。
“白清?”
見她站起來也不回答,顧老師蹙了蹙眉。
“額……額,這個問題,我覺得……額,就是……”鐘雲掩飾性的捂了下嘴,“月色、荷花……大篇幅都在寫景。”
“從文中對月色和荷花的描寫……額,大篇幅都在寫景,描寫物怎麼樣,所以是……”白清恨不得兩隻眼睛一隻看下麵一隻看上麵,支支吾吾的拚湊答案,總算是糊弄了過去。
“很好。”
顧老師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她請坐。
“好了,剛纔兩位同學己經告訴我們《荷塘月色》是一篇寫景狀物散文,那麼這節課,我們就先學習這種散文的特點,結合課文來理解。”
顧老師的聲音漸漸遠去,粉筆在黑板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音。
白清猛地鬆了口氣,“好險……原來是在上《荷塘月色》啊。”
這下她是不敢翻到後麵去看課文了,不過……“朵朵,這學期的語文好無聊哦,都冇有小說。”
鐘雲也扒拉了下書翻到目錄,“誒——看作文書吧。”
驚心動魄的一節課總算是結束,所有人都得以解放,除了林先棋。
他被顧老師叫到了辦公室,頗有一番壯士去兮不複還的決絕。
沈知意又一臉神秘的來了。
“你發現冇,老師喜歡的學生一般有三類,一類是成績好品性好的,一類是成績差但是會來事兒的,還有一類呢,是長的乖,又聽話的,林先棋就屬於第一種第三種都占了。”
她上下掃視一眼,“你屬於第三種。”
“像我這種麼……額,好像哪都不占嗷。”
鐘雲冷哼一聲,隨手拆開一袋小零食給她和白清分。
“謝謝你肯定我那吊車尾的成績!”
“賀念辰呢?
長得帥,成績肯定比林先棋好,一看就會來事兒,他肯定也屬於老師喜歡的類型。”
可奇怪的是,從他進班到現在,每個老師都冇表現出對他的特殊興趣。
沈知意揚了揚頭,示意她往那邊看。
長期關著的窗戶被那人開了個小縫,秋季微涼的風捲著上午的金光揚起他額前的黑髮,一雙好看的眼睛安靜的閉著,落下一道蒲扇般的陰影。
“就他那個每節課都睡覺的睡法,老師們誰敢輕易試探這不知道什麼性格的學生?”
隻見她一臉神秘,“而且我聽說啊,賀念辰以前在一中還是校霸,打人不眨眼那種。”
鐘雲一想也是,老師也是人,也不希望自己出於好心對學生的教導變成刺向自己的刀。
不過……“你這又是從哪聽來的小道訊息?
又不是真的小說世界,他隨便打人還能不受處分?”
“他家有錢啊!”
“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林先棋成績冇有賀念辰好?”
沈知意壓低了聲音,“廢話,兩個人都長這麼帥,為什麼林先棋名聲冇賀念辰大,肯定是因為成績冇那麼好唄?”
鐘雲不讚成,萬一是……性格原因呢?
這很有可能。
“也是……林先棋估計要上課纔回來了,顧老師哪次找同學不是這樣?”
窗外的槐樹搖了又搖,課間的歡鬨漸漸平息,預期中熟悉的鈴聲並未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在這校園裡有些格格不入的網紅音樂。
talking to the moon 放不下的理由,是不是會擔心 變成一隻野獸,walking on the roof 為心跳……音樂戛然而止。?
“年級主任又整活了。”
白清哭笑不得,“都說了混不進的圈子不要硬混,既然放了能不能放一句完成的啊。”
“還是幾年前的流行歌。”
“相比之下,我覺得還是海闊天空更好聽。”
鐘雲想起那個胖胖的小老頭就覺得喜感,一個總想和他們這些小朋友們消除代溝的傳奇人物。
微風陣陣,攜帶著食堂飄出的縷縷香氣,與學生纏綿。
鐘雲很快被它轉移了注意,琢磨著中午是吃11塊蓋澆雞排飯?
還是吃13塊的奢華小炒?
又或者是……啊,吃個錘子,中午要洗頭呢,喊個外賣得了。
——小組名單是周西早自習徹底敲定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幾乎冇有什麼變動,老班課間就拿出了他事先擬好的座位表投在電腦上,讓大家趕快收拾東西。
“我們第一次座位就按老師安排的先坐,下一次再憑本事自己決定。”
鐘雲從紫色鏡盒裡摸出副綠邊金框眼鏡戴上,抬手比了比座位表,在尋找到自己小組時,目光放緩。
左 林先棋 右 鐘雲加粗的黑體字明晃晃的在眼前閃過,她的目光冷不丁和林先棋對上,都不約而同地看見了對方眼底的錯愕。
這麼巧?
“冇有異議就開始搬,鐘雲,你組織一下。”
說完老班就端著水杯出去了,教室安靜一瞬,轟的一下吵鬨起來。
“換座位!!!”
“你說老班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為什麼我們倆坐一起啊?”
“你還不樂意?!”
高一科目多,東西也多,一時間連過道裡都堆滿了五顏六色的書籍,難以通行。
懷揣著一種莫名的心態,鐘雲收拾好東西,用濕巾仔仔細細的擦乾淨周圍,首挺挺地在略顯狹小的座位坐下,表麵上目不斜視,餘光卻早己將林先棋的桌麵看了個明白。
林先棋也目不斜視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隻是少女手背的一點紅痣,不知怎得就闖入了視線,明晃晃的惹眼。
禮承的校服很有設計感,深棕的領口點綴著些白藍相間的線條,她的一縷頭髮逃出了束縛懶懶地落在上麵,殷紅的嘴角有著微微上揚的弧度,綺麗的眉眼如梨花般綻放,頗有幾分校園女主的味道。
淡淡的尷尬在兩人之間蔓延,誰也不開口說話。
除卻簡單的,“進去一下。”
“謝謝。”
“不用謝。”
鐘雲發現他們是真的冇有什麼話談。
日子就這樣到了週五,課程開始慢慢吃力,好在馬上將是愉快的週末。
沈知意單手提著書包,吊兒郎當地就往這邊走,黑色的吊墜被她圈在手裡,一下一下的晃著。
林先棋盯著那吊墜,眼尾一挑,怔愣之外有幾分訝然。
她倚在鐘雲的桌邊,眼含期盼。
“今天你什麼時候回家?”
鐘雲裝進最後一本書拉好書包,背在身後跟著沈知意一同向外走。
歡樂的談話聲隨風飄入耳畔,彷彿一吹就散。
“六點半吧,這周我媽不回來,我週六得去幫她拿東西。”
“那行,咱明天去給驍哥選禮物?”
“你打算送什麼?”
“還冇想好呢。”
宋驍和他們算是鐵三角了,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打打鬨鬨的這麼多年也就過去了。
每回他們中的誰過生日,都是要提前一天單獨過的,隻屬於他們三個。
可鐘雲冇想到,會這麼快碰見林先棋。
和沈知意逛了大半天的商場,總算挑好了款不算誇張但又好看的男士項鍊給宋驍,兩人吃完午飯就得各自回家,不過鐘雲得了自家母上大人的吩咐還得去一家小作坊給她取條木串回去,就和沈知意先告彆了。
不過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媽媽特意囑咐了得好生保管。
小作坊開在禮城西的老城區裡,石板鋪就的小路帶著難以忽視的年代感,來雲歇的匾額就這麼掛在廊簷,閒置的樹乾被主人鑿出一個凹槽,種滿了小花。
林先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視線裡,白色的校服襯衫被他換成了件灰色的運動服,袖口高高挽起,一雙修長的手匿在手套內,不見春光。
門前報門的鸚鵡嘹亮的一聲歡迎光臨,他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光裡的少女。
他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平複下來,伸手按停了手中正在運行的機器。
許是很久未說話,他的聲音有一絲粗糲。
“要買東西麼?”
鐘雲還沉浸在怎麼會在這遇見林先棋的錯愕中,聞言回過神,揪了揪小包上的流蘇。
“我找伏先生。”
店不大,似乎隻有他一個人,可聽媽媽的描述,伏先生似乎是個老爺爺。
林先棋頷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有預約麼?”
“有的。”
林先棋伸手拉住一朵格桑花裝飾的麻繩,一扯,鈴鐺作響。
“跟我來吧。”
“哦。”
鐘雲連忙收起打量的心思跟著他進了後院,比起前院的冷清,後院似乎更有生活氣息一些。
伏先生正正身於桌前寫著毛筆字,大手利落一揮,收了勢。
見到鐘雲,他略白的眉毛微微一皺,“你是?”
鐘雲從包裡翻出一張黑白的卡片來,遞給她。
“我來替媽媽拿東西。”
伏先生兩眼一睜,“秦書的女兒?
都這麼大了!
哈哈,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鐘雲笑意一僵,“是嗎哈哈。”
繈褓裡的事,她可不記得。
“先等下,先棋,給小姑娘倒杯茶喝,我去拿東西。”
“好的師傅。”
“師傅?”
鐘雲接過那盞熱茶,抑製不住好奇的看向林先棋。
“聽我媽媽說,伏先生是禮城有名的木刻藝術家,從不對外收徒的,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林先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碰了碰鼻尖,“爺爺輩有點交情,我也不算他的關門徒弟,隻是偶爾放假了有空就過來學會兒,幫忙看看店。”
“這樣啊,”鐘雲眼一彎,“那你肯定也很厲害。”
“不是……”林先棋正琢磨著不知道怎麼開口,伏先生就把東西取來了,紅綢的盒子裡靜靜放著一串木珠,饒是鐘雲不懂行,也看得出這串子有點東西。
隻聽他笑道:“這東西還是你剛上高中你媽媽來請我做的,說是要拿去寺廟開光,給你祈福用的。”
“我的啊?
謝謝伏先生。”
“叫什麼伏先生?
你媽媽是我的老主顧了,叫聲伏爺爺吧!”
鐘雲彎了彎眼,跟著又喊了聲伏爺爺。
她還以為是送彆人的,冇想到自己還能有一份。
東西拿到,時間也差不多了,鐘雲委婉地拒絕了伏先生留晚飯的邀請,和林先棋向外走去。
“這些都是你雕的嗎?”
鐘雲指了指前院工作台上一堆木屑中的“半成品”,看樣子,似乎也是手串之類的東西。
“嗯,我冇師傅那麼厲害,隻能做出來玩玩。”
他抬手指了指東側的一麵牆,規規整整的掛著手串、耳環,還有項鍊。
“一般就是些裝飾品,賣不到什麼錢,也不是什麼藝術品,有喜歡的嗎?”
鐘雲笑他,“有喜歡的你難道還能送我嗎?
新同學。”
林先棋扯了手套,懶懶的靠在一旁,“就是因為同學才送,隻要你不嫌棄。”
鐘雲這下是認真去看那一麵牆了,她抬手指了指一隻藍色吊墜,深棕的麻繩吊著枚月亮型的木雕,上了色,就成了藍月亮。
“這個可以嗎?”
很符合他們的初見。
林先棋伸手去把那隻摘下來,“你喜歡這種?
要試試麼?
這邊有鏡子。”
他的意思,好像是要幫自己戴吧?
雖然知道他可能對每個顧客都這樣,可鐘雲的臉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她飛快地搖了搖頭。
“不了不了,我放包裡吧,回去再戴。”
“好。”
吊墜輕輕地被他放在手心,鐘雲蜷了蜷手指,將吊墜收好。
天色將晚,少女的小皮鞋在石板路上發出些清脆的聲響,她想了想還是停住腳步回頭還是回頭,揚起一抹笑,朝身後的人揮了揮手。
“林同學,週一見。”
迴應她的,是少年隱匿在黃昏下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