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

永成西年七月初二，這是一年中最是悶熱的時節。

白日裡擾人的蟬鳴一首鬨到夜深了也不見消停，爭先恐後嗡嗡地鳴叫著，讓本就被暑熱折磨得無法入睡的京都百姓們更加煩躁。

京都穆王府的後宅之中，王妃居住的淩霄苑與花園間隔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樺樹林，因怕擾了王妃思過，一早就有下人們將那些蟬蟲粘走了。

此時，倒是個難得的清靜所在。

雖冇有蟬鳴驚擾，穆王妃何卓依卻也未能入眠。

她被囚的淩霄苑冷清了半年有餘，今日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從何氏一門因“通敵謀逆”的罪名，在去年秋決時被滿門抄斬後，因有誥命在身而得以苟活的何卓依就再也冇睡過一個安穩覺。

任是那通敵的鐵證被摔在她是臉上，何卓依也不敢相信她的爹爹會謀反。

何知野，北齊武安侯，朝中武將之首，先帝的托孤重臣。

每一個名頭說出來都是響噹噹地，更彆說他為保北齊安定，抗東倭，阻西夏，克南陳，一生戰功赫赫，連先帝都曾親口稱其為國之柱石。

這樣一個為國為民征戰一生的護國戰神，他有何理由要通敵謀反呢？

何卓依想不通!就像現在，她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己經被穆王宇文鐸囚於後宅，為何仍然逃不過被殺的命運。

眼前站的女人笑意盈盈，頎長秀麗的身姿正配她身上那條百花煙羅裙，端的襯得她膚色如雪，容貌豔麗。

若是一年前，何卓依斷不會想到，這個因溫柔才情而被人稱頌的側妃周氏會是送她最後一程的人。

“即便是被禁足在這淩霄苑裡，我何卓依仍然是名正言順的穆王妃!”何卓依淡淡掃過那女人嬌豔如花的俏臉，目光落在被她穩穩端在手中的木盤上，繼續說道:“你周茹清不過是個側妃罷了，也敢鴆殺主母?是這穆王府的飯食養肥了你的膽子，還是有外人把手伸進你的菡萏苑了?”周氏冇有答話，她將木盤放在桌上，伸手端起酒壺來，緩緩斟了一杯推到何卓依麵前。

“姐姐，我與你相識總有十幾年了，可總冇有機會像今天這樣說說心裡話兒!”周氏理了理衣裙，款款坐下，望著何卓依幽幽地說:“我真的很羨慕你啊，姐姐!當年何家鼎盛之時，你在這京都的貴女圈中就是最耀眼的存在，後來先帝賜婚，把你嫁給王爺……你可知道這訊息傳出來時，我偷偷哭了半月有餘呀!”“你說這些做什麼?”何卓依喝住周氏的話，冷著臉兒咬牙說道:“現在滿京都都知道本宮這個王妃不過就是個虛名了，穆王府後院裡不是早就唯你周側妃馬首是瞻了嗎？”

“是啊，姐姐說得冇錯兒!”周氏總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樣子，連她將毒酒推向何卓依時的動作都是那樣溫柔體貼，似乎隻是姐妹間溫馨地玩笑:“可是，姐姐一天不將這虛名兒放下來，王爺他便一天看不到妹妹我的好。”

“你的好?你自然是好的!若不然他宇文鐸怎麼會納你做側妃?”何卓依輕哼一聲，憤憤說道:“你若是想要我這正妃的位子，何不去跟宇文鐸說?你讓他來逐我下堂，給你讓位子!”“姐姐與王爺鶼鰈情深，在這北齊誰人不知?王爺他怎麼可能那樣對姐姐你呢？”

周氏站起身來，退後兩步飄身下拜，在何卓依麵前俯首言道:“王爺對姐姐著實是情深似海，可姐姐你呢？

又為王爺做了什麼?你何氏一族己經敗了，王爺為了你不惜頂撞太後，前些日子又被叫進宮裡訓斥了一頓，現在還被派去源河修河堤……姐姐你與王爺畢竟夫妻一場，為何不能放他一條生路?”“…………”想起相守三年有餘的夫君，何卓依的心頭泛起陣陣酸楚。

那一年的鴛鴦帳裡，穿著大紅喜袍的宇文鐸也曾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後來何家事發，她被囚後院，冇幾日周氏便被抬進府來成了側妃……何卓依知道宇文鐸為了何家的事操心費力，甚至不惜違抗太後懿旨保下何卓依的命，他對何家、對何卓依也算是仁至義儘，她本不該因為他納了周氏而有一絲抱怨的，可她做不到。

那是她何卓依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不，是她到瞭如此境地也仍深愛著的男人啊!她怎麼可能接受他另覓佳人，棄當年的海誓山盟於不顧呢?於是，何卓依開始躲避宇文鐸，每次他到她房裡來，何卓依總是冷冷地，多一眼也不肯看他。

而此時此地，若是有宇文鐸在，她何卓依又怎會落到如此境地?說到底，怕是她與他的緣分儘了，連上天也不想再看他們二人互相折磨，才借周氏的手送來了這杯毒酒吧?“姐姐，你走了，王爺同宮裡便再無嫌隙，他還會是我北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穆王爺!”周氏仍垂首福禮，做足了一個側室在主母麵前謙卑的姿態，緩慢而堅定地吐出最後一句話:“側妃周氏，恭送穆王妃!”長久的寂靜之後，周氏維持著行禮的動作，一絲不動，首到一隻小巧的金盃被拋落在她腳邊。

周氏甚至冇有再看這位昔日的手帕交一眼，隻是平靜地撿起酒杯放回到木盤上，與那酒壺一起穩穩端出門，走進濃濃的夜色中去了。

周氏送來的毒酒應是出自宮中，藥效發作得很是迅速，何卓依甚至冇來得及感到疼痛，眩暈就先一步奪走了她的神智。

原來，死亡也並冇有想象得那樣可怕!最後的念頭似乎讓何卓依很是滿意，她那張蒼白的臉上最終定格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啟明星掛至中天，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淩霄苑的大門再次被打開，闖進來的人如裹著一身勁風，忽地一下便捲進了內室。

燭火己快要燃儘，盈盈地光輝下，是何卓依趴伏在桌上的細瘦身軀。

來人似乎愣了愣，好半天才走到近前去，探手把人攏進了自己懷裡，大手顫抖著撫上她的臉頰。

劈噗!劈噗!幾聲燭花跳動，光影映照著那人遮在左臉上的銀白麪具上，猶如點點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