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京兆府的人來的快,走的也快,半句多的話都冇有。

等人離開之後,夢棠看著桌上擺著的籍書滿眼驚奇,她雙手放在膝上望著對麵的人:“阿兄,你怎麼知道吳大人會送籍書過來?”

宗徵笑了聲:“因為他怕死。”

見對麵的小女娘滿臉茫然,顯然冇聽懂他的意思,宗徵頗為耐心地解釋。

“京兆府的權力不小,統管京下二十四縣,轄製京中各處城防治安之權,更無上級約束可直稟天子,論理該是人人爭搶之位,可是你知道為何朝中有句話叫做寧當七品小縣令,不為三品京兆尹?”

夢棠仔細想了想,試探著道:“是因為天子腳下官宦權貴太多,府衙不好管束?”

宗徵眼底露出抹讚許:“不錯,京兆被稱為天子輦轂,謂之君王車駕,離天子近,也就意味著麻煩多。”

“這京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有權有勢的,隨便扔個石頭下去,砸中的不是世家權貴,就是朝臣宗親,因著各種矛盾錯綜複雜,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稍有不慎討好了這個就會得罪那個。”

“吳懷之前曆任京兆尹,久者不過二三年,近者數月一歲,動輒毀傷失名,但凡任上罷免的,幾乎全都因各種過失,吳懷是上任之後當的最久的一個。”

蘇夢棠還是頭一次聽人講起官場的事情,連忙坐直了身子聽的格外認真。

宗徵見她這副乖得不行的樣子眼底浮出笑:“吳懷出身寒門,毫無背景,妻族也隻是尋常小官之家,可他入京兆府後四年未曾挪位,朝中從未有與他交惡之人,你可知是為什麼?”

夢棠眨眨眼:“因為他為人圓滑?”

宗徵搖搖頭。

“那是他做事周全謹慎?”

宗徵依舊搖頭:“是因為與他交惡的,要麼死了,要麼已經貶官離開京城。”

見小女娘滿是震驚瞪圓眼,他笑了聲:“吳懷與京中許多官員不同,他是從底層爬上來的,所以熟知人性,他這人世故圓滑,做事也足夠謹慎,可最重要的是他眼光好,也甚為怕死,深諳萬事留一線,斬草要除根的道理。”

“他從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與人方便絕不為難,可若真得罪了誰,便會竭力將人置諸死地絕不留後患,可京中許多人都是他動不了了,所以他就會替自己找一個最好的擋箭牌,或者是能夠庇護於他,幫著他剷除他所得罪之人的人。”

宗徵靠在憑幾上長腿舒展,食指中指合併著,輕點了點桌上那籍書。

“铖王取走了蘇姝蘭的籍書,蘇鴻去過後定也會讓他保密,若隻是铖王妃過去詢問他自然能守住秘密,可誰叫本督也摻和其中。”

“他知道铖王妃問不出來,本督定會過問,既早晚都要說的,他何妨賣铖王妃一個好,所以這籍書與其說是送給你的,倒不如說他是想要藉著你的手送給本督。”

夢棠眼神清亮,那本如同亂麻的腦子裡一點點理清了線頭。

“阿兄的意思是,那吳大人吐露了蘇家的秘密,心知已然得罪蘇鴻,而且姨母去過之後,他肯定也發現铖王在替蘇家遮掩蘇姝蘭的身世,阿兄今早纔剛教訓過蘇家的人,蘇老夫人斷手的威懾還在。”

“他知道你有心替我出頭,就讓人補錄了這籍書送了過來,一方麵是能夠於我賣好讓我記他一份恩情,另外一方麵也是想要讓阿兄幫他擔了蘇家跟铖王府的問責,畢竟誰都知道,阿兄若開口想要什麼,京兆府的人攔不住。”

她想通了其中關鍵,頓時說道:

“這位京兆府的吳大人是想要讓阿兄幫他擋刀,還想要借你的名聲賣一下委屈。”

宗徵揚唇:“誰叫本督惡名昭著,凶殘歹毒呢。”

夢棠聽到這話愣了下,見他說起自己那些名聲時毫不在意,彷彿早就對外麪人如何說他習以為常,她臉上板了起來。

“纔不是呢。”

“嗯?”

“我說纔不呢,阿兄纔不歹毒。”

小女娘眼神清明澄淨,嘴角抿著時那梨渦彷彿都嚴肅了起來,臉上全都是認真之色:“阿兄明明很好。”

宗徵聞言沉默了下,隨即便哂笑出聲。

這小孩兒怕是忘記了前幾日䧿山之上,是誰哭著嚷著跟個滾地的泥罐子似的,大罵他草菅人命來著。

春日斜陽透過窗欞落在屋中,絲絲繞繞飄過男人肩頭。

宗徵眸中凜厲如同被那搖曳光影消解,眼尾染上溫柔:“這籍書你打算怎麼用?”

“先暫且留著。”

夢棠腦筋急轉,仔細想了想才說道:“這東西隻能證明蘇姝蘭不是安州來的,蘇家在她身世上說了慌,可是卻無法證明她不是我父親血脈,以蘇鴻的無恥,就算我找上門去質問,他也大可隨便找個藉口敷衍,反而還會驚動了他。”

“吳懷既然跟阿兄投誠,又是阿兄口中的聰明人,那他想必不會讓人知道他給了我們什麼,倒不如先將這籍書留著,看姨母回去之後會如何處置铖王的事情。”

“姨母若是跟他鬨,铖王自會尋藉口隱瞞,做多錯多,偏護蘇家會惹惱姨母,蘇家也說不定會為了遮掩露出馬腳,姨母若是不跟他鬨,反將此事按了下來私下讓人去查,那就說明她對铖王起了疑心,到時也能趁機看清楚铖王對姨母是真是假……”

宗徵聽著對麵小女娘侃侃而談,黑白分明的杏眼裡滿是光亮,那種讓人看著歡喜的自信從容,讓本就好看的她熠熠發光。

他揚唇笑了聲:“誰說我家女郎不聰慧。”

夢棠嘴裡的言語斷掉,被突如其來的誇讚羞的臉上泛紅。

宗徵將手搭在膝上,目光落在對麵明明害羞卻依舊笑容燦爛的夢棠身上。

原以為不過是暖房中的嬌花,須得細心溫養著,可靠近了才發現她本該盛放於野,就如開的最盛的春棠,俏然盈立於枝頭,嬌豔卻不脆弱。

宗徵溫聲道:“蘇家的事情照著你想的去做,不必怕錯,錯了本督在。”

他曾無人相護,小海棠是有的。

他家小女娘就該肆意盛放。

夢棠聽他滿是縱容的話語,像是蜜糖罐子打翻在了心窩,軟著眉眼心口甜滋滋的。

她重重點了點頭後,又乖又軟地說了聲“謝謝阿兄”。

宗徵擺擺手:“吃栗子,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