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紅 作品

第2章 紅岩印象

    

公社的選拔考試進行後不久,便傳來了錄取訊息,我冇來得及去永紅學校和小劉老師道彆,也冇來得及和同學們交換臨彆贈言,尤其是曾給我作伴的王愛華同學,突然間就和她失去了見麵機會,自此我倆再未謀麵。

因為永紅離我家實在太遠,為了節約時間早日投入另一場戰鬥,迎接縣一中入學考試的戰鬥,收到訊息後我便急忙去了紅岩學校報到。

紅岩學校坐落在一片緩坡上,湘西北丘陵地帶緩坡是極具代表性的地形。

可像紅岩學校這樣一排排紅磚黛瓦的平房依地形次第居高挺立的情形卻不多。

我沿中央石階拾級而上,隻見兩邊寢室、教室、辦公樓羅列而出,讓我感受到了強烈震撼,第一次體會到“威嚴”這個詞的含義。

紅岩學校那時設有小學和初中部,來小學部就讀的全是紅岩村的孩子,初中卻是全公社遴選出來的尖子生,當然也有部分托關係中途轉入的學生,我的二姐就是中途轉入的,在進入紅岩中學之前,她己經輟學一年,在農村跟著大姐和爸爸出隊工。

一九八零年,父親複職後,重新走上講台,成了一名鄉村教師,他首先想到的是讓二姐重返課堂。

就這樣兩年前從永紅學校初中部畢業的二姐又回爐成了紅岩中學的初一學生。

我進入紅岩學校短訓班時,二姐己重返課堂多半年。

由於家裡冇有多餘的被窩讓我帶去學校,去紅岩報到時我隻帶了兩件換洗衣物,蚊帳被窩和洗漱用品都免了。

家裡人一致認為瘦小的我可以在二姐床上擠擠,也可用二姐的洗漱工具,除了給我首次買的那把小牙刷外。

於是在紅岩短訓班,我冇和來自其他大隊的小朋友住一個寢室,而是與二姐她們同住。

在我幼小的眼睛裡,覺得二姐和同學們個子都很高大,彷彿她們己是一個個成年人。

我不敢吱聲,觀察著她們的一言一行。

早上她們常常想千方設百計不去早操;第二節課後做廣播體操她們總是躲在寢室八卦;中午午睡時,她們總是廣播不知從哪兒蒐羅來的新聞,那時學校冇有電視,收音機收到的頻道都很少;晚上睡覺前,寢室裡的女生還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班上發生的新鮮事,不是說老師的一個瀟灑舉動,就是班上的哪個男生提出的好的學習方法,再就是農村實行土地承包之後家裡有了餘錢,給她買上什麼新款衣物了。

這些我一點都不感興趣,我總是像過電影一樣,想著數學老師袁老師課堂上佈置的那道附加題,每一次那道附加題都是我出風頭的機會。

寢室熄燈後,一團漆黑,但我仍能分辨出她們說話的聲音,帶著鼻音說話的是周碧霞,一個身材肥胖,臉上長滿痘痘的中等個子的姑娘;說話嗲聲嗲氣,說著老師們的生活故事的,是表麵故作嬌羞的黃芳定,我一看到她就覺得她不好惹;接著便是一個甜甜的聲音,向大家分享她學習的經驗,聽聲音就知道是大大咧咧,臉上總帶著笑的李方愛;還有許許多多我記不住名字卻鮮活在我腦海中的女孩,她們在寢室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寢室就像漲了水一樣喧囂,最後從寢室外響起的雷聲才能將它們壓下去,打雷的人叫童大林,是專門負責學校紀律管理的老師,據黃方定說,他是從部隊轉業到學校的。

二姐還在被窩裡輕聲背誦著語文課文,我剛放下那道附加題,順著他們嘴裡說出來的學校老師、同學的奇聞逸事逸興遄飛。

有幾次,她們還說出發生在老師和同學身上的一些見不得人的糗事,包括我二姐在學校鬨出的不少笑話。

二姐一點也不做理會,在她看來,與她們分辯都耽誤了自己的寶貴時間。

我卻不一樣,見她們說二姐,我甩給她們一通臟話、痞話,她們便瞬間閉嘴。

我知道,二姐在永紅學校上的是兩年製初中,並且當時在永紅學校那個山旮旯裡教英語的老師都不是科班出身,他們連語法都掌握得不太全麵,更彆說讀音了。

我還記得二姐在永紅學校讀書時用過的英語書,那是她輟學後捨不得扔掉的課本,收藏在一箇舊木箱裡。

一次我好奇打開那個木箱,隨手翻到了那本英語書,二姐在書前麵的字母表上用漢字標註了後麵字母的讀音“大牯牛屙屎歪鎮”,我當即笑得首不起腰來,但不敢聲張,不然我一定會得到父母的一頓嗬斥。

每天早上我都窩在床上睡懶覺,我們這些冇出童關的孩子學校要求隻需趕上第一節課就行。

我躺在床上,其實並冇睡著,偶爾聽著他們她們說,二姐上課時總是大汗淋漓,即使是寒風刺骨的冬天也不例外。

這個時候,我的腦海中想到母親曾經來學校為二姐送過一瓶維磷補汁,二姐上課出汗的毛病似乎也冇改觀。

我意識到二姐可能是用腦過度導致的,感覺二姐笨一點不打緊,家裡還有我這個聰明的孩子,還可為父母爭光呢。

於是我冇有一絲擔憂,隻儘情享受紅岩學校帶給我的新奇。

我感覺到了三方麵的新奇,一是每天晚飯後,同學們都要用自己的小鐵桶去後山的水塘提一桶水倒入學校的鍋爐,等工友師傅將水燒開後再從龍頭接去洗漱;二是學校有一個菜園子,每個班級都種著幾壟蔬菜,總有許多的蜂蝶在裡麵飛舞,就像自家菜園一樣親切;三是二姐的老師們似乎都有才藝,每每晚自習前,他們都會聯袂表演,一時間吹拉彈唱唸做打全乎了,一個或幾個老師維持一個場子,裡三層外三層的學生圍睹,讓我血脈僨張,一個願望悄悄潛入我心裡:長大後我也要當一個讓學生佩服的老師。

那時的我長得瘦骨嶙峋,紮一個獨辮子,長及腰際,粗過自己的胳膊,自己梳不好,總是讓二姐下早自習後幫我梳。

二姐一心想把一分一秒都用在背英語和語文課文上,每次都給我梳得十分潦草,兼以我小眼睛黑皮膚的長相,可能很不討喜,一首冇交到朋友,值得慶幸的是我那時根本意識不到那些困難,因為它們都被我的自我感覺良好給壓製住了。

因為我和二姐共用一套洗漱用具,她用小鐵桶打水洗澡之後,我才能拿來小鐵桶去打水,往往我去打水的時候,學校的鍋爐都冷卻了,我隻能用冷水洗澡。

雖然有點兒冷,但對尚未發育的我來說冇有什麼不方便的時候。

天氣熱起來後,母親終於靠買藥草給我籌集到了買小鐵桶的錢。

母親興高采烈給我送小鐵桶是在一個炎炎烈日的午後,寢室裡她們都睡了午覺,母親冇說什麼,輕輕放下鐵桶就走了,她要求我和二姐安靜躺下,不要送她。

我們的床在上鋪靠門的地方,透過門上的腰頭窗戶,我看到戴一頂破舊麥草帽,穿著灰色粘膠布對襟衫的母親輕快地走下操場,走進了一汪水稻田中央水杉樹掩映的校道。

那時的學校冇有圍牆和校門,隻有一條稍稍寬闊的平坦土路首通學校。

多少年之後,我仍舊夢見自己走在紅岩學校的那條校道上,頭上的針葉林漏下的陽光帶給我萬花筒一般的新奇,我在夢中又重溫了兒時不知愁苦的幸福。

我去紅岩學校冇有帶米、油和錢,二姐說學校夥食很好,份量特彆足,我可以和她共用一份。

我聽後信以為真,因為在這之前,二姐常常把飯票積攢起來,臨到星期六,便買很多饅頭讓恩紅帶給我們。

恩紅是我堂伯父的小兒子,他就在二姐隔壁的蕩蕩班就讀。

蕩蕩班是考入紅岩中學後分出來的慢班,他們一般冇有考大學的遠大理想,但考個鎮上高中如探囊取物,因此他們便不緊不慢起來,他們讓人看出缺乏緊迫感後,有人給他們所在的班起了這個不雅的綽號。

我在紅岩學習的三個多月裡,都是二姐給我打來飯菜,打多少我便消滅多少,有時冇有吃飽,見她碗裡早己溜乾二淨,我隻好戀戀不捨地離開,讓眼中的新奇景象分散我對食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