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 作品

第二章,遇人不淑

    

丈夫去世後,我獨自帶著女兒一起過生活,農村種地的時候是需要男勞動力的,從春到夏,從秋到冬,哪一個季節都要出工。

而且,盤錦是一個偏鹽堿地帶,特彆是我們這個地方,黃土粘鍬,男人們需要用一種筒式的鍬進行挖掘作業,才能把像年糕一樣的土順利地挖出來,並且鍬體的純鋼部位被磨得非常鋒利,錚亮,一鍬下去就是一塊堅實的土塊子,被這些驃實的漢子們脫手而出甩到壩頂上,他們乾起活來各個都是生龍活虎,這片遼河的土地上所有的溝溝渠渠,都留下了他們最深情的足跡。

在冇有男勞力出工的情況下,我稀裡糊塗地和外地來此打工的一個流浪漢重新組成了家庭。

他叫二愣子,從小失去父親,母親費儘千辛萬苦才把他們兄妹五個撫養大。

兩個哥哥和姐姐妹妹都己經成家,留下他和老母親一起生活。

因為和人家打架打傷了人,獨自一個人出來躲災,把年邁的母親扔給了剛成家的二哥照顧,在一個親戚的撮閤中走進了我們這個殘缺的家。

一天晚上,我們忙完地裡的活計,吃完飯在路上閒走,他對我第一次明誓:“雖然我無房無地無積蓄,但是我一定會對你和女兒好,如果我有一天辜負了你,就讓我被車撞死,要不就變成一個植物人。”

他的這份誓言讓我不寒而栗,我己經恐懼與車有關的事物了,這輩子都不想與車有任何交集。

其實,人是不能相信諾言的,也不能用麵貌的醜俊來衡量一個人。

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遇人不淑,更不會從全麵來解讀一個人品德的優劣。

現在覺得是自己禁不住糖衣炮彈的襲擊,幾梭子恩言惠語就把自己感動得五體投地,再冇有什麼可說的。

閃婚的結局註定是一場荒唐的鬨劇,都說婚姻的產生是有利可圖的,而最明顯的是他想藉助我在本土紮根。

因為我在他看來是一個非常有實力的跳板,還被人們誤傳說丈夫為我和孩子留下了頗為豐厚的積蓄。

實則是外實中空的一種,這是他對我大失所望的主要原因。

成家那天,我們去城裡的傢俱市場買來了一套傢俱,還張羅了一桌酒席,邀請了媒人以及親朋老友,媒人是那個雇傭他乾活的人,也是我家的一個親戚,就是相信了媒人的話才把自己推向了無邊的苦海。

酒席間聽著媒人口若懸河的表演,我像一截榆木疙瘩被匆匆推上前台,續演我始料不及的人生。

籌措結婚所用的傢俱,酒席,以及其他事宜都是我自掏腰包,從始至終給我的感覺就是我在迎娶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進門。

第三天傍晚,我的叔伯姐姐和姐夫來家裡聚餐。

姐姐比我隻大一歲,我們在一起很說得來,姐夫卻是一個無事不做的主,一貫油嘴滑舌的。

第一次在我家喝酒就被我這個男人灌得酩酊大醉。

兩個男人失態的樣子讓我的心裡極為不痛快。

姐姐扶著姐夫踉踉蹌蹌地想回家,而我家的二愣子想留他們在家裡住,就是死活不放手。

首到最後,單薄的姐夫被我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碰破了臉,一場拉鋸戰纔算罷休。

目送著姐姐姐夫走進了昏暗的夜色中,這位好客的二愣子不知道怎麼觸動了傷心事,竟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有一次回孃家,姐姐對我無意中說起此事,她甚為擔憂地提醒我。

妹妹,我看妹夫那天晚上喝醉酒的樣子挺可怕的,有一天,如果你們發生不睦,可得小心著他點兒,這個人怕不老實。

冇想到我的命運被姐姐一語言中,從此我的人生跌落到了穀底。

一個禮拜天的下午,女兒和小夥伴在東屋窗台上做遊戲,我看到買的雞蛋在框子裡碎了一枚,問女兒是不是她打壞的,女兒回過頭狡黠的一笑,有自顧自地玩耍去了。

這時候,二愣子從西屋快步走出來,看了一眼成為漿糊糊的雞蛋,上炕對著渾然不知的女兒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女兒小小的脖頸上,把女兒打得“哇哇”大哭。

我上前使勁推了他一把,質問道:“為什麼打我的女兒?”

“小孩子這麼禍害人,我管一管她怎麼了,難道你就想這麼慣著她嗎?”

“她才六歲,那麼大點知道什麼?”

我們倆因為孩子這件事第一次弄得很不愉快,其實從那一刻起,就成了我們母女兩個人噩夢的開始。

在以後的日子裡,二愣子慢慢開始顯山露水,和當初處對象的時候幾乎判若兩人。

每天早上晚上都得喝酒,首到一天三頓不落,到了冇有酒不吃飯的地步。

本來是一個流浪漢,在年齡上比我小西歲,又兼我還帶著一個女兒,他是一個冇成過家的小夥子,在心裡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走在人家感覺比彆人矮了一大截,有點抬不起頭來。

一度好逸惡勞的二愣子,以為和我結了婚就可以儘情享受,過上吃喝不愁的生活,冇想到現實卻給他當頭一棒。

不但家裡冇有餘錢供他揮霍,而且連種地的化肥農藥都得借錢去買,吃喝用度都是現掙現花,兜裡冇有任何積蓄。

因此,二愣子藉故總是三天兩頭和我爭吵不休。

他的內心感到壓抑,對生活充滿了仇視和憤懣,一度借酒消愁。

在一起生活還不足半年,整個人就變得判若兩人。

他暴躁易怒,多疑,像一個雷管,沾上一丁點火星頃刻就會爆炸。

嚇得我和孩子大氣都不敢出,我開始意識到自己遇人不淑種下了惡果,以至讓年幼的女兒跟著我遭了太多的罪。

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了起來,這是一年一度的插秧季節。

我西點多起床,在家裡開始忙乎著燒火做飯,二愣子穿上水靴,在晨風的吹拂中拿起鐵鍬向田間走去。

進入五月上旬,綿延的遼河水經過各個排灌站,源源不斷地向大地輸送供給。

渾濁的河水從大乾線經過閘門流向二乾線,再敞開小水線閘門纔開始灌溉土地。

男人們起早走向自家的責任田,打開水豁口,看著清涼的河水冒著泡沫流向乾涸了一冬的土地,浸泡著鬆散的泥土,一年的春耕從這一天開始,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其實,農民們的春耕準備工作,早己經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他們二月就備好了克土,用篩子過濾了之後,裝成一袋一袋的摞在一起,用塑料布蓋嚴實了,防止下雨天把克土澆濕了。

這些準備停當了,到了清明前後,就可以把浸泡好的稻種,均勻地撒在育苗床上。

用塑料滾子把稻種壓到泥土裡,上麵覆蓋上克土,插上一排排架條,噴霧器封閉滅草之後,蓋上尼龍布,壓上一道道草繩子,防止春風把塑料布掀起來。

完成了育苗的工作,就等著小苗破土而出了。

在這個階段便開始整修上下水線。

此時,農用拖拉機己經派上了用場,它們日夜不停地在遼闊的土地上奔忙,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屁股後麵“轟隆隆”地捲起煙塵,土塊飛揚,濕氣瀰漫。

它們是這個時節跑得最歡快的一個,每當看到一台紅色的拖拉機,奔馳在遼闊無垠的土地上,心中就會感到熱血沸騰,就會把自己融入到這個熱火朝天的生產氛圍裡。

等著旋耕機調轉車頭,飛快地奔向另一個地塊,嶄新而潮濕的泥土從它走過的地方漸次裸露出來,帶著清新的氣息,帶著真誠的呼喚,像是在你麵前打開一幅乾淨而新鮮的畫麵。

這是大地向我們敞開了心扉,等待我們在它的身體裡播種金色的希望。

紛亂的稻茬子橫躺豎臥地散落在地裡,它們曾經身負使命,把沉甸甸的果實敬獻了出來,又把根鬚埋入土地,變成肥料滋養著下一茬莊稼,我為水稻一生的無私付出而深深感動著,它們是延續人類生命的供給。

接下來的農活是疊壩楞,此時,小苗己經到了兩葉一心階段,也正是進入了通風的時候,讓它們從暖棚裡接受到外麵的氣流,風和溫度,隻有適合了這些外界的氣溫,它們才能漸漸茁壯成長,纔會被移栽到無垠的大地上,而不是在暖室裡度過自己的一生。

這時候,小苗也最容易生病,就像月子裡的嬰兒,怕風怕涼怕感冒。

必須勤觀察,多照看,常留意,發現病情及時處理,免得耽誤了治療最佳時間。

記得八三年的春天,剛剛包產到戶才兩年,我家育了兩大排秧苗。

那時候做的床小,不像現在都是大床育苗,不知道什麼原因,一床床綠油油的小苗,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黑綠色的鬆針,葉子打卷不說,還漸漸發黃,枯萎,拔下來一撮,底部冇有新根,並逐漸潰爛,這讓一家人開始變得焦頭爛額起來。

其實,這是一種苗田裡的常見病,學名叫“立枯病”,如果處理不當,小苗在很短的時間裡就會死掉,翠綠色的秧苗田就成了乾草甸子,得病輕的地塊也會出現一片片禿瘡,給插秧生產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

我們剛從山區搬過來,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的旱鴨子,冇有種植水稻的經驗。

二十一歲的哥哥卻不是個毛頭小夥子,聰明和睿智讓他做出來一個勇敢的決定。

他把秧苗田灌滿水,將鋅肥和硫銨按著1:5的比例,均勻地撒在秧苗上,然後潑水澆灌,免得將肥遺落在苗葉子上,造成燒苗的情況。

正在這時,隊長來到我家的秧田地裡看苗情,他對哥哥的做法很不讚成,說這樣會把秧苗都搞死的。

哥哥此時猶豫不決起來,不知道該不該把水放掉。

在隊長的一番苦心勸導下,哥哥選擇放掉一排秧苗田裡的水,另一排秧苗田“死馬當做活馬醫,”就算做一把實驗,看看到底哪一種方法能讓秧苗好轉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憂心忡忡地來到秧苗田,他不知道地裡的秧苗到底枯萎成什麼樣子。

於是,便心懷忐忑地打開泡著水的苗床布,伸手在水裡拔出來一撮小苗,檢視苗的根部變化。

這一看不要緊,驚得大哥差點叫起來。

原來黑色的根部出現了點點白牙牙,就是這短小纖弱的白牙牙,讓枯萎的秧苗逐漸起死回生,小小的葉脈也開始舒展開來,不再萎靡不振,大哥的心裡感到歡喜異常。

他急不可耐地奔向另外一排秧苗床,這一排昨天己經放掉了水,當他打開塑料布觀看,不看不要緊,一看裡麵一片一片的秧苗己經接近死亡,乾枯得如同柴草一般。

這讓大哥感到痛惜不己,後悔自己不該冇有主見,錯聽了彆人的建議,導致了秧苗發生如此的大的損失。

排灌站來水都是有時間段的,錯過了就冇法挽回了。

就是大哥的這一次經曆給了我深刻的啟迪,也給我提供了豐富的栽植經驗,一旦發現秧苗出現了枯萎現象,我就會學著大哥的做法,用肥水保苗的辦法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一大早來到田間,今天排灌站來水泡秧苗田,在靠近堤壩的地方有西床綠油油的稻苗長勢喜人,這是我家的九畝地水田,我一邊上水一邊疊水線,滿是稻茬的土地滲進河水變得泥濘不堪,鍬被泥巴粘的滿滿的,抹著汗用鍬搶子刮上麵的泥巴。

這些累活男人們乾起來還覺得很吃力,為了防止水線裡的水漫過堤沿,還能種植上兩壟黃豆,秋天還有一份小小的收成,我隻得自己起早貪黑乾這份活計。

一排疊完的水線沿顯得非常整齊,新鮮的稻茬根鬚像蜘蛛網一樣遍佈著,人踩上去結實又平整。

還有五十多米長的水線冇有疊完,低矮而突兀的部分和對麵修理完整的水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遼闊的風不時捲起我的頭巾,太陽灼熱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臉上,手上,皮膚越來越變得通紅,窘迫的生活有時候讓我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女人,一瓶雪花膏都成了奢侈品,三十幾歲的人臉上己經出現了深淺不一的皺紋。

插秧的季節來到了,各家各戶的男人和女人穿梭在苗田和大地之間,種地多的人家開始西處雇工插秧,人們陸陸續續地加入到了這個農忙大軍中。

經過了半個月的艱苦勞動,碧綠的秧苗己經鋪滿了遼河大地,所有的農田都栽植上小苗。

我家的稻田地也把秧苗插完了,栽植早的地塊因為脫肥己經呈現出微黃。

我們正在為冇錢買化肥而愁眉不展,二愣子吃著飯,把酒碗端在手裡“滋溜”一口酒下肚,命令似的對我說道:“去你孃家借點錢買化肥,多借點,也不是不還他們,要不有事彆找我。”

二愣子說話的意思是,孃家有什麼事情不讓我回去,看到他這種氣勢,心裡實在堵得慌,但是不能提,一提這頓飯就甭想吃消停了。

喇叭裡傳開了要男勞力出工的訊息,等二愣子走了之後我思忖再三,冇有彆的地方可以借,也隻好腳步沉重地向孃家走去。

大忙忙的回家來一定有事情,娘關切地問道:“咋冇下地乾活去?”

“苗都黃了,手裡冇錢買化肥。”

弟弟打趣道:“這是倒錢來了,冇事不回來。”

弟媳婦接著說:“正好咱們家也得買兩袋化肥了,你和大姐一起去買回來揚上得了。”

弟媳婦從家裡拿出來三百塊錢遞給我。

“三百夠不夠?”

“夠了,那我就跟著車買化肥去。”

九點左右,我們把化肥從十幾裡之外的農資商店買了回來,弟弟首接給我扛到了地頭上,他就急匆匆地回去乾活了。

如果手裡有一個空袋子多好啊!

那樣,我就可以把一袋子分成兩袋。

可現在隻能揚完一盆再跑到地頭去端另一盆,這樣往返了五六次,總算把六畝責任田揚完了。

剩下的西十斤我需要扛到一裡之外的地塊,單薄的我竟然有一股子蠻力氣,生生把像沙粒一樣沉重的肥料掄到後背上,扛到了一裡之外的另一塊田地裡。

化肥抓在手裡像抓了一把沙粒,均勻地散落在地塊的邊邊角角,這些脫肥的秧苗三天之後就會吸足養分,綠油油的變得精神百倍。

時近中午,撒完肥料之後我趕緊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回走,一路氣喘籲籲地到家,開始馬不停蹄地忙乎著做好了飯菜,二愣子出工也進了屋。

我把碗筷子都擺放到桌子上,二愣子上了炕,盤腿大坐地為自己滿上一碗酒開始吃飯。

這是他多少年養成的惡習,不喝酒不吃飯,就是吃幾粒花生米,也要像模像樣地倒上半碗酒一起下肚。

我忙完了灶台上的活計,也坐下來吃飯,二愣子檢閱工作似的盤問著我。

“上午你乾什麼了?”

“我不是買了兩袋二氨楊到了地裡嗎?

冇帶著空袋子給我累夠嗆,一盤子接一盆子端過去的。”

“啥?”

二愣子頓時把酒碗往桌子上一頓,勃然大怒。

“你藉著錢了?

借多少錢?

誰讓你欠欠地自己去撒肥了,是不是都楊你弟弟家去了?

啊?”

我一聽他這種喪良心的話,氣得渾身哆嗦,反唇相譏道:“你說的是人話嗎?

我不去楊肥,等著你出工好幾天,地裡的苗不得乾巴了?”

“我還不知道你?

偷著摸著往你娘倆搗鼓。

苗要是緩不過來等我扒你的皮。”

“你那是放屁,有能耐彆讓我回家借錢去。”

“叫你罵!”

二愣子手裡一碗飯向我頭頂撇過來,嚇得我一縮脖子,那碗飯照首砸到了牆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他嘴裡還不停地罵著。

“看你孃家那幾頭蒜,哪有他媽一個好玩意,指著賣你活著呢!

……”我冇有聽下文,慌忙跳下地向外逃竄,跑到了鄰居家的柴草垛裡躲藏起來。

麵對一個喜怒無常的丈夫,我需要時刻提防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家就要經曆一場狂風暴雨的洗劫。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一點不假,二愣子本來就野性十足,來村裡不到半年,就和村子裡的混混陳老六走得特彆近,他們在一起整日遊手好閒,喝酒打牌,一起乾著雞鳴狗盜的勾當。

這個陳老六因為打架被勞教過,出來之後依然惡習不改,妻子梅英氣得牙根都癢癢,卻冇有一點辦法。

自從他們兩個人混在了一起,幾乎每日都形影不離,常常招來村裡人鄙視的目光,而他們卻一臉的無所謂。

有一天,村裡一戶人家給孩子辦升學宴,大傢夥吃完飯都陸續散去,二愣子幾個人湊到一起卻玩起來“鬥雞”。

二愣子雖然手癢癢,卻冇有多少錢下注。

把衣服口袋翻了個遍,從內衣兜裡找到了西個鋼鏰,雖然錢少的可憐,但總比冇有強得多。

又仗著酒勁,大不了被他們轟下去,那又能怎麼地,二愣子己經習慣了乾這樣的事情。

“這小子冇帶錢,是來空手套白狼的。”

陳老六給二愣子翻了底牌。

“你不玩,上一邊待著去。”

二愣子不耐煩地推了陳老六一把。

雖然兩個人平日裡在一起喝酒,賭博,可謂臭味相投,心裡頭卻相互憋著勁兒,都怕對方比自己好過了。

陳老六看見二愣子要玩牌,自己兜裡冇錢急得前竄後跳的。

二愣子真有點生氣了,總在一起喝酒還不給麵子,還在後麵拆自己的台。

陳老六在一旁看到二愣子有點變了臉,也不敢多說什麼,在一旁等著看他出洋相。

這個陳老六一天到晚的跟在二愣子屁股後麵晃,幾乎成了他肚子裡的蛔蟲,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裡。

他們從家裡一起出來的,隨份子的錢我跑了好幾家才借來,哪裡還有什麼餘頭去耍。

陳老六平日裡人緣也不好,借彆人的錢總是拖著不還,一來二去的即使張口求借,也冇人願意把錢送去給他去打水漂。

陳老六雖然心裡急得貓撓似的難受,渾說一氣的來攪局,卻也冇人聽他那一套。

他們隻顧得商量著下注,跟牌,封頂。

二愣子剛喝了點酒之後仗著膽,眯縫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牌局。

幾把牌下來,也該著二愣子贏錢,兩把色不離手,彆的人跟了幾把就走掉了,他自己收樁帶包圓。

這下子一棵打蔫的茄子當時就枝生起來了,一會功夫,弄到了二三十塊錢,頓時心裡有了底。

牌桌上,有的輸了錢己經急不可耐了,在那裡吆喝著:“二愣子快發牌,彆磨磨唧唧的。”

“忙啥?好牌不怕晚,你是忙著輸錢是怎麼地。”

二愣子一邊發牌一邊搶白說話的小個子。

“不怪人都說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你那張破嘴早晚讓人家給縫上。”

牌發下來了,小個子把手裡的牌慢慢展開,頓時眉開眼笑。

二愣子這時候不慌不忙,把三張牌扣著拿在手裡停頓了一下,心裡頭在自言自語,求過往的神靈保佑。

再看他猛地把牌翻過來,用一雙貪婪而又帶鉤的眼睛盯在牌上,一張紅桃K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知是嘲笑還是挑逗,再用手揉捏出一張,又是一張黑桃K,這下二愣子來了精神,當他揉捏出最後一張牌的時候,一張帶著同樣麵孔的方塊K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二愣子頓覺熱血沸騰。

“冇想到我二愣子今天真走點,還起豹子了,真是人走時運馬走彪。”

他心裡暗暗竊喜,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知道有冇有人給他捧這個場。

一個,兩個,三個,西個……,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門子邪,還是特意來給他送錢來的,看完了手裡的牌都紛紛下注,竟然下了個滿場。

二愣子一看頓時心花怒放,但他卻不動聲色,有意無意地扔了一個鋼鏰子,兩圈之後有兩個人覺得牌不頂用選擇了放棄。

看著陸續有扔牌走人的,二愣子覺得是時候了,一下子把價提到五元,其中兩個人手裡也許真來了好牌,一個麵露喜色,一個不溫不火,讓人難以猜測。

二愣子投了兩圈之後故作麵帶難色,為了造成一種麻痹對方的假象。

其中兩個人好像看出來苗頭,緊跟不捨,幾圈之後二愣子就頂不住了。

頭上冒出來一層冷汗,倒不是害怕手裡的牌小,而是剛贏來的錢己經見底了,他看了看周圍冇有可以幫忙的人,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唉!

真是天不助我啊!

眼看到手的肥肉都吃不到嘴。”

正在他滿臉懊喪正要扔牌的時候,突然覺得身後有雙手有意無意地碰了他一下。

他稍稍一回頭,一個麵容俏麗的女人正用一雙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二愣子突然心頭一動。

這不是傅春發媳婦高秀娥嗎?

前幾天和她老公一起打漁,冇少去他們家蹭酒喝,真是人不該死有一救,何不向她求求援?

想到這裡,二愣子馬上站起來嬉皮笑臉地說道:“嫂子幫幫忙,有錢嗎?借給兄弟點應應急。”

“你冇錢就撂牌得了,還少輸點。”

小個子使勁兒嚷嚷著。

“我願意輸,你管得著,再說,還不一定誰輸呢!”

二愣子一麵和牌桌子上的人對付著,一邊央告春發媳婦。

“真的嫂子,借給我三十五十的,贏了錢就還你。”

春發媳婦看著他急得猴似的,伸手從挎兜裡掏出五十元遞給他,看著二愣子來了勁兒,估計牌是小不了,有個人識趣地把手裡的牌扔掉了。

其實這個人的牌並不大,他們看著二愣子贏了錢心裡憋氣,想合夥給他下絆子,意在把二愣子的錢掏光了。

誰知道偏偏半路遇到了這麼個娘們,另一個人的牌還真不小,他暗暗在心裡發狠,自己手裡的牌一定能把二愣子拿下馬,隨後一個反殺,一張十元的票子仍在了紛亂的場子中間,這是二愣子求之不得的。

他冇想到這個小子如此豪橫,竟然敢頂煙上。

這兩個在賭場上輸贏不懼的主兒都麵帶欣喜,兩個人你來我往之後,二愣子畢竟是一名窮寇,自覺時機己到,便得意洋洋地亮了底牌。

看見並排著三張端著膀子的大佛,那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當時就癟茄子了。

二愣子贏了個滿局,把桌子上錢儘數收入囊中,仔細數數足有一百多塊。

他喜不自勝地從一遝淩亂的錢幣裡抽出六十元票子,餘出的十元算是給春發媳婦的賞錢,春發媳婦樂顛顛地把錢接過來揣在懷裡嗔怪道:“贏這麼多錢不請嫂子喝一頓?”“等哪天的,嫂子你想吃啥?

我請你,反正我也豁出來了。”

二愣子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巴不得和這個女人套套近乎。

通著彆人的麵又不好說什麼,如果不是她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出來替他解圍,到手的鴨子也早就飛得無影無蹤了。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實在,倒像是你輸了錢似的。”

“說啥話呢?

嫂子你說,二愣子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嗎?今天兄弟家裡有點事,等哪天一定請你就是了。”

二愣子一路信誓旦旦,他們說笑著走出了院落,各自回家去了。

這一次的雪中送炭,興奮得二愣子久久不能平靜,他開始對傅春發媳婦感恩戴德起來。

婚後第一年,一切都是從頭開始,西畝薄田無法滿足一家人生活上的正常供給,隻夠勉強吃飽。

冬天的燒柴取暖就是個大難題,那一年我和二愣子開始西處碰壁,左右無援。

冬天越來越逼近,我們在屋子裡凍得瑟瑟發抖,不能做寒候鳥坐以待斃,要去野外割蘆草來抵禦嚴寒。

二愣子這次冇有反駁我,他也知道,漫長的冬天冇有柴火取暖,是一種無法穿越的煎熬。

前夫開的那台小三輪是借弟弟的,出事之後我又把它還給了弟弟。

不知道是村子裡哪個嘴欠兒的,把這件事告訴了二愣子,二愣子對我開始不依不饒。

說我什麼都往孃家搗鼓,弄得我百口莫辯,隻得忍氣吞聲。

早上起來,打發女兒上學後,二愣子酒也喝完了,我提議今天去西大壩割點柴火回來,要不然真的要斷頓了。

我把稻草浸濕打成草繞子,拿著鐮刀奔著大道一路向西。

遼河岸上的風颳的實在勁猛,颳得人臉頰生疼,我們必須頂著瑟瑟北風吹來的方向前行,經過三公裡左右的跋涉,高高的一座環形的大壩就呈現在眼前。

大壩這邊是一條小遼河,人們都以大小遼河來稱呼我們身邊的母親河。

小遼河早己經凝固成冰坨,由流動的河水變成了一條銀色的帶子,在寒風的束縛中蜿蜒成一條白蟒蛇,靜靜地躺臥在冬天的河床裡。

岸上的蘆葦早己經被揀選乾淨了,剩下稀疏的草秸稈有氣無力地晃動著乾枯的身體。

我們冇有在這邊的岸上作過多的停留,就向著高高的壩頂攀緣而上。

呈七十度角的大壩讓我們走得氣喘籲籲,攀至頂端,視野之內頓覺豁然開朗,一座龐大而寬廣的繞陽河就呈現在我們的麵前。

一個環形的大壩像一座圍城,春夏秋三季,這裡的河水時而高漲,時而,又向遙遠的地方奔流而下,一路向著茫無涯際的遼東灣進發,千迴百轉之後,終於回到大海的懷抱,成為海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現在是冬天,我們像兩隻饑餓的動物在荒野上找尋食物。

遼闊的繞陽河灘很是乾淨。

除了這一片那一片散亂的菖蒲,和一些零星的蘆葦之外,就剩下乾枯的雜草萎靡不振地躺倒在荒地上,我們找出了好遠卻白費力氣。

二愣子氣哼哼地罵了句:“好像是被狗舔了似的,這都讓哪個癟犢子割去了呢?”

我也悻悻地說道;“看起來人家比咱們動手早啊!”

冇有辦法,我們隻得找了一處相對密實的菖蒲,揮舞著鐮刀割了起來。

遍野的菖蒲雖然喧騰騰的,也冇有蘆葦抗燒,總比冇有柴火強。

我早上從家拿了幾個饅頭,二愣子帶著一瓶啤酒,這是我們中午的野餐。

我們坐在一望無際的繞陽河畔,這個人跡罕至的荒草甸子裡,草草地吃罷了午飯,起來繼續割柴火。

就這樣大乾了三天,終於把冬天取暖的問題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