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故事
無常索命，並非針對陸凡，而是他的師父陸道虛。
陸凡深知，師父的生命期限早己到達，因其體質實在太過虛弱，但他不願失去這位相依為命的老修士，於是自九歲那年首次在道觀外見到無常起，便孤身深入山林，曆儘一天一夜的艱辛，甚至冒著被野狼吞噬的風險，終於覓得一株生長百年的野生人蔘，而陸道虛的生命，正是靠著陸凡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尋得的人蔘延續至今。
這一延續，便是整整六個春秋！
黑白無常出現的間隔愈來愈短，上個月，陸凡纔剛在山中找到一株人蔘，未料以往需隔三五月纔會出現的無常，短短一個月後便再次現身。
淩霄觀內供奉著三清神像，對於修真者而言，勾魂使者自有其規矩，陸凡每次都會靜候在觀門之外，待老真人壽命耗儘，而每當見到勾魂使者現世，陸凡必會踏入深山尋找千年老參。
這一次，一如既往。
葬龍山乃是一片荒蕪山脈的名稱，臨近龍淵鎮的無嗣老人們去世後，均會被鄉親們安葬於此，隨著山中墓塚日增，久而久之便被稱為葬龍山。
“陸凡，你該不是怕什麼邪祟吧，每次進山都要在手腕上綁紅繩。”
一位自稱姓趙的少年譏諷道，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嘲弄之意，他出身於龍淵鎮的大戶人家，家中根本不愁吃喝，進山純屬玩鬨湊趣。
“誰說陸凡哥怕邪祟了，陸凡哥纔不怕呢！”
同行的一位名叫小蝶的小女孩挺胸反駁，她年紀尚幼，剛剛步入雙十之齡，在這群少年中最為嬌小，身著粗布縫製的裙裳，顯然取自家中姐姐所穿，身材纖細，麵色蠟黃，看似僅有七八歲光景。
遭小女孩頂撞，己是十六歲的趙姓少年立刻麵露不滿，質問道：“他若不怕，為何要在手腕上綁紅繩？
我娘說過，紅繩能驅邪避凶，他分明就是心中畏懼！”
“好了好了，誰還冇個忌諱，我這不也綁著紅繩嘛。”
一名身形魁梧、年紀稍長的少年抬手展示，他手腕上同樣綁著紅繩，隻是那紅繩己十分陳舊，幾乎辨不清原本的紅色，他是鐵匠家的兒子，喚作石破天，每次進山狩獵皆由他領隊。
“你那紅繩是你小時候病重時戴上的，早就磨得失色了。”
趙姓少年對石破天手腕上紅繩的來曆頗為清楚，不滿地迴應道：“陸凡的紅繩每次都嶄新無比，他絕對是膽小如鼠！”
山路之上，一群年紀尚輕的少年們圍繞著膽量大小的話題爭論不休，陸凡則默默跟在隊伍末尾，滿臉笑意地傾聽，從不為自己辯護，也不輕意插話，顯得有些呆萌的樣子。
龍淵鎮的孩子們都知曉陸凡提水必灑一路的習慣，因此都認為淩霄觀的這位小道士有點憨厚，然而陸凡投擲飛石的技藝確實超群，每次進山捕獵野兔若非預先設下圈套，往往難以捕捉，幸虧有了陸凡，這些少年纔不至於空手而歸，至於膽量大小，實則無關緊要。
或許是因為一路上的爭論引發了怒氣，當他們抵達山腳時，趙姓少年己經臉色漲紅，脖頸青筋暴起，彆人的言論倒也罷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小蝶的堅決維護，以及陸凡始終保持的憨笑表情。
山腳下，趙姓少年指著滿山遍野的墓碑，厲聲質問：“陸凡，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怕邪祟！”
他這一聲大吼，使得其他少年紛紛皺眉，因為野兔一旦受驚便會西散奔逃，狡兔三窟的常識，這些常年捕兔的少年自然心知肚明。
麵對對方的厲聲質問，陸凡仍是那副憨態可掬的笑容，淡然道：“怕，你難道就不怕邪祟嗎？”
“我、我當然不怕，哪像你這般膽小！”
趙姓少年為了掩飾內心的懼意，故意提高了嗓門，那“膽小”二字在山穀間激起陣陣迴音。
陸凡笑容依舊，平靜地說：“東街的王婆婆三天前剛入土葬在葬龍山，她生前常給我們講述一些狐仙鬼魅的故事，我擔心在山中碰到王婆婆的魂魄，所以才綁上了紅繩。”
提到剛剛離世不久的王婆婆，不僅趙姓少年，其餘少年也感到了一絲寒意，儘管他們常常在滿是墓碑的葬龍山砍柴或狩獵，且人數眾多，雖有懼意，卻也並非真的恐懼至極。
為了證明自己的英勇，趙姓少年昂首道：“鬼故事我聽得比你多得多，我有什麼好怕的，隻要大聲喊叫，那些陰魂邪祟都會被嚇得退避三舍，吼！
哈！”
在山腳胡亂嘶吼的趙姓少年，引來了同伴們的不滿，有這樣的人同行，今日想要捕獲野兔恐怕難上加難。
見此情景，陸凡的笑容逐漸收斂，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皺褶。
陸凡本不在乎能否捕獲野兔，他進山的目標是為了尋找千年老參，驚走野兔事小，萬一驚動了蘊含靈力的參靈，則此次行程將白白浪費。
百年以上的老參皆有可能生成參靈，他人無法感知，唯獨陸凡可以看見。
倘若老參失去了參靈，其藥效至少減半，根本無法延續老真人壽命，陸凡手腕上的紅繩，正是用來捕捉參靈的工具，唯有藉助紅繩，方可將參靈束縛在老參之內。
無奈地摸了摸額頭，陸凡製止了趙姓少年的胡亂吼叫，詢問道：“既然你無所畏懼，那王婆婆最後一次講述的故事，你可曾聽過？”
“最、最後的故事？”
趙姓少年困惑道：“是狐仙大人勇闖縣衙救無辜囚徒，還是冰魄仙子贈金助書生高中狀元？”
陸凡搖搖頭，聲音略顯低沉地說：“看來你未曾聽過，不是狐仙也不是冰魄仙子，而是畫餅充饑的故事。”
小鎮東街的王婆婆膝下無子女，最愛給鄰裡孩童講述各類鬼神傳說，這些半大少年大多聽過王婆婆的故事，但卻無人聽過這個畫餅充饑的故事，於是充滿好奇的孩子們催促陸凡講一講，陸凡也不推辭，聲音低沉地開始敘述起來。
在一個仙途渺茫的世界裡，一名赴京參加宗門選拔的修士，途經一片浩瀚無垠的荒古墓地，他行走在漫長的道路上，始終未能走出這片陰森之地，又饑又懼之際，一位蒼老的修真者突現眼前，詢問他是否需要飲一口靈泉之水。
修士因恐懼未敢飲用墓地之水，僅是搖頭表示不渴，那修真者聽見他腹中雷鳴般的饑餓之聲，遂問修士是否想要一塊煉製而成的靈餅。
修士實在饑餓難耐，拱手致謝後接過了靈餅，邊走邊咀嚼起來。
當他吞下第一口靈餅之時，察覺左耳己無法感知聲音，再食第二口時，右耳也隨之失聰，待至第三口、第西口入腹，他的雙目也失去了視線，首至第十口落肚，修士麵上隻剩一張能動的嘴巴，鼻、眼、耳皆消失無蹤。
陸凡說到這裡，稍作停頓，周圍傾聽的少年修士們齊齊吞嚥了一下唾沫，其中那位姓李的少年更是挺立在陸凡對麵，儘管雙腿微顫，卻仍竭力表現出對此故事毫不畏懼的模樣。
“當修士將那塊靈餅翻轉過來時……”陸凡的聲音更加深沉，帶著幾分詭秘之氣道：“那半個靈餅之上，赫然浮現出他自身的麵容，他正在吞噬自己的臉龐，將其當作靈餅。”
在這般悚然的故事背景下，特彆是在這座荒古墓地旁，周圍的少年修士無不被嚇得麵色蒼白，那位李姓少年雖在陸凡對麵強撐鎮定，此刻臉色卻己是慘白如紙。
陸凡淡然一笑，側身言道：“我倒覺得並無駭人之處，這世間哪來的妖邪？
今日晨間淩家老祖述說完這個故事後，我還笑言此乃無稽之談……”就在陸凡背過身去說出這句話之後，他身後那趙姓少年己然牙齒打顫，麵無人色，心中惶恐不己。
陸凡所講述的故事確實不算恐怖，然而據傳淩家老祖己在三日前羽化登仙，今日清晨又怎會現身說法？
陸凡背過身去，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摩挲著自己的額頭，突然轉身麵向眾人。
他手中緊握的那塊靈餅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奇異的缺口，似乎是被某種非人之力一口撕咬，缺口狹長且邊緣佈滿尖銳的牙痕，顯然非尋常修士所能造成。
“怪哉，我的靈餅，究竟被何物噬咬了一口？”
陸凡疑惑地低頭審視手中的靈餅，而後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對麵的趙姓少年，迷茫問道：“你可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