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大勇 作品

第2章 02

    

6

齊大勇不在,我爸我媽哪裡見過這種陣仗,被嚇得連連後退。

張瘸子發了瘋般揮舞著菜刀叫喊著要找牛宏偉。

我爸平日裡對我的能耐此刻不見分毫,他聲音微顫:「張哥,有話好說,這是出啥事了?」

「你們還有臉問?你閨女裝癱多少年了!我男人一瘸一拐打工容易嗎!你們就非要搶這點錢,你們這是把人逼上絕路啊!我跟你們拚了!」張嫂情緒失控,舉著菜刀就衝向我媽。

而張瘸子趁亂直奔我妹房間,我妹以為外頭吵成一團是我爸在罵我,還躺在床上裝癱。

張瘸子見到她,恨得咬牙切齒:「裝!你再裝!今天我不砍死你!」

說罷,張瘸子衝了上去。

我妹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但見張瘸子動真格的,也顧不上裝癱這件事,直接從床上跳起來,在屋裡上演起生死追逃。

臥室很快被打得稀巴爛,張瘸子步步緊逼,我妹在屋裡大喊救命。

屋外,我爸媽急得團團轉,開始對張嫂求饒。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鼓掌叫好。

張瘸子畢竟腿腳不好,我妹逮住機會逃出房間,卻又遇上張嫂在外堵截。

我媽急得衝我求救:「麗啊!你乾什麼呢!快救你妹妹!」

我妹被兩人包夾,在院子裡繞圈,最終朝大門外跑去。

我爸媽剛要追上去,被我一把拉住,我連哭帶鬨地表演震驚:「爸媽!怎麼回事!妹妹怎麼忽然站起來了!你們看見了嗎!」

我媽不知作何解釋,支支吾吾。

我爸一把甩開我追了出去。

我慢悠悠地跟上。

張瘸子和張嫂這天追著我妹跑了半個村,村裡人這回都看見我妹生龍活虎,步伐矯健,跟在周圍湊熱鬨數落我妹和我爸媽。

張瘸子也冷靜下來,說隻要村裡給他個公道,他就不追究。

我妹從小驕縱跋扈慣了,對著張瘸子叫囂:「我呸,你個瘸驢還活著乾嗎?補助給你也是浪費。」

張瘸子氣得再度上前,我妹嘴上耍橫心裡還是害怕的,她左躲右閃一腳踩空摔進稻草裡。

不知誰家的舊鐮刀插在裡頭,鏽跡斑斑的鐵刃割傷她的大腿。

我妹發出淒厲慘叫,她的鞋褲迅速被鮮血浸紅,草堆上也全是血。

這下子我爸媽瘋了,這時,回到村的齊大勇迅速撥開人群,二話不說背起我妹就往醫院跑。

7

我妹可是福星呀,她自然無大礙,衛生所給她包紮消毒後齊大勇就揹著她回來了。

到家門口,她還哭爹喊娘,說要找張瘸子報仇。

我爸媽雖精疲力儘,還是哄著她。

見他們進家門,我立刻摔鍋砸碗,像過去那麼多年我爸發怒時一樣毀滅一切。

「好啊!你們全都騙我!」

「把我當傻子是不是很好玩!」

「我不乾了,把我的錢都還給我!」

由於事情鬨得人儘皆知,不少人在我家門口看熱鬨,我爸媽自知理虧,也不敢當眾反駁我。

不一會兒村主任來了,他吹鬍子瞪眼說我爸媽和我妹壞了規矩,叫他們把之前的補助還回來。

周圍村民也都叫囂著退錢,我爸耍橫說錢早就花光了。

「我給你的錢你都花了?」我氣極。

村主任拍拍我的肩膀道:「麗麗,村裡知道你的處境,這錢你不要管,必須讓你爸媽還。」他轉頭望向我爸媽,撂下狠話:「要是不還,水電你們也彆想用了,村裡也彆想呆了。」

待村主任離開,我爸媽不得已向我低頭,求我替他們還錢。

我一臉冷漠,裝作對齊大勇背叛我的事毫不知情:「讓我還錢也行,大勇本來就是因為妹癱瘓才和她在一起的,現在她冇事,讓他們分開。」

我妹死鴨子嘴硬頓時急得跳腳:「你做夢吧,牛麗麗!我告訴你,我和大勇早就……」

她話還冇說完,就被我媽捂住嘴,她笑嗬嗬地安撫我:「是是,我麗說得對,麗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家了。」

她回過頭對我妹使眼色,站在一旁的齊大勇思忖片刻對我說:「麗麗,我也不知道會這樣,這些年委屈你了。」

他們拙劣的表演著實讓我想笑,行,演,接著演,看咱們誰更會演。

我立刻轉過身道:「我冇錢。」

「你耍我呢?!」我妹再度發癲。

我微微一笑,親切對她說:「我冇錢,但我有法子幫咱家賺錢。以前的事就算了,咱們是一家人,自然得互相幫襯。妹啊,你今天受傷全村可都看見了,就繼續裝癱,這回保證冇人說閒話。剩下的交給我,我把你發上網,到時候火了咱就有錢了。」

「這能行嗎?」我媽懷疑。

我拍胸脯保證:「你們就等著數錢吧,回頭彆說還那點錢了,新房都能蓋起來咯。」

8

對我畫出的大餅,我爸媽深信不疑。

這還多虧了齊大勇,他說他在縣城看見過有人這麼乾,就對著手機說說話,大把大把的錢進賬。

我爸媽不懂這些,但他們懂裝可憐呀,他們配合我妹繼續演戲,等著天上掉餡餅。

我篤定地告訴他們這樣做冇問題,剩下的就要靠堅持和等待,而我則繼續在鏡頭前做著牛馬。

把過去那麼多年的經曆真實重現。

七天過去,分幣不賺。

我妹倒被折騰得不輕,後台裡讓她加公會的,猥瑣大叔騷擾的經常出現,可就是冇有打錢的。

再加上她不是直播就是被我拉著拍視頻,運動量比起以前的養尊處優可大多了。

她漸漸不耐煩起來,我爸媽也開始懷疑我。

我急忙穩住他們,偷偷拿小號給她刷了波禮物。

我爸媽樂瘋了,關了手機在家裡怒罵網上的錢真好賺,傻子真多。

之後更加誇大其詞,播得越來越帶勁,不分黑夜白天地奴役我,讓我妹表演以淚洗麵的絕活。

他們這回不急了,但我急啊,我在等流量起來。

我耐著性子又等了兩天,終於這天她直播間湧進了千人,是這段日子以來的小爆發。

我媽把她胡編亂造的過去大講特講,螢幕上一水「感動」「不容易」瘋狂刷屏。

我特意告訴他們今天得先把禮物功能關了,這樣大家纔會心疼你,下次就會來更多人給你刷錢。

他們信了,乖乖照做,即便當天冇收到禮物,也得意忘形。

如我所料,我媽見勢頭大好就和我妹商量準備要把我踢出局。

當晚她特意準備了豐盛飯菜感謝我做的一切,支援我和齊大勇在一起,並說明天就要陪我們去領證。

我自然是不信的,但嘴上答應得可甜了:「謝謝媽。」

當天晚上我藉口以明天要拍照為由早早睡下,很快我媽就出門了。

我偷偷跟上去,發現她去了隔壁村收破爛的垃圾坑。我知道,那裡住著鼎鼎有名的老光棍兒。

9

果然,第二天我媽我爸非說這麼高興的日子他們得陪我去,齊大勇也說他爸一會兒也要到場。

我笑嗬嗬陪他們出演母慈子孝,來到登記處。

渾身臟兮兮的禿頂老光棍兒出現了。

他猥瑣的目光在我身上不斷遊移,我一直提防著,最後發現齊大勇拿著老光棍兒的身份證和我登記。

「大勇,你身份證拿錯了吧?」

齊大勇眼神閃爍,工作人員也緊皺眉頭。

我媽衝過來按住我,迅速把證件推上前:「冇錯冇錯,就是他倆登記。」

工作人員厲聲:「乾什麼你們!我們這是自願登記。」

「我閨女願意的,婚姻大事還不是聽父母的,您快給辦理吧。」

「是是,這是我爹,我爹不識字才讓我拿著給辦。」齊大勇也在一旁幫腔。

「我願意個屁!」我甩開我爸的禁錮,飛身衝向我媽手中的證件。這纔是我陪他們演戲的目的,我得把我的證件拿到手。

可惜,我媽比我搶先一步。

老頭兒見勢不滿起來,「這咋個回事兒哦!說好了啊,要是拿不到證我可不給彩禮!」

我冇想到我爸媽會這麼蠢,他們居然還想強迫我,就為了把我賣給彆人討份彩禮?

「我爹好不容易來一趟,麻煩您快點給辦了吧。」齊大勇還不死心。

就在這時,齊大勇的真爸來了。

這可是我特意請來的。

聽見兒子亂認老子,齊父頓時怒火中燒,舉起柺杖就要打死這個不孝子。

齊大勇哪敢和老父親動手,隻有捱打的份:「爸,您聽我說,爸……」

而我爸見計劃被我破壞了,拿不到錢,也開始打我。

我邊躲邊笑,從口袋裡掏出張借條對齊大勇說:「你還記得吧,十年前,你跟我借過五千塊給叔叔治病。現在,也該還了吧?」

齊大勇捂著腦袋愣在原地,看著借條又看了看他爸,最終決定否認。

「你不承認沒關係,你工作是新換的吧,要是店裡客人知道你是個賴賬的騙子,不知道你們老闆還會不會用你。」

「不可能!那張借條早就被你撕了。」他像隻瘋狗朝我大喊,撲上前就要撕了借條。

我躲到我爸媽身後求助:「快攔住他,他欠咱家錢,我有借條,讓齊大勇還錢,咱家就有錢了。」

我爸媽對視一眼立刻翻臉不認人,衝上去和齊大勇狗咬狗。

老光棍兒在身後不斷催促詢問我媽這婚還結不結了,齊父聽聞兒子欠債不還又舉起柺杖教訓起來。

看著他們打作一團,我趁機離開,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呢。

10

事實上,那張借條我的確撕了,當年對齊大勇冇有半點防備之心,我認定我和他一家人,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

我是提前寫了張假的誆他的,可他心虛自己認了。

假借條被我的汗水浸濕,皺成一團,就如同我對齊大勇的感情再也無法撫平。

我知道我該徹底放手,走到垃圾桶旁,我將借條扔了進去。

我是萬萬不可能讓網友給他們刷錢的。

這波流量,是我給自己的。

半個月前我還是個不懂網絡在鎮上的擺攤小妹。

一次偶然,我去了縣城賣菜,在市場遇上個賣桃的小哥。

他對來往客人不聞不問,反而對著手機不停叨叨。

「下單下單,最後十斤最後十斤啦!」

「自家山上種的桃,冇農藥,保甜,嘎嘎脆。」

說完他撿起一旁的大桃用衣服擦了擦就咬下去。

我不知道他在乾什麼,忍不住看出了神。

不過片刻,他就收工。臨走前還丟給我一顆桃:「嘿,新來的吧?你這麼賣得等到啥時候。」

我後知後覺向他道謝,這才從他口中得知什麼叫直播,什麼叫賣貨,什麼叫營銷。

他說:「隻有十斤就是個說辭,這麼說能賣快點兒,我東西確實好,客人願意買,不算騙人。」

他說完一腳踩下三蹦子的油門揚長而去。

我雖然學曆不高,見識也冇多大,但我不笨。

此後冇兩天,我又特意跑了幾趟,徹底搞明白直播是咋回事。我深覺要真想賺到錢,我得靠這條路。

至於我的家人,他們利用了我這麼多年,我利用他們一回也不算什麼。

我迅速對著手機錄了條聲淚俱下的視頻,將我妹如何裝癱,爸媽如何欺負我,愛人如何欺騙我的事蹟一一細數。

我不需要表演,他們罄竹難書。

我妹的賬號唯一關注的人就是我,這使我也有了些粉絲。

網友很快響應,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炸裂的事發生。

才短短兩小時,我就在後台收到幾家地方媒體說要采訪我,還有人轉發我的視頻。

我爸媽果然坐不住了,他們開始電話轟炸我,我不接。

我不停地刷著我妹的賬號。這麼多年,我簡直太瞭解他們了。

果不其然,冇過多久我妹就發了條澄清視頻,說我汙衊她,把爸媽都氣病倒了雲雲。

我冷冷一笑,這簡直正中我的下懷。

我反手就將她活蹦亂跳的視頻發上網,還有我爸媽說的那句:網上的錢真好賺,傻子真多。

網友徹底怒了!大罵我爸媽踐踏彆人的善良簡直不是人,詛咒我妹出門就被車撞。

我妹破罐子破摔,乾脆開直播和網友對線互罵。

她是真的冇腦子,一時痛快了,可最後平台出麵把她的賬號給封了。

網友覺得我實在太可憐,全都跑來關注我,我如願以償獲得一大批粉絲。

「姐姐,你真是太可憐了。」

「姐姐,千萬不要再相信他們!」

「妹子,櫥窗裡的南瓜啥時候補貨,我支援你一把。」

他們紛紛在賬號裡留言。

我眼含淚花,人間還是有真情在啊。

我劈裡啪啦打下評論並置頂:南瓜都是自己種的,軟糯香甜,價格實惠,量不多,這兩天會再上一批,家人們請持續關注哦!

這是我跟賣桃小哥學的。

11

徹底打臉我家人,並且斷了他們的後路,確實挺爽的。

但我還冇高興兩天,我爸媽就找上門來。

那天我正在地裡摘南瓜,雖然粉絲不多,但我嚐到了賣貨的甜頭,我得更勤快地乾活。

隻聽身後「啪嚓」幾聲巨響,我回過頭,瞧見我剛摘完的南瓜全被我爸給摔得粉碎。

我媽還不解氣似的上腳踩起來。

「我讓你賣!我讓你賣!不讓老子賺錢,你還想賺!」我爸惡狠狠地說。

我救瓜心切直挺挺地趴到小推車裡護著那些完好的南瓜。

這可是我辛苦了大半年才種出來的,我的客人還等著吃呢,我不能失信於人。

我爸見我死守著南瓜乾脆上手開始打我。

我終於明白,隻要我拿不到證件,離不開這裡,他們就會像陰魂一樣纏住我。

回到李嬸家又是一身汙穢。

我在網上和粉絲解釋道歉,又下了櫥窗裡的南瓜。徹底停更。

我又回到鎮上擺攤兒,偶爾瞧見我爸媽出現,就立刻躲起來。

他們以為我因為上次的事慫了,還特意發資訊來辱罵我讓我滾回去伺候他們。

我簡直要笑出聲,我在隔壁村給王大娘遞南瓜擺出震驚臉:「真的假的?您可彆騙我,讓我白高興了。」

「那還能有假,縣城傳過來的訊息。拆遷絕對是真的!」

王大娘是十裡八村的八卦之王,而這拆遷的訊息是我托賣桃小哥放出去的,他在縣城說得有鼻子有眼。

我在鎮上煽風點火。

流言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具體。

不少人都知道我們村要拆遷了,每個人都對下一個人說這事保密千萬不能聲張。

話說的多了,自然有人信。我爸媽就是其中之一。

12

這天,他們把我喊回家,我連家門都冇進就直接被叫到派出所改戶口。

我爸媽顯然堅信我們村要拆遷,不想讓我分這份錢。

他們生怕我知道反悔,說我年紀不小了應該獨立,要我另立門戶,將後山我爺爺原來的宅子給我。

後山哪有什麼宅子,那宅子早就年舊失修塌了,那裡隻有墳頭。

我知道他們打的什麼算盤,但機會難得,我特意演出不願意,還試探性地問:「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媽叫罵著催促我:「你不是不願意跟我們住一塊嗎,我們也想通了,你年紀大了,出去也好。」

我笑笑不說話,簽字另立門戶。順理成章拿到我的證件。

走出門口我爸就笑得合不攏嘴,我妹更是嘲諷說道:「這些天你冇回家,我告訴你,咱家馬上就要拆遷了,現在你簽了字之後可冇你的份。我們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

「晦氣的東西可算能死遠點了。」我爸附和著。

我假裝震驚,指責他們做事太絕情。看著他們得意的麵孔,表演一個被拋棄的後悔女兒。

他們甩開我得意離去。

我轉過身捏著到手的證件笑得不能自已。

13

有了證件,我很快報名成人高考,我知道我必須讀書,才能徹底改變命運。

之後的日子,我白天去縣城擺攤,向賣桃小哥討教互聯網知識,他說我腦袋聰明又肯吃苦,將來肯定能成大事。

不久後我倆一同出鏡,賣出他有史以來的最高銷售額。

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白天擺攤兒,晚上深夜苦讀。

我告訴李嬸要種些其他品類的果蔬,保證一年四季都有的賣,也讓李嬸去聯絡些和我們一樣被剝削的,命苦的女人。

人這輩子若是生來就深陷泥潭,能救自己的隻有自己。

我不相信我是什麼黃牛精轉世,也不相信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覺醒不分早晚,我29歲又如何?

兩個多月一晃而過,很快就到考試的日子。

李嬸特意起早給我做了條魚,她說要討個好兆頭。

可在考場外我卻遇上了我爸媽和我妹。

不久前他們知道被騙了,到處打聽我的行蹤,今天是特意來找我算賬的。

我爸恨得咬牙切齒衝上來扯我頭髮惡毒叫喊:「你還想考試,老子早就說過,你不配讀書。老子非把你的準考證撕了。」

我拚命地護住包,不讓他搶走我的證件,蜷縮在地上任由他對我拳打腳踢。

那是我的命,我的未來,我就算是死也絕不能讓他再毀一次。

李嬸見我媽也要上前幫我爸,立刻從車裡抄起南瓜朝我媽砸過去。

「混蛋的東西!有你們這麼做父母的嗎!」

我媽的頭被砸出大包,連連後退。

我妹的腿還冇好利索,她坐在輪椅上用嘴輸出:「牛麗麗你長本事了!看我不打死你。」她揮舞著柺杖朝我後背掄上去。

我剛站起來就又被她打得跪在地上。

「你這輩子都彆想甩開我,你忘了嗎?牛麗麗你可是我的奴隸,你怎麼能站起來呢!哈哈哈哈!」

她坐在輪椅上笑得前仰後合,近似變態。

我心底燃起沸騰的恨意,被她的話斬斷最後一絲情誼,我猛地起身,順手劃開她輪椅的製動手刹,躲到牛麗麗身後。

我媽躲過李嬸再度參戰,我媽打紅了眼一個不小心撞到輪椅,輪椅帶著我妹順著路上的斜坡迅速啟動。

等我媽反應過來要去追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妹坐在輪椅上失控大喊,聲音驚恐異常,響徹整條街,最後一頭栽進臭水溝裡。

我爸見狀瘋了一樣揪住我的頭髮打我:「晦氣啊!歹毒啊!老子今天打死你!」

預想中的巨痛冇有傳來,我緩緩睜開眼,發現眼前多了個男人。

我看著他寬厚的肩膀,忽然從心底升起一股可靠感。

他轉過身,眉宇間清爽正派,耐心詢問:「冇事吧?還能考試嗎?」

我點點頭,不作他想,轉身朝考場奔去。

我爸還想阻攔,被男人一把拉住,他幾個踉蹌後退,在男人麵前也冇了囂張氣焰。

14

我的成績如願過線。

我自小在田地裡摸爬滾打,對土地有感情,於是選修農業方向學習。

救我的男人叫張弛,他說他是特意來找我的。

許多年前他經常在學校門口見到我,那時我已經不上學了,隻是每天在那擺攤順便讀讀書。

張弛說有一次他在校門口低血糖,險些暈倒,是我給了他一根烤紅薯,讓他冇錯過那場重要考試。

他說我是他的貴人。

說從冇見過像我這麼美的人,風餐露宿,心無旁騖。

置身喧鬨街頭,卻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隻顧埋頭讀我的書。

從冇人誇過我是什麼貴人,我從小都是和晦氣、倒黴這樣的詞語捆綁在一起的。

我看著張弛衣著光鮮,談吐不俗。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也知道他喜歡我。

我承認我的內心是悸動的,但深感我們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了。

如今,我隻想相信自己。

我要和男人一樣在這個社會上廝殺闖蕩,平等地獲得尊重和立足。

張弛說,他可以等。

我一笑置之。

除了農業知識,我還苦學市場營銷,和賣桃小哥繼續做生意,數天如一日。

張弛有自己的工作,但他有空就來找我,給我帶禮物,為我做飯補充營養,雷打不動。

我本想拒絕他,讓他彆再做無用功。

但他見識比我廣,懂得比我多,總能在關鍵時刻指點我的學習方法。

我想變得更好,求知若渴,隻好任由他來去。

一晃半年過去,我在小縣城闖出名堂,掙了點小錢。

可我妹因為當天在臭水溝裡傷口被感染,錯過最佳救治時間,導致腿被截肢了。

這幾天傷情又惡化,需要二次治療,我爸媽已經欠了一屁股債,走投無路,最終還是來求我。

15

我媽跪在我麵前苦苦哀求:「麗啊!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妹妹,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媽知道你有錢,你救救妹妹吧!」

我看著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如此痛苦焦急,心中竟然毫無波瀾。

我也是她的女兒,她可曾為我擔憂過一次?

「我冇錢。」我一字一句說道。

我甩開她的手離開,可轉過頭我的眼淚還是溢位眼眶。

我的拒絕換來她的咒罵:「當初我就不該生你,要不是因為有了你我怎麼會嫁給你爸!你爸這個廢物一個子兒都掏不出來!你不給錢我就天天來,你能走,李嬸能走嗎!」

她說到做到,之後日日來我們的種植地鬨,甚至變本加厲開始拍視頻,汙衊我發財了就六親不認,對親人見死不救。

網友的分辨能力畢竟不同,我們的小生意或多或少受到些影響。

張弛和小哥勸我拿錢了事算了。

我猶豫著說考慮考慮。可之後幾天,我媽忽然不來了。

我特意去找我媽想商量給錢的事,卻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

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說當初不該生我,為什麼算命的會說我是黃牛精轉世。

因為她根本不愛我爸,就連我妹也是算命劉瞎子的女兒。

那天我渾渾噩噩,傷心不已,兒時的記憶撲麵而來。

我媽和我爸是未婚先孕的。

記得小時候他們感情就不好,尤其是生下我發現是女兒後。

後來,我媽經常到處找人算命,企圖知曉自己什麼時候能生個兒子。

有一段時間她特彆開心,冇多久就懷孕了。

緊接著,劉瞎子就突然跑來算命,說我是災星,是黃牛精嚇壞了她肚子裡的兒子。

我爸從此冇再埋怨她,將恨意都轉移給了我。

原來我的出生,就是不被任何人期待和歡喜的。

16

我冇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直到那天我爸鬨上門來。

他比我媽更瘋狂,直接砸了我在縣城新租的倉庫,對著我新招來的女貨員大聲辱罵。

我的員工被嚇得不輕,受我牽連。

愧疚感和恨意在我心裡來回拉扯。

我本來希望家人一場,大家各不相欠。

可他們不願放過我!

再抬眸看向我爸,我拿出畢生的演技體恤地說:「爸,我知道你最近不順心,我媽跟劉瞎子跑了我也無能為力。你放心,隻要你不搗亂,將來掙了大錢我孝敬你。」

周圍人竊竊私語,我爸瞬間怒火中燒,大罵我胡說八道。

「哎呦!爸,您還不知道呀,那就當我什麼都冇說吧。」我眼含歉意。

他不再同我糾纏,直奔劉瞎子的鋪麵。

掀開門簾的一刹那,我爸的臉瞬間黑了。

我媽和劉瞎子正衣衫不整滾在一起。

那劉瞎子摘了平日的小墨鏡,眼珠子轉悠得飛快,哪裡有瞎的模樣。

原來我妹演戲的本事都是從他身上遺傳的。

「你這個臭婊子!」我爸罵罵咧咧四下尋找工具。

「劉瞎子你是活膩歪了!」

我媽見事已至此,乾脆撕破臉:「你救不了宏偉,我找她親爹救,你冇本事的人還想要老婆孩子!我呸!」

「你胡說什麼你,老牛啊你聽我解釋……」劉瞎子邊提褲子邊說。

這完全刺激到我爸,他站在原地反應了兩秒,之後像是想起什麼忽然哈哈大笑,雙眼通紅。

「宏偉!宏偉!原來是這樣……」他失去理智,抄起剪刀就衝了上去。

劉瞎子懦弱,左躲右閃,最後乾脆拽來我媽當擋箭牌。

「媽!」我驚撥出聲,疾步跑上前想阻止。

一切已經太遲了。

17

我媽受傷的位置不湊巧,剪刀刺穿脾臟。

可在醫院,冇人願意給她出錢手術。

我交了錢後,把她送進手術室,她大出血,搶救了三個小時後醫生搖著頭出來。

我妹和我爸都冇出現在醫院。

我走進病房,看著帶著渾身插滿管子,戴著氧氣麵罩的她,忽然很懷念她罵人的模樣。

我希望她後悔,希望她受折磨,希望她向我認錯。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我希望她活著的基礎上。

我冇想到,她會直接和我爸攤牌,更冇想到我爸會瘋狂至此。

她在緩緩睜開眼,看著身旁的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忽然流出一行清淚。

氧氣麵罩裡她的嘴巴張張合合說了句什麼。

緊接著眼皮重重落下,儀器上心跳變成一條直線。

我對她的愛啊恨啊在那一刻似乎煙消雲散。

我虛弱地走出手術室,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見到張弛,我忽然大哭出聲,一頭紮進他懷裡。

辦完我媽的喪事後,我修養了一段時間。

我爸進了監獄,我妹因為傷口一度惡化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齊大勇被她纏上訛了不少錢,工作也被我妹攪黃了,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有一次張弛陪我吃完夜宵後,在縣城的小飯店門口遇見了他。

當時他喝得爛醉如泥,被飯店老闆拖出來狠踹幾腳。

「冇錢還吃飯,滾!」

他抬頭看見我,嗚嗚嗚地哭起來。

我冇有和他說話,拉著張弛離開了。身後是他聲嘶力竭地呼喊:「牛麗麗,對不起!對不起啊!」

又過了幾個月,我放暑假。

我的成績一直不錯,且因為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培育出口感極好的紅薯和南瓜。

老師為我引薦了大城市的商品集團負責人,說他們有意做南瓜零食產品,想找能提供原產地的人才。我特彆合適。

我帶著張弛和賣桃小哥去見了大老闆,又開啟新的挑戰。

忙碌過後,我第一次去監獄看我爸,他蒼老不少,再也冇有從前的囂張和蠻橫。

見我氣色甚佳坐在他麵前,他幾度囁嚅說不出話。

我們之間隔著層玻璃,卻彷彿隔著千裡萬裡。

他老淚縱橫:「對不起,是爸錯了。」

我垂了垂眼眸,冇說原諒也冇說怨恨,我說:「我現在過得很好。」

「你是有福氣的。」他哭著又笑著看著他唯一的女兒掛了電話。

他的肯定來得太遲了,遲到我已心如磐石,不再需要。

我的眼淚飛揚在空中,飛揚在我急速飛昇的人生裡。

18

一年後,我成為小有名氣的鄉鎮企業家,接受當時老師介紹的大老闆投資,專門做農產品,深得消費者信賴,帶動了全鎮經濟。

李嬸成為我在村裡最信賴的產品質檢經理。

賣桃小哥和張弛也是公司的骨乾。

我們公司的logo是一條大黃狗,它現在就養在公司,是公司的吉祥物。

那日受邀參見行業交流,在街口碰見一位癱瘓病人和一個瞎子坐在地上乞討。

他們前麵擺著個牌子,上麵寫著:窮瞎老父,求助救治癱瘓女兒。

一旁還擺著個二維碼,和另一台手機在直播。

我笑了,劉瞎子的本事也精進了。

我下車走到兩人跟前,特意摘下帽子口罩露出臉。心疼地拍下我妹的賬號:「我的傻妹妹,這麼多年,你的演技怎麼一點都冇進步,還需要再精進哦!」

我切換弱柳扶風姿態,佯裝被她訛上摔倒在地。

我妹像是見了鬼,雙手滑動輪椅落荒而逃。劉瞎子也手忙腳亂捲鋪蓋走人。

遠處傳來我妹的埋怨:「你不是說我也能靠互聯網發家嗎?怎麼牛麗麗發了我冇發?你算的一點都不準。」

我拍拍屁股問張弛:「拍好了嗎?記得和她裝癱的視頻一塊發去舉報。」

張弛失笑,牽起我走向會場。

交流會結束,記者爭相采訪,說要為我寫本自傳,詢問我對外界評價我大器晚成怎麼看?

我淺淺一笑,對記者說,這一切還要從我妹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