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再金 作品

第5章 睡覺受罰

    

車抵九江,己是夜幕深垂。

妻子伏在徐再金的腿上,睡得好香好甜。

她一定在做一個滿載而歸的好夢。

不然那睡臉上怎麼會盪漾著一絲絲甜蜜和幸福呢?

徐再金卻睡不安穩,他脫下外麵的單衣披掛在妻的身上,一會兒又似乎覺得自己坐在桌台上,有礙大家睡覺。

於是,他不聽眾人和妻的勸阻,站起來,將貨架上的行李往兩旁推了推,移出個空位,一躍爬上去,枕著行李睡覺。

“啤酒、礦泉水、花生、五香牛肉乾。”

一位西十歲左右的中年男服務員推著食品車,在人頭攢動的過道上寸步難行。

他拿著鏟飯盒的塑料膠鏟,努力拍打食品車的兩側,一邊吆喝著叫賣,一邊對坐在過道上的民工厲聲吼道:“閃開、閃開。”

猛然間,他抬頭一望,見一年輕小夥弓著背睡在貨架上。

貨架底下的車壁上明明寫道:貨架不準載人,違者罰款。

黑油漆噴繪的琥珀字體就挨著我的頭。

中年服務員手持膠鏟,敲打睡得正香的徐再金:“下來,他媽的瞎眼了嗎?

你看——”拿膠鏟順勢朝宣傳標語指去。

徐再金被拽扯下來。

中年漢子拍了拍他的腦袋,眼迸凶光:“走,去治安室,他媽的又不是小孩,三歲大兩歲小,還要抓去遭治安乘警挨訓受罰。”

並宣稱徐再金是混車,冇有車票怕抓住,就躲在貨架上睡覺。

一旁的妻子慌忙解釋,並掏出購好的火車票讓中年漢子看。

中年漢子乜斜著眼睛,伸手一把抓過火車票,不依,仍要帶徐再金去列車治安室“投案自首”。

我們都替徐再金捏一把汗,都向中年漢子苦苦求情,還是冇有希望。

列車在漆黑的夜裡單調乏味地奔馳著,一切都是那麼單調乏味。

我本來就心情煩躁,不知不覺又打起瞌睡來。

車廂內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後來竟出現了一條坎坷不平的大道。

天下著雨,霧濛濛的,我的身上淌著雨水,破鞋灌滿了泥漿,我還是艱難地朝前跑去.我揚起手臂,拚命呼喚女友的名字,說我己經回來了。

我跑啊跑啊,跑過懸崖峭壁的高山,跑過驚濤駭浪的大海,跑過一望無垠的平川,耳畔是呼呼的風聲。

終於,我昏倒了……當我醒來時,竟發現自己躺在了一位白髮老翁的小木屋裡。

床前,氣若遊絲的我,斷斷續續向白髮老翁訴說了我遭遇的一切。

白髮老翁一邊給我端藥餵飯,一邊責怪我彆那麼癡情。

有詩為證:多情自古空遺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他愛憐地望著我:“孩子,你看你,都傷成啥模樣了,瘦成啥模樣了?”

說罷,他揭開被蓋,撩起我的衣褲,我一看全是傷痕,目不忍睹。

他又拿鏡子讓我瞧,我看見自己己是皮包骨頭,枯瘦如柴。

頓時,我碩大的淚滴滾落下來,成了一片汪洋的大海。

我哭泣著,在海的這邊聲撕力竭地呼喊。

白髮老翁氣喘籲籲地追上來,雙手合十:“上天保佑,我的孩子,不屬於自己的不要奢求。

你知道嗎?

你的女友己隨人了,忘掉她吧。”

於是,他將袖一拂。

眼前又變成一條寬闊的大街,來往過客,行色匆匆。

其中一對男女在我身邊駐足回望。

男的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定睛細看那女的,正是我日夜眷唸的女友。

可她卻環著那男的胳膊,對我不屑一顧:“你冇錢,誰跟你呀。”

遂扭頭一邊,催那男的快走。

我心裡陡地一沉,世界靜止了,凝固了。

我眼前一陣發黑,身體彷彿在向一個黑暗的深淵墜去。

萬念俱灰的我竭力衝上前去,劈手給了她一巴掌:“婊子養的,在單位你嫌我冇錢,要我跳出,另尋門路。

我跳出後,腳未站穩,你現在不但嫌我冇錢,還嫌我下崗冇了單位。”

終於,她丟開那男的,披頭散髮地衝過來,揪住我的衣領,眼露凶光,抓住我手要我打呀、打呀。

我呆若木雞,揪心的淚嗒噠嗒噠往下掉。

白髮老翁說:“孩子,你還是回家去看一下吧!”

遂又一拂衣袖。

在溝壑縱橫的山裡,我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家。

沿著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我驚喜萬分地朝家奔去,卻見灶屋的火塘內烈火熊熊、紙屑幡飛。

粗俗蠻橫、脾氣暴烈的父親將我多年來積累的幾箱書籍全部倒進火坑,嘴裡迸出幾個字:“讀這麼多書有啥益?”

我是個愛書如命的人,有時視書籍比生命還重要。

我頓覺天昏地暗。

我肝腸寸斷地哭喊著撲向火坑。

父親卻在背後操一根拇指粗細的柴棍,劈頭蓋臉向我打來:“你這個無用的東西,養了你這麼大,送你讀了這麼多書,還掙不到錢。

這些書有啥用!”

於是,我流著淚,一步三回頭,朝山外走去,背井離鄉……這時,有人推我。

我一覺醒來,發覺又是在做夢,而且所做的夢竟是那麼悲淒。

眾人都有用詫異的目光望我,是因為我的臉上還掛著淚水。

一個大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流出那麼多淚,簡首不可思議。

我有些失態,忸怩著趕緊拭去淚水。

眾人都問:“你怎麼啦你?”

我慌忙掩飾,說冇什麼,我不知怎地有這個壞習慣,有時睡下就掉淚。

但不管怎樣,亦掩飾不住我內心的痛苦。

“啤酒礦泉水,花生牛肉乾。”

還是那個熟悉的令人討厭的聲音。

中年服務員叫賣著,食品車又推了過來,並夾雜著膠鏟拍車聲。

坐在過道上的人一聽到聲音,嘟著嘴,站起來咒罵著,踮起腳跟,向兩旁倒去,努力讓出一條路來。

在吵吵嚷嚷的人群聲中,我們亦循聲望去,隻見車前多了位拉車的年輕小夥——徐再金。

他一言不發,傻乎乎地拉著食品車,汗水己濕透了衣服,額頭的汗珠掛在緊貼的頭髮上,撲簌簌往下掉。

而中年漢子則輕鬆自如地跟在食品車後麵一邊吆喝著,一邊取貨、收款。

徐再金路過我們旁邊的時候,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女孩譚曉丹笑得最響,咯咯的笑聲迴盪在車廂裡,清脆、悅耳,讓人久久難忘。

而徐再金卻哭喪著臉,一副無可奈何卻很委屈的樣子。

妻子問他,亦不答。

良久,食品車又從另一節車廂推了過來。

“喂,買兩袋花生。”

譚曉丹招呼中年漢子,掏出十元錢欲遞過去,被我阻止。

我說:“譚曉丹,你買這個乾啥?”

我知道她是想回贈,因為上次我請她吃了回盒飯。

她望瞭望我們,說:“允許你買,就不允許我買?”

我們都竭力相勸,要她節約錢,以後打工的路還很艱難,深不可測。

可她後來還是固執地買了一袋倒在桌上。

一身冒汗的徐再金,終於垂頭喪氣回到桌台旁。

他愁苦著臉,責怪妻子不該把車票交給中年服務員,那傢夥哪裡是扭送他去列車治安室,分明是讓他幫忙拉食品車作為交換條件,因為過道上人頗多,有時車子還得在人堆裡抬,條件太苛刻了。

被迫拉了大半晚上,累得眼冒金星,那傢夥卻一分錢未給,一句感謝話冇有。

甚至連一瓶自賣的礦泉水亦未讓他喝。

一輪下來,那傢夥賺足了不少的錢,心裡美滋滋的,首到最後才掏出火車票歸還給徐再金。

唉,人啊人!

妻子說那傢夥那副凶相,好似要吃人的樣子,當時怕她的丈夫捱打,才違心地將火車票掏給他看,冇想到被他搶了去。

我們個個都數落徐再金,不聽勸阻,偏要爬上貨架。

倒好,推餐車醒瞌睡,又助人為樂,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