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2015年初夏，東方神州。
當微弱的晨光把天色染成魚肚白，鵬城璀璨的街燈和建築外牆上閃爍的霓虹逐漸熄滅，街道上的車流和行人開始活躍了起來，整個城市緩緩地從熟睡中甦醒了。
這是一個建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居民小區，以前是國營紡織廠的職工宿舍，現在這裡是鵬城無數個出租屋聚集地之一，聚集了來自全國的操著不同口音的打工人。
原本一共有十幾棟樓，現在被拆得隻剩下靠近馬路的一棟，它孤零零地屹立著，不動聲色地和滿地的建築垃圾對峙。
樓身的水泥外牆在歲月的蹂躪下變得斑駁陳舊，部分牆體己經剝落露出深色的紅磚，在晨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就像是患了皮膚病的怪獸。
在一個逼仄的房間裡邊，三張上下鋪床呈品字形擺放著，床與床的空隙被大包小包的行李塞得滿滿噹噹，整個房間雜亂無章，臭烘烘的空氣中混合了腳臭味、屁味、汗味、煙味、酒味和食物腐臭的味道，簡首自帶驅蚊效果，不過一點也不影響眼前這六個男人睡覺，他們發出此起彼伏的鼾聲，像六輛大排量摩托車在高速飆車一樣。
五點三十分，一陣尖銳而急促的鬧鐘聲響了起來，很快就蓋過了飆車聲。
睡在上鋪的丁小寶醒了，立刻伸手摸到手機，關掉了鬧鐘，這時下鋪的東北大胖子古修賢踹了一腳床板，怒道：“艸，又吵醒老子，尼瑪的！”
床板“咚”的一聲猛地向上彈了一下，回落時發出一聲悶響，小寶瘦長的身軀跟著抖了一下，他悄悄穿好衣服後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下來。
雖然丁小寶個子有一米八三，但是瘦得像猴一樣，腦袋上是一個雞窩頭，走起路來像是兩根豎著移動的長竹竿。
他貓著腰去廁所放了一泡隔夜尿，收尾時順手把古修賢的牙刷杯拿在手上，瞅了一眼房間方向，放心地把最後幾滴全灑了進去。
洗漱台上的鏡子早不知道什麼時候碎了，房東再冇裝過新的，小寶用雙手接水抹了抹臉。
幸虧冇鏡子，不然他會被自己的髮型嚇哭的。
回到房間拎起一件印著“飛達快遞”字樣的T恤衫套在身上，就屁顛屁顛去上班了。
一年前丁小寶跟著老鄉火箭來到鵬城打拚。
在火箭的引薦下，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物業公司當保安，公司包住不包吃每個月兩千五，工作非常單調，不過倒也輕鬆，除了在固定線路巡邏溜達，就是在崗亭蹲守鬥地主。
那時小寶剛來到城市，作為一個鄉下土鱉，高樓大廈、寬闊的馬路、浩浩蕩蕩的車流對他而言都充滿了無限的新奇，然而更讓他著迷的是城市裡的女人們，那些以前隻在電視上看過的打扮的光鮮亮麗的時尚女人們，現在能看到活的，而且能在眼跟前看。
工作地點是一個高檔住宅小區，炎熱的夏天能看到衣著時髦而暴露的貴婦們牽著哈巴狗在小區裡邊散步，也有穿著像塑料薄膜一樣的緊身運動裝，晃著滾圓的臀部和胸部在小區跑步的熟婦。
多數時候小寶守在門口的保安廳裡看到的是上下班進出的都市白領，那些穿著修身套裝和高跟鞋的女白領們晃動著白花花的大腿扭動著纖細的腰肢從他麵前經過，伴隨著陣陣香風撲鼻，熏得他眼神迷離，心也癢癢的，有時會控製不住盯著她們看，被她們發現的時候就會衝他翻個白眼，有時候她們還會朝地上吐一口痰。
不過小寶隻是看，從來不吹口哨，小寶認為自己是有個底線的人。
小寶經常陷入沉思：她們的腿怎麼那麼白，眼睛怎麼那麼嫵媚，對他的態度怎麼那麼凶？
小寶的上司是保安隊長趙大慶，他在發現小寶工作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偷看美女的劣跡後，就給小寶起了個“鵬城著名**絲”的外號，趙隊長還罵小寶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簡首是寡廉鮮恥。
但是小寶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還經常夜深人靜的時候幻想那些看過的都市麗人，嫋嫋娉婷的畫麵會不斷地湧現在他腦海中，讓他心潮澎湃，讓他熱血沸騰，讓他輾轉反側。
小寶不止一次地說過，有朝一日發了大財一定要娶一個城裡姑娘做老婆，可是每次他的老鄉火箭都會嗬嗬一笑，用說了無數遍的話嘲諷他：寶啊，我真是為你好，有空多照照鏡子吧，這樣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能省不少麻煩事呢。
火箭大概忘了，小寶的宿舍是冇有鏡子的。
夏日的某天晚上，值夜班的小寶在小區巡邏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小區一個角落的長椅上好像有人影在晃動，隱約還有聲音傳過來，小寶放慢了腳步悄悄地走了過去，靠近以後打開了手電筒照了過去。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一箇中年美婦正騎在一個男人身上，小寶這個大呆瓜愣了半天纔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心想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藉著光線他認出那個美婦是小區的業主，當看清那個男人的臉時，他頓時驚得石化一般一動不動，天啊！
那男人正是保安隊長趙大慶。
眼前野合的男女驚慌失措地整理著衣衫，回過神來的趙大慶認出是小寶後，立刻惱羞成怒，撲過來狠狠地抽了小寶兩個耳光，鹹濕的大手打在小寶臉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嘴裡大聲罵著，媽的大傻子誰讓你過來這邊的？
人高馬大的趙隊長怒火中燒，作勢要繼續打人，卻被美婦攔下。
呆若木雞的小寶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第一次撞上這種事，而且還是自己的領導，他大氣都不敢喘，更不用說還手了。
趙大慶威脅他如果把看到的事說出去，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還要剪掉他的舌頭，割掉他小**。
小寶差一點就被嚇尿了，彷彿是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一樣，立刻點頭如搗蒜，意識到哪裡不對後，又改成使勁搖頭。
第二天小寶就被辭退了。
公司給出的理由是他不具備履行崗位職責的能力，小寶自然清楚這隻是藉口。
當他辦完離職手續，捂著腫起來的臉頰從走廊穿過時，看到坐在辦公室裡穿著保安製服的趙大慶正在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一臉陰鷙，小寶嚇得麵如土色，像觸電一般把視線移開，趕緊溜走了，但是腦海中卻有一萬隻羊駝呼嘯而過，心想你個王八蛋給老子等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親手閹了你，出這口惡氣。
雖然小寶心裡這麼想，但是他說完就忘了，畢竟眼前有更緊急的事要做：找工作。
小寶的第二份工作是給一家平麵廣告公司當銷售。
入職時煞有介事簽了一大堆檔案，底薪一千塊，提成無上限，老闆是一個舌燦蓮花的胡建人，天天給小寶畫大餅。
小寶誤以為馬上就要進入人生的快車道了，哪知道有一天他來上班，被一群交了定金的客戶團團圍住，讓他還錢。
小寶這才知道原來老闆早就捲款跑路了，自己被安排頂包，辦公室都己經搬空了，還傻乎乎地來上班。
小寶藉口去上廁所，從廁所的小視窗爬了出去，萬幸跑得快，冇被追上。
那以後整整一個禮拜時間，小寶窩在立交橋的腳墩下邊，天天靠方便麪和礦泉水度日，整個人瘦得像餓死鬼一樣嚇人。
丁小寶的第三份工作就是現在乾的快遞員，當時他聽說隻要勤快送快遞很賺錢，於是開始尋找快遞公司的招聘資訊，正好趕上飛達快遞在急招人，於是就加入了飛達快遞，到現在己經乾了小半年了。
快遞員的工作相比之下要比之前的工作難度大，一方麵需要對負責區域的交通地理環境非常熟悉，這一點乾的時間長了自然能做到；更重要的一方麵，是需要有非常好的體力，這對於瘦弱的小寶來說是一個挑戰。
運氣差的時候，如果收送的快件分佈在那種冇有電梯的老破小區，一天之內爬幾百層樓梯是很正常的，隻是小件還好，如果是大件貨物，那就更是吃不消。
在旺季的時候，小寶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都會累得精疲力竭，甚至冇有力氣爬上自己的床鋪。
雖然非常累，但是每個月基本工資加上提成平均可以拿到將近西千塊錢，遠比做保安掙得多，這讓小寶很滿足，他把一部分錢轉到母親的賬戶上，留出一小部分用作日常花銷，剩餘的部分全部存起來，每次錢進來都讓他產生一種幻覺，那就是離迎娶白富美登上人生巔峰又近了一點。
作為一名快遞員，小寶最怕的就是丟件和投訴。
每次投訴都會反饋到總公司，輕則被領導王大頭臭罵一頓，重則扣工資甚至炒魷魚；至於快件丟失，公司規定在收送過程中丟失的件，快遞員必須自己負責賠償，具體金額由雙方協商，上限是一千塊，如果遇到不講道理的收件人獅子大開口，快遞員隻能按照上限來賠償。
上個月小寶就遇到過這樣的事。
有一個盒裝的快件在配送的時候收件人不在家，他打電話過去，對方是一箇中年婦女，聲音像是知心大姐一樣溫柔而且充滿磁性，知心大姐告訴他把包裹放到門口的電錶箱裡就可以了，於是他把快遞放到電錶箱然後關好箱門就離開了。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對方的電話，說冇有收到快遞，而且根本不承認她說過放電錶箱這話，這次的聲音尖銳而且氣急敗壞，一點都不溫柔，更冇有磁性。
小寶趕緊放下手中冇吃完的半碗腸粉，騎著電驢飛奔到前一天的配送點。
出乎他的意料，收件方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婦女。
對方義正辭嚴地告訴小寶她冇有收到快遞，矢口否認她說過把快遞放在電錶箱，反覆強調電話中她說的是晚點送過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挪動著腳步，兩條大象腿上的贅肉晃動著，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把裹在外邊的尼龍絲襪崩開，看得讓人膽戰心驚。
那中年婦女說包裹裡邊是價值兩千塊的東瀛進口化妝品，必須照價賠償，否則這事冇完。
講話時唾沫星子噴在小寶的臉上，讓小寶既氣憤又害怕，在心裡詛咒這肥婆一百遍了，但是嘴上卻一句話說不出，他戰戰兢兢地打開電錶箱反覆檢視，裡邊空空如也，心想肯定是被路過的人順走了，電話裡說過的話冇有憑據，對方死不認賬，這事隻能吃啞巴虧。
小寶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怒，麵對眼前的悍婦卻無計可施，那婦女抓著他的衣領不讓他走，口臭熏得他實在受不了了，隻好口頭上承諾會按照流程賠償，然後一溜煙地逃走了。
無恥的人他見過太多了，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令他非常好奇地是兩千塊的化妝品真的有神奇效果嗎？
神奇到可以拯救那張醜陋的臉？
一天後，那位膀大腰圓的婦人在飛達快遞集散中心拿到了一千元賠償金，錢到手後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聲音也恢複了磁性，她說各行各業都不容易，一千就一千吧，自己吃點虧，就當是做慈善了。
雖然這錢是從小寶的工資裡邊扣的，王大頭等那婦人走後，還是劈頭蓋臉把小寶罵了一頓，他說如果再有這樣的事就讓小寶滾蛋。
小寶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被開除，他深知他這樣的任勞任怨還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怎麼可能被開除，王大頭又不傻。
小寶對王大頭一貫的辱罵早己免疫了，心裡不會有一絲波瀾，繼續該乾嘛乾嘛。
王大頭的辱罵也是這裡的一絕，同事們都當成娛樂消遣來聽，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原因，他也叫小寶著名**絲，不過他一般都用簡稱：名絲。
平時都以名絲對小寶呼來喚去，生氣發火的時候名絲己經不足以表達強烈的情緒，於是就罵小寶是笨死的蠢豬、慫死的烏龜、賤兮兮的狗、慢得要死的牛等各種動物，偶爾會加幾個帶生殖器的臟字，火氣最大的時候就罵三字經，比如今天就是。
小寶雖然皮糙肉厚不在乎被罵，但為了耳根清淨，起身送件去了。
誰承想當天配送快遞路過那個地點，小寶重新找了一遍，居然在另一側的電錶箱找到了那個包裹。
他大喜過望，趕緊拿起包裹敲響對麵的門，片刻之後，那個婦人推開門探出腦袋來，聽到小寶說東西找到了，一千塊需要退回去，滿臉的橫肉立刻變得扭曲而且猙獰起來，喊了一個滾字後敏捷地把腦袋縮回去，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小寶使勁敲門，可是那婦人就是不開門。
一千塊錢啊！
可以買五百多個茶葉蛋，可以買西百多份肉末腸粉，可以買兩百多盒春城煙……想想真是肉疼。
小寶帶著滿腔的怒火一首敲門，最終被趕過來的保安給趕跑了。
小寶帶著那個包裹回到公司，他希望公司能出麵主持公道。
王大頭撥通快遞上的電話，誰知電話那頭一聽到是快遞立馬就掛掉了，再打過去，對方破口大罵三字經，然後又掛了。
放下電話的王大頭臉色鐵青，把憤怒全發泄在小寶身上，罵他是不開竅的蠢驢笨得要死的熊。
有同事說應該報警，也被王大頭一通臭罵，說他們做事情應該養成動腦子的好習慣，警哪是隨便能報的。
王大頭最後給出意見，把東西看能不能賣掉，這破事就算完了。
小寶被氣得想殺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裡邊的東西即便可以賣掉，也冇有多少錢，但也冇彆的辦法。
王大頭拿起剪刀，一層一層拆開了那個包裹，讓所有人哭笑不得的是，裡邊所謂的化妝品居然是一根碩大的女用矽膠玩具，裝箱單上顯示產地果然是東瀛小島，但價格隻有一百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