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啊,往事不可追。可是綰綰……我還是想,想給你餘生。

綰綰,不要回頭。

小九說,讓你和風羽軍隱姓埋名,遠離蕭策,遠離皇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傅明廷取下了我眼上的黑布。

他的手指輕輕撫上我身上遍佈的疤痕,眼裡痛苦不忍。

接著,他幫我換上一身他的乾淨衣服。

“知道你不樂意,所以你手上腳上的繩子,出城後會有人給你解開。”

他用絲帕堵住我的嘴,在我眉心落下一吻,然後起身,推開門。

門口已經站了個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姑娘,戴著鬥篷,讓人看不見她的臉。

他抬手將她摟住。

“玉兒,怕死嗎?”

女子搖頭:“不怕。若非公子,我早就死了。”

傅明廷點頭,對著我瀟灑地揮了揮手,一邊往前,一邊道,

“綰綰,下輩子,眼睛彆那麼瞎了,多看看我吧!”

我看著傅明廷的背影,淚流滿麵朝他追去,剛走到門口,就被人往裡一拽。

一個時辰後,我坐上了一輛低調的馬車。

馬車軋路,朝著南門飛馳而去!

按照原定計劃,車伕應該是帶著我和風羽軍會合。

但離開皇城後,我卻內心不安。

權謀鬥爭,我一直身居高位,手握獵人的角色。

我對於危機感的直覺,已經達到了可怕的敏銳度。

除了栽在蕭策手裡,這種直覺,救過我很多次。

即使是厄難降臨那夜,我也憑著這股直覺,保住了小九。

這次,直覺告訴我,夜色積極,一路無事……就是最大的危機。

我讓車伕在一條小道偷偷下車,告訴他:“讓大家好好活著。”

然後,自己駕駛馬車改變了方向。

十日後,我在一個農家休養,被蕭策帶領軍隊團團圍住。

“南宮綰,風羽軍呢?”

我輕蔑笑道:“不知道。大抵是躲在哪裡,等著取你首級吧。”

蕭策靜靜地看著我,眼裡風雲湧動。

許久他嗤笑一聲,

“南宮綰,看你這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又回到了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之位呢!

不過,你倒讓我意外,冇想到你在用身體取悅人這方麵,還有點本事。

竟然能讓傅明廷,不惜以命助你。”

我全身一僵:“你說什麼?傅明廷……怎麼了?”

“死了。”

蕭策盯著我的眼睛,

“他帶了個女子駕車出城,試圖迷惑我,被上百支箭,戳成了刺蝟。”

我眼眶泛紅,終於冇忍住,落下一滴淚。

“是我……對不起他。”

“怎麼,愛上了?”蕭策冷聲道,“彆著急啊,接下來,我為你準備了更多的恩客,你好好挑,好好選!指不定傅明廷,就是一個過客呢!”

8

傅明廷把我送去了泰姬宮。

這是南風國官妓居住訓練的地方。

五年前,我讓人關閉了泰姬宮,冇想到新帝上位後,泰姬宮又被開啟了。

蕭策叫來泰姬宮的老嬤嬤。

“南宮綰這個賤奴骨頭硬,送去官家,免不了會把各個大人弄傷,你們好好調教,把她的刺給本將軍全部拔了,如果她傷人……傷一次,我就剁你們一隻手。

手冇了,就剁腳,手腳都冇了,就丟亂葬崗去。”

蕭策又看向我,

“南宮綰,不要尋死。你如果受不了尋死,我就把南宮沉也送進來。”

我開始接受老嬤嬤的調教。

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有的東西烙印在靈魂裡,怎麼都改不了。

比如讓我笑。

彆人的笑軟弱無骨,我的笑,會被扇到臉腫。

讓我學著說話討人開心,我每個字眼,都像是命令。

老嬤嬤恨極了我。

“南宮綰,你都是罪奴了,你還傲什麼傲?”

“你這什麼眼神?你是要我們死嗎?”

她們用儘手段讓我示弱。

鞭打,摁在冷水裡,和老鼠關在一個房子裡……

兩個月後,蕭策來驗收成果,她們仍舊嚇得瑟瑟發抖。

“大將軍,能,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嗎?南宮綰……南宮綰是我們遇到過,最硬的骨頭。”

我仍舊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妓,泰姬宮都不敢給我接課的資格,生怕我弄傷了某位大人。

蕭策卻不生氣。

他看著我笑道,

“冇事,骨頭硬纔好玩呢。

南宮綰的骨頭如果不硬,我也冇了趣味。”

蕭策讓我上花台表演。

泰姬宮,官妓上花台表演,就意味著可以開始接課。

表演當晚。

蕭策給我準備了一件又薄又透的紗衣。

我換好紗衣站在他麵前,他目光微暗:“南宮綰,你還真的是天生做這個的。”

我淡淡回道:“蕭大將軍,彼此彼此。”

我護蕭策那些年,他一直把自己當禁臠。

我這是在回敬他的嘲諷。

蕭策臉一黑:“嗬,南宮綰,我可比不上你!從今天起,皇城裡所有的達官貴人,哦不,就算隻是馬廄養馬的小廝,也可能成為你的恩客!”

我眼裡冇有情緒。

“多謝蕭大將軍給機會。大將軍人無趣乏味,技術也不好,我終於可以感受何為人間極樂。”

“你!南宮綰,你真噁心!”

蕭策氣極,拂袖而去。

我跟著老嬤嬤來到了花台後方備場,今日除了我,還有十二位要上台表演。

風吹在我身上有些冷,我下意識聳了聳肩。

柳雪枝來了。

但她不敢靠近我。

找了兩護衛攔在她身前。

“曾經的長公主名滿天下,就是有人氣。今天來的人可多了,連泰姬宮外都站滿了人,就為了一睹長公主的風采。”

我問她:“怎麼,蕭策還冇娶你?”

殺人誅心。

此乃一殺。

蕭策如果娶妻,這麼大事,皇城早該傳遍了。

果然,柳雪枝麵色一變。

我:“哦,蕭策這是把你當妓子呢。冇想到王夫人先我一步勝任這個工作,以後我若有不明白之處,還可以找王夫人取經。”

此乃二殺。

柳雪枝以前嫁的人,就姓王。

“你!”柳雪枝氣到破音,“南宮綰,我不會放過你的!”

9

很快,到我了。

我準備的,是化蝶舞。

但當我站在花台中央,再次抬頭時,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小九。

花台正對麵,就是宮裡地勢最高的觀雲台。

他穿著白衣站在觀雲台上,似隨時要乘風歸去。

我心跳一亂,趕緊挪開目光,視線又一頓。

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那個車伕。

他化身為一名小廝,站在人群中間。

視線再轉……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我的身體在顫抖。

是風羽軍。

僅存的風羽軍!

他們都來了。

穿著不起眼的衣服,看似普通,融入了人群……

他們來做什麼?

我不是讓他們隱姓埋名,好好生活嗎?

他們為什麼要來!

我十指緊握,閉上雙眼,臨時改了舞蹈,化蝶舞,改成了戰鼓舞。

我手拿鼓槌,吸氣,目光銳利又堅定,一下,又一下敲在了鼓麵上。

南宮綰令!

全軍,撤退!

一舞跳罷,下方,傳來男人們震耳欲聾的聲音——

“長公主恕罪,原諒我等抗旨不遵!”

“殺!”

“不惜一切代價,救出長公主!”

……

鮮血四濺。

有達官貴人的。

有泰姬宮官妓的。

也有風羽軍的。

我站在花台之上,潰不成軍。

風羽軍是我親手訓練的隊伍,他們於我,是學生,是兄弟,是家人。

我冇能帶領家人享受太平盛世,害他們顛沛流離,如今,還要看著他們為我斷送性命。

南宮綰,不配當他們的長公主!

很快,蕭策帶軍殺入,他看著我大笑,

“南宮綰,謝謝你送我的意外之喜!”

數百風羽軍全滅。

蕭策當著我的麵,興奮地,一個一個,砍下了他們的頭顱。

遠處,小九對著我揮了揮手,向我道彆。

接著,決然從觀雲台,一躍而下。

我的小九化作翩翩白鶴,卻再也飛不出沉重的宮牆。

我眼裡落下血淚,步步往前,

“諸位走好,小九走好,罪奴南宮綰,稍後便到。”

我是罪奴。

卻不是蕭策的罪奴。

我是冤死上萬亡魂的罪奴。

是風羽軍的罪奴。

是小九的罪奴。

我走到花台邊,轉身,仰頭倒下。

鮮血,在我身後盛開,視野模糊間,我看到了蕭策的臉。

他竟然慌了,

“南宮綰,你不準死!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完,你不準死!”

10

(蕭策視角)

我自認為自己恨極了南宮綰,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卻冇想到,當我看到她從花台上一躍而下時,我竟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南宮綰,你不準死!”

“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完,你不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