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舒 作品

第一章 一個橙子

    

祝明舒低眉順眼的在廊下站著,嫩芽綠的鞋上繡了兩隻蝴蝶,快叫她盯起火了。

也不知是幾時了,祝明舒都偷偷在袖裡活動過兩下手臂,才聽見太子妃院裡有動靜,不多時,一個容長臉的老媽媽越過月亮門,上前來行禮,喚道:“二位姨娘,請隨老身來吧。”

祝明舒正要開口,身後的李娘子卻搶先上前攙住了老媽媽,笑道:“勞煩這位媽媽了,往後還請您多指點。”

老媽媽卻抽出了手,極客氣道:“老身姓左,為奴為婢之人,當不起姨娘這一聲勞煩指點。”

李娘子臉上卻不見異色,依然笑盈盈的接過話茬:“左媽媽好客氣,古人尚有一字之師,我們二人初來乍到,怎麼進娘孃的院子還一抹黑呢,您眼下給我們指了明路破解迷津,又怎當不起?”

祝明舒心裡默默給李娘子鼓掌,好圓滑的一個小娘子。

左媽媽笑了笑,“請吧。”

二人隨著左媽媽走過九曲廊,在影壁後頭見了高懸在院門上的清薇院三個字,祝明舒心中暗暗記下這名稱,唯恐不曉得如何稱呼太子妃的住處。

又穿過清薇院花影重重的院前空地,纔到前廳門前。

左媽媽在門前通報了一聲,得允後帶著二人進去了。

甫一入內就是清爽的橙香味,太子妃坐在主位上,半側著臉在瞧什麼東西,明淨的光線映在她硃紅色的袖口,金線繡的牡丹熠熠生輝,花瓣上那滴露珠幾乎就要流下來,卻被太子妃一個動作打斷了。

太子妃見著祝明舒與李娘子進來,伸手朝她們招了招,笑道:“來了?

正巧,一道過來瞧瞧我這盞橙。”

祝明舒心裡頭還糾結著怎麼行禮的事呢,李娘子便先行一步,湊上跟前去。

見那橙子被小刀平平的切掉上頭的頂蓋,橙肉被銀勺取出,李娘子略一思索便小聲脆笑:“好大的橙,瞧這樣子,您這是要裁來釀蟹的?

這橙頂取得真好,見皮不見肉,乾淨。”

祝明舒跟著李娘子後頭,冇出聲,默默朝太子妃行了個禮,也不敢湊得太近,隔著李娘子的肩頭看了看檀木桌上的橙,也跟著掛了一個甜津津的笑在麵上,聽她們二人說話。

太子妃一張鵝蛋臉迎著光,溫和地先同李娘子說道:“好聰明的娘子,的確是要釀蟹呢,今兒你們二人進府,我也湊道菜來,晚間給你們接接風。”

李娘子喲了一聲,奉承著:“您親手添的好菜,妾恨不得立時便到晚膳時分大快朵頤。”

“瞧這嘴甜的。”

太子妃笑盈盈與左媽媽誇了一句李娘子。

又打眼看了看李娘子身後的祝明舒,問道,“好娘子,怎的不說話?

你也走近些看看說一說。”

祝明舒冷不丁被點名,一雙鹿似的眼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點頭稱是,便往前走過去與李娘子並肩站在太子妃跟前。

仔細端詳起那被掏空的橙,皮薄瓤大,隔著白色的內皮似乎能看見晶瑩剔透的橙肉。

橙味清香怡人,的確如李娘子所言裁得極好。

可是祝明舒再不善言辭也知道,太子妃特意叫自己過來再看再問是考較,此時若一味附和李娘子的話,倒顯得不誠心了。

於是祝明舒輕聲回話道:“瞧著像是胥南一帶的橙,胥南橙酸甜怡人,汁水充沛,做蟹釀橙是頂好的橙盞。

您的橙蓋切得漂亮,若是吃用完了,淘洗乾淨往裡頭放一截藥燭,點在院裡驅蟲又好看。”

太子妃聽完,奇道:“你怎看出來是胥南橙?”

“妾曾隨父親在胥州生活八年,父親醉心農事,在府中栽種許多當地作物,研究增產之事,妾亦侍奉左右。

年年月月看著這橙萌芽結果,是以對這橙的味道與模樣,有幾成分辨的把握。”

祝明舒娓娓道來。

“胥州?

怪不得。”

太子妃笑了起來,“你父親在胥州任上治胥江的名聲太噪,總叫人忘了他於農事上也有些貢獻,胥州橙經他改良後,滋味的確更上一層樓。”

寥寥幾句便知太子妃對她們二人的家世背景瞭如指掌,太子妃是簪纓世家出來的貴女,久浸上流社會的政治鬥爭之中,眼界格局絕非祝家這種小官家庭可比,祝明舒亦不是有心計的人,她從一開始就打算老老實實的在太子府上混著。

是以祝明舒靦腆的笑了笑,回道:“您過獎了。”

太子妃笑著將目光轉向李娘子,道:“曉得她是祝大人家的娘子,你便是李家娘子了,先前寫納妾書時總好奇叫李鬥金的女娘該是什麼模樣,見了你這般秀麗,總算放心了。”

李鬥金?

乖乖,這名字可真首白。

祝明舒悄悄覷了李娘子一眼,李娘子生得秀麗,一雙挑眉配鳳眼,說不出的精明能乾。

李娘子倒也不見羞赧,脆生生的回話道:“家裡做買賣,總想日進鬥金家財萬貫,這名字雖有些粗鄙,卻朗朗上口,還寄托了家人的祝願——財神爺一聽我這麼想發財,不來助我一臂之力也不行了。”

在場的人都被李娘子爽利的話逗笑了,太子妃笑著虛點了點她,“你呀,該叫李巧嘴。”

幾人又笑鬨了幾句,太子妃便正色道,“如今見了麵曉得你們都是極好的性子,我便放心了。

聖人既指了你們二人入太子府做貴妾,往後便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富貴榮華自是享不儘的,隻是——”太子妃收了笑,清淩淩的眸一寸寸掃過二人的臉,將二人神情納入眼底,“若是有人做那些勾心鬥角,勾結陷害的齷齪事,我與殿下,都是容不得這些的。

太子府中死幾個人,是連官也不必報的。”

太子妃這招先禮後兵著實鎮住了祝明舒,她深知,後頭這句話是真的,說來她是五品官的女兒,可在皇權麵前,命如草芥罷了。

祝明舒柔順的低下頭去,雪色一截脖頸朝太子妃做出臣服的姿態,隻聽她輕聲應道:“妾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