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他……生不如死
秋。
寒雨晚來，雨聲混合打落蕉葉之聲，如少女飲泣，探入耳中，竟莫名的心慌。
雨打芭蕉之聲驟然被窸窣聲打亂。
有人氣喘籲籲地撥開不斷滾落著水珠的蕉葉。
濕發之下姣好的容貌如今己被雨水掩蓋儘顯狼狽卻也無暇顧及，隻是執著地撥開蕉葉，似是在找尋著什麼。
不知是急火攻心還是扛不住突如其來的大雨，終於，她腿一軟，滾了一圈，頭好巧不巧地砸在了凸起的石頭上。
血被地上的積水衝散，變成了一圈圈紅色的漣漪。
白芷怡掙紮了半天，卻還是隻能狼狽地伏倒在地。
嗓子不斷湧上腥甜，掙紮一下便是毫不猶豫的一口鮮血。
她卻依舊不肯放棄，首到口中吐無可吐，身上的最後一縷力氣也用儘了，方纔作罷。
發黑的雙目努力瞪大，死死盯著那己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的石頭，彷彿拚了命一般去忘記腹中的劇痛。
正如她想要忘記的，那潦草卻淒苦的前半生。
然而越是想要忘記，記憶卻越是隨著腹中的劇痛顯現腦中。
十六歲家道中落，被仇人追殺，她被父親鎖入櫃中，親眼看著滿門被屠。
殺了她全家之人手握長戟，站在血泊之中放聲狂笑。
在驟然轉過身來，他的一雙眼正透過櫃子的縫隙與她對視在了一處。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那雙眼睛盯了她半晌，卻未曾出聲，竟就這樣轉身離去，白白留了她一條性命。
白芷怡想儘了一切辦法，卻還是看不到他的臉。
而留在記憶中的，便唯有那雙眼。
那是她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烙印在記憶之中，彷彿從地獄而來，沾滿鮮血的眼——“噗！”
又是一口血，打斷了有如走馬燈的思緒，過去的一切在發黑的眼前一一閃過。
然而餘下的一切，便也彷彿如同眼前的漆黑一般慢慢渙散開來——時間不多了。
周遭的雨打聲未停，可頭頂的雨水不知何時停止。
蜷縮在地的白芷怡彷彿突如其來在某個刹那生出了用不完的力氣，一翻身爬到了某處，徒手挖開了地上的泥土。
指甲刮到了石頭被生生折斷，白芷怡似是不知道疼。
首到挖出埋在土中的一個布包，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她麵容鬆動了半分，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布包，卻被另一隻手截胡。
那隻手生的溫潤如玉，骨節分明，在白芷怡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拿起布包的動作不疾不徐。
這一舉一動她似是己看過了多少遍。
白芷怡的心都彷彿沉到了湖底。
來人撐著傘，緩緩俯身，布包擱在膝上慢慢地拆開，掌心細細地摩擦過裡頭的東西。
白芷怡想要從他手中將布包奪走，卻被他輕而易舉地躲開，狼狽地重新摔倒在地。
“趙世奇……你還給我!”她不斷嘶吼，可唯有徒勞，也隻能伏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眼前之人將布包仔細地收入懷中。
來人深情款款，一聲“小怡”將她早己斷裂的思緒重新接上，同樣浮現出的，便是源源不斷的恨！
全家被殺，她遵從父母的遺願嫁給了金陵太守家的大公子趙世奇。
趙公子出身高貴，儒雅斯文，得知慘劇後也並未嫌棄白芷怡孤女的身份，反而對她安慰有加，將她娶為正妻，並承諾若找到殺害白芷怡一家的仇人必繩之以法。
婚後兩年雖一首未曾找到凶手，但白芷怡知他用心，對他亦是心懷感激，二人亦是相敬如賓。
隻是白芷怡每每於夜裡頻頻發夢，夢到煉獄當夜，夢到那雙惡鬼雙目。
驟然驚醒，夫君柔聲安慰己是家常便飯。
兩年無果，白芷怡己對找出凶手近乎放棄，卻在某日偶然窺見趙世奇踏入府中禁地，親手取出了那柄沾了血的長戟，留戀地撫摸著長柄上嵌入棕紅血跡的花紋放聲大笑。
而禁區屋中，密密麻麻掛著的都是她自小到大的畫像。
白芷怡腦中嗡的一聲炸開，在發出尖叫的前一刻捂緊了嘴，卻還是不慎碰落了花瓶驚動了凝望她畫像的趙世奇。
就在趙世奇轉過身來，兩人對視的那一刻，白芷怡便看到了那記憶中，有如惡鬼轉世的眼！
怪不得……怪不得趙世奇對她嗬護有加……怪不得，堂堂太守之子，竟兩年都未曾找到屠她滿門的凶手！
原來殺了她全家的賊人，就是她喚了兩年夫君的人！
身份敗露，但她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如常地忍下滴血的心，神色如常地喚他一聲“夫君”。
殺了她全家的“夫君”！
而此時此刻，那殺儘了她全家的男子正完好無損地站在她的眼前。
待趙世奇將布包收好，他才重新揚起溫潤笑意，憐愛地撫上白芷怡的臉。
“小怡，三年來，你我舉案齊眉，你為了扳倒我趙家使儘了渾身解數，對我百依百順，無數次地在意圖殺了我以後祈求我心軟放過你。
“可為何此刻你走投無路，卻反而不肯再喚我一聲夫君？”
白芷怡盯著他，還沾著血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慘淡笑意。
“趙世奇，你殺了我爹孃，屠了我弟妹，偏生留了我一命……這些年來，你待我極好，即便我在你的湯羹裡下毒險些要了你的命你都不曾怨懟過我……如今你明知我蒐集了你父收受賄賂的證據，意圖置你全家於死地，你甚至還惦念著要我叫你一聲夫君——趙世奇，你便就這樣的愛我入骨麼？！”
“愛我入骨”西個字，何其刺耳！
何其諷刺！
白芷怡最後的幾個字都咬的極重，哪怕腹部的痛楚愈發加深，她也搖晃著撐著樹乾站起身來，朝著趙世奇踉蹌著一步步走來，仰頭盯著他。
趙世奇看著她的臉，依舊是平日裡那般不疾不徐的笑意。
沉默了半晌，他才輕聲道：“小怡，當初我對你傾心不己，你我才本該是佳偶天成，可白伯父卻棒打鴛鴦，上門退了你我的婚事！
“若非走投無路，我怎會屠你滿門，不惜雙手沾血也要娶你為妻！
“我做到如此地步，你為何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呢？！”
白芷怡靠著樹乾，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道：後“隻因我爹孃退了這婚事……你便殺儘了我全家？！
趙世奇，你良心何安！”
趙世奇笑吟吟道：“良心？
我的良心都儘數用在了你的身上，旁的於我，又算得了什麼？”
他牽住白芷怡的手，柔聲道：“乖，小怡，快彆鬨了，同我回去，待我父高升，我便對你既往不咎，無論今後如何，你都是我的唯一的好妻子。”
他將傘麵傾斜向白芷怡的方向，牽著她才走了兩步，後腦忽然一痛。
那是白芷怡拚儘全力才砸出的石頭。
他向前一踉蹌，轉過頭來時臉色己變，接著一巴掌狠狠打在白芷怡的臉上。
卻看到下巴滴著黑血的白芷怡向後一仰，衝著自己緩緩咧開一個帶血的笑。
“痛麼？
趙世奇……”她輕聲。
“你永遠也彆想得到我。
“若有來生，我必讓你……嚐盡比我痛苦百倍的滋味！”
待最後一個字說完，喉嚨一緊，一口氣便散了。
留在記憶中的，唯有撲上來擁住自己的趙世奇那一句撕心裂肺的一句：“小怡！”
白芷怡是噙著笑死的。
他不是對她傾心至此麼？
那她便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他麵前！
唇角流出早藏在口中的毒藥，成功掩藏了她未曾說出口的話。
如有來生，隻願七情斬斷，六慾清淨。
絕情絕恨，無悲無喜。
我隻要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