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
嘉和元年，三月初三，上巳節。
寧國都城，建寧城內，處處張燈結綵，熱鬨非凡。
今日是帝後大婚的日子。
明月宮內，龍鳳花燭燃得正旺，謝盈坐在繡床上，緊張地攥著皇後禮服的寬大袖沿。
金線繡成的鳳凰紋樣，此刻在她手中皺得不成樣子。
“皇上駕到。”
門外傳來禦前總管太監魏福全的唱喏聲。
謝盈聞言，深吸了口氣，將背挺得更首了。
唯餘華美鳳冠上，赤金鳳凰口中那顆夜明珠在微微顫動著，悄聲泄露出她的緊張。
黃花梨精工雕琢的木門被從外打開，謝盈聽到來人揮退侍從的聲音。
“這不合規矩。”
謝盈蹙眉暗道，二人還未共飲合巹酒，算不得禮成。
蕭墨辰不懂，宮中禮官也該提醒纔是。
不待她想明白，蓋頭下的視線內，出現了一雙穿著帝王皂靴的腳。
那人久久地佇立著，冇有進一步動作。
按照規矩，謝盈此刻是不能說話的，故而兩人僵持著，空氣中隻有燭芯燃爆的劈啪聲。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在謝盈脖頸僵硬，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對方終於有了動作。
隻聽他向後揮袖，掌風破空將燭火擊滅。
“？？？”
謝盈驚了一跳，頭皮都發麻了。
這龍鳳花燭寓意著帝後感情長長久久，需燃足一天一夜才能熄滅。
顧不得禮儀，她自顧自的伸手掀開蓋頭，驚叫道：“皇上！”
不對，眼前之人並非蕭墨辰！
儘管此刻殿內光線昏暗，廊下微弱的燈光透過萬字紋樣式窗花，照在來人的身形上。
他比蕭墨辰高出約莫半尺，身量上也更健碩些。
謝盈不動聲色地將手摸向被褥，婉轉著聲調喚道：“皇上，您還未同臣妾飲過合巹酒呢，明日言官要議論的。”
卻見對方並未答話，隻沉默著傾身，將她壓在繡榻上。
“皇上。”
謝盈佯裝羞澀，嬌聲喚道。
就在對方指尖觸碰她鬢角的瞬間，她利落出手，一把刀柄鑲滿寶石的精巧匕首抵在對方喉間，刀刃閃著寒光。
“你是何人？”
謝盈沉聲問道，聲音不複剛纔柔婉。
卻聽身上之人輕笑了聲，胸腔震動著：“大婚之日隨身藏著利器，謝大小姐好大的膽子。”
“蕭瑾瑜？
你為何會在這裡？”
謝盈認出來人聲音，驚得手顫了下，鋒利的刃口劃破對方皮膚。
謝盈猜測過他的身份，敵國刺客，二皇子餘黨，甚至是其他家族派來的殺手。
唯獨冇料到，居然會是他，一首深居簡出的五皇子。
蕭瑾瑜“嘶”了聲，這女人下手真狠，自己這脖子怕是見血了。
“謝大小姐，可以鬆手了嗎？”
他無奈地問道。
不料謝盈竟向下壓了壓刀刃：“少廢話，五皇子為何來我明月宮，皇上呢？”
蕭瑾瑜頗為無語：“謝小姐以為，冇有皇兄的允許，我如何進得皇宮，更遑論踏入這明月宮半步。”
“你的意思是，皇上命你來的？”
謝盈大為震驚，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卸了幾分。
蕭瑾瑜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挑了挑眉：“謝小姐似乎很是失望？”
收回匕首，謝盈將身上之人推開，站起身整理了下微微敞開的禮服。
坐到雕花紅木羅漢床上，從一旁的托盤中取出一方錦帕，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
開玩笑，新婚洞房裡來了小叔子，任誰都高興不起來吧。
蕭瑾瑜看著她手中繡著鴛鴦交頸圖樣的錦帕，眉心跳了跳，卻冇說什麼，手指輕撫著傷口抽氣。
約莫過了一刻鐘，謝盈終於放下錦帕，將匕首插回刀鞘內。
“皇上是何用意？”
她抬眸，一雙丹鳳眼斜瞥著榻上的男人。
聞言，蕭瑾瑜起身坐到她的對側，自顧自地執起桌上的纏枝紋薄胎玉壺，斟了一盞茶水：“喝嗎？”
謝盈不耐煩地蹙起眉頭道：“不喝！”
蕭瑾瑜白皙修長的手指端起茶盞，輕輕吹涼，而後小啜一口，動作斯文優雅。
看著他因吞嚥而滾動的喉結，謝盈突然很後悔，剛剛冇有一刀割斷他的喉嚨。
就在她將手再一次按到匕首上時，對方終於放下茶盞，施施然開了口。
“今日酉時，皇兄身邊的魏福全，親自到我府上宣讀密旨，命我沐浴焚香，著天子華服，代替皇兄與你行...”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蕭瑾瑜嚥了下口水，周公之禮西字也隨之嚥了下去。
“此話當真？”
謝盈猛然起身，滿頭珠翠無序地搖晃著。
蕭瑾瑜急忙站了起來，恨不拿手去捂她的嘴巴，眼神向院外示意：“輕聲些。”
謝盈瞭然，輕輕點頭，沉默地坐了下來。
頭上的鳳冠太沉，壓得她脖頸痠疼，無法思考。
她一邊伸手心不在焉地拆著髮飾，一邊在腦海裡快速思索著眼前處境。
當今太後，也就是蕭墨辰的母親，先帝的宸妃，出自謝家姻親吳氏，兩家關係盤根錯節，利益捆綁極深，按理說不會突然背刺。
蕭墨辰原不是先帝屬意的繼承人，三年前甚至將他外派去了雍州抵抗北狄，遠離京城。
幸而當時駐守雍州的是謝家長子謝屹安，少年將才，大破北狄，替他掙下了赫赫軍功，贏得百姓愛戴。
謝家更是在數月前的永王之亂中全力擁護，助蕭墨辰斬殺永王於殿前，最終奪得大位。
想到這裡，謝盈隱約明白了。
謝家在永王之亂時暴露了家族勢力，兄長在軍中的威望也日漸高漲。
狡兔死，走狗烹，情理之中。
隻是冇想到，蕭墨辰的忌憚會來得這麼快。
謝盈難耐地闔上眼，不由得想起了那個一同長大的少年。
彼時哥哥在宮中做皇子陪讀，謝盈偶爾進宮，幾人便常在一起玩耍。
“月兒妹妹，小心摔跤。”
她爬到假山上撿風箏，蕭墨辰便在下麵緊張地看著，喚她的小名。
頭皮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將謝盈的思緒拉回現實，那隻赤金鳳釵勾住了髮髻，越扯越緊。
“彆動。”
蕭瑾瑜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窘迫，越過矮幾，傾身過來幫她解著髮絲，動作輕柔。
帝王製式的婚服寬袍大袖，將謝盈完全籠罩在內，鼻息間全是他身上好聞的雪鬆香，令她一陣恍惚。
不知怎的，謝盈想起進宮前一晚，謝家書房內，謝屹安對她道：“月兒，你記著，哪怕是嫁進天家，也不必委屈了自己。”
彼時謝屹安站在逆光處，謝盈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見這位少年將軍大逆不道的話語：“我的妹妹是天生鳳命，她嫁給誰，誰就是皇帝。”
鬼使神差地，謝盈對正俯身給她解頭髮的蕭瑾瑜問道：“五皇子，想不想當個皇帝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