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沈迢安拎著食盒，緩步邁上石階。
今日的公務大概是結束了，他難得地打扮清閒，墨發及腰，廣袖長袍，格外風光霽月。
鋪著薄薄鬆針的古道蜿蜒而上，細碎的陽光透過鬆枝縫隙灑落在蒼翠青苔上。
枝繁葉茂的古鬆上，鳥雀爭鳴，鬆鼠亂躥。
沈迢安踏著鬆針而上。
路上，溫懷玉一言不發。
走了許久之後，沈迢安才停在一處相對平緩的台階上，轉頭看向落下一段路的溫懷玉。
他問：“郡主累麼？”
溫懷玉抬頭看了他一眼，氣息不穩：“不累，沈伴讀請。”
沈迢安似是笑了一下。
他拎著食盒，繼續拾級而上。
兩人走走停停，大約走了足足半個時辰。
沈迢安駐足在半山腰的涼亭裡，見石桌和石凳皆是乾淨的，他拿衣袖輕撫了石凳：“郡主，請。”
溫懷玉坐到石凳上。
沈迢安將食盒放在石桌上，從裡麵取出一個水袋，一壺茶，三碟精緻小點心。
隨後，他拿起水袋，問：“郡主可要淨手？”
前世在一起那麼久，溫懷玉一直都知道沈迢安是個講究的人，所以，對他隨身攜水袋來洗手這事，倒是不意外。
她點頭：“勞駕沈伴讀。”
沈迢安笑容溫潤，將水袋塞子揭開給她倒水洗手。
洗完手，沈迢安纔在溫懷玉對麵的石凳上從容落座，拎起茶壺倒了杯水遞過來。
溫懷玉看著茶水。
見她不肯接，沈迢安將茶放在她前麵：“在下聽說行宮齋堂的茶點味道不錯，就帶了些走。
郡主也未用膳，不妨嚐嚐。”
溫懷玉神色複雜：“多謝沈伴讀。”
前世，成親後的頭兩年，沈迢安下朝或辦完公務回家，也時不時會為她帶茶果點心。
但，那些茶果點心，要麼是仁帝賞賜給她的，要麼是太子讓帶的。
兩世，他頭一次為她帶點心。
她前世曾奢求過無數次的，今生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溫懷玉拿起一塊雪白的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當是為前世的自己嘗一嘗……
軟糯細膩的桂花糕，帶著糯米的清香和桂花的馥鬱，甜度剛剛好。
明明是甜的，嚥下去卻無比酸澀。
她喝了一整杯茶，才勉強將洶湧翻騰的酸澀感壓下去。
沈迢安為她續上茶水：“在下府上有個茶點師，做的桂花糕和糯米糕味道一絕。
若有機會，在下帶給郡主嚐嚐。”
溫懷玉：“……”
若她聽不出來沈迢安話裡的意思，那她就白活兩世了。
他在邀請她。
即便她和燕賀行的親事已經敲定，他還不肯死心。
大抵，他覺得她最終都會嫁給他……
溫懷玉抓著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緊：“不勞煩沈伴讀了，我不喜歡糯米做的東西。”
沈迢安琉璃眸微閃。
他垂眸看著杯中漣漪輕晃的茶水，問：“郡主是不喜糯米茶點，還是不喜送糯米茶點的人？”
溫懷玉的心，泛起驚濤駭浪。
她怎麼會從沈迢安的口中，聽到這種毫無含蓄可言的問題？
好半晌，她才緩過神來。
望著沈迢安玉一般的容顏，溫懷玉聲音比平日要冷漠上許多：“沈伴讀心中既已知曉，又何必問出來？”
“郡主。”沈迢安撥著茶杯：“在下心中有句話，想問許久了，可否請郡主賜教？”
“不敢當。”溫懷玉依舊冷漠。
沈迢安眸色溫和地看著她：“郡主，你是否對在下有誤解？”
誤解？
溫懷玉正視著沈迢安：“冇有。”
“是麼？”沈迢安和她對視。
溫懷玉：“……”
沈迢安繼續道：“說來唐突，在下自去年中秋宴上見了郡主一麵，便一直在等郡主及笄……
在下想不明白，在下比起榮安王世子，到底差在何處？”
簡單兩句話，是沈迢安反覆思慮了一個月的結果。
說完，他微垂著眼眸。
山風吹來，涼亭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溫懷玉纔開口：“沈伴讀是社稷之器，皎皎君子，不比任何人差。
隻是，感情一事，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水到渠成。”
感情？
水到渠成？
沈迢安凝視著她：“感情，是世間最虛無縹緲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輕易便可散去。
郡主飽讀詩書，應當明白此理。”
溫懷玉聞言，終於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沈伴讀說得有道理，但，恕我不敢苟同。”
沈迢安眸光動了動。
溫懷玉低頭看著茶杯：“女子成親後，從此隻能留守後宅，相夫教子……
若夫君連點感情都給不了她，她該如何度過漫長一生？”
沈迢安沉默。
溫懷玉起身：“人活一世，各有各的路要走。沈伴讀與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願沈伴讀前程似錦，平步青雲……
榮安王世子，是宗室和世家裡少有的純粹之人，我會竭儘所能，維護這份難得的純粹。
秋獵在即，山間風大。
沈伴讀，獵場上弓箭無眼，注意安全。”
沈迢安：“……”
溫懷玉朝他欠身：“起風了，我該下山了。”
語罷，也不等沈迢安開口，她抬腳出了涼亭，沿著古老的青石山道拾級而下。
不多時，身影消失在石台深處。
沈迢安垂眸，望著空茶杯。
……
山下。
一路上，遇到許多竄上跳下的鬆鼠。
好幾次，她險些被鬆果殼砸中。
她彎腰，將鬆果殼撿起來，用帷帽上的薄紗兜著，準備帶回去作製香的香料。
映桃在山下等得著急。
直到看見自家郡主的身影，才匆匆迎上來：“郡主可還好？沈伴讀他……”
溫懷玉回她：“沈伴讀是君子。”
映桃鬆了口氣。
天知道，她擔驚受怕了多久？
她害怕有人來青鬆山，知曉郡主揹著榮安王世子去和沈伴讀爬山見麵……
又害怕沈伴讀把郡主怎樣……
溫懷玉撿了一把鬆針，遞給映桃：“擔心什麼？若有人問起，就說你陪我來山間撿香料。”
映桃點頭：“奴婢明白。”
話音落下，鬆林深處傳來一陣嗤笑聲：“嘖嘖，堂堂臨川郡主，也是會說謊的麼？”
映桃變了臉色，嗬斥：“誰在那兒？”
隻見，一處長滿青苔的青石小道上，一個紫衣男子擁著個女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