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玉 作品

第15章

    

勤政殿。

仁帝燕朝嶽剛送走了一群十幾歲的嘰喳少年,被吵的頭疼,準備休憩片刻。

宮人來報:“皇上,長公主攜臨川郡主求見。”

“她們不是出宮了麼?怎麼又折回來了?”仁帝壓下疲憊神色:“叫她們進來。”

溫懷玉跟著長公主進入大殿。

時值正午,勤政殿內卻十分清涼。

殿內每隔十步就擺了一個冰鑒,熱風從窗戶吹入殿內,加速了冰塊的融化,將涼意鋪滿勤政殿的每一處角落。

進門時,溫懷玉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

長公主也冇好到哪兒去。

仁帝坐在龍椅上,待母女倆行完禮,纔開口問:“皇姐去而複返,可是有要緊事?”

長公主直截了當道:“請皇上撤回命宗室子弟巡山曆練的旨意,即刻派都水監的人前往辛夷山巡山排險!

另外,傳信給當地官員,馬上派兵疏散辛夷全鎮百姓,越快越好!”

仁帝眸光如炬。

因常年操勞國事,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的帝王,比保養得宜的皇姐要蒼老上許多,看起來更像兄長。

帝王聲色如常,卻不怒自威:“皇姐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辛夷山近日有山崩。”長公主定定瞧著他。

仁帝:“……”

仁帝道:“捏造謠言,引發恐慌,即便皇姐是大周國的長公主,也不能免於責罰。”

長公主回道:“皇上若不信,又怎會聽信欽天監的話,借曆練為由,派宗室子弟離京巡山?”

仁帝沉默。

長公主繼續道:“請皇上即刻派人將辛夷鎮百姓全部遷走,若此後山不崩,一切無恙,請皇上處罰我,哪怕是廢黜我的封號。”

“皇姐,慎言!”仁帝薄怒。

長公主懇切道:“那是一千多條人命!”

仁帝額頭青筋高高鼓起:“欽天監的人都未能算出準確地址,告訴朕,你怎麼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長公主被問住。

但凡換個人,此刻大約已經被這句話嚇得跪伏在地。

知曉得比皇帝還多,不會是好事。

若換個權臣說出此事,怕是有圖謀謀反的嫌疑,惹皇帝猜忌,導致君臣離心。

這時,始終安靜的溫懷玉站了出來:“回稟皇上……”

長公主一驚,想都未想就打斷了溫懷玉的話:“是遊方道士算出來的!”

那一瞬間,長公主想了許多。

她的女兒,不該牽扯其中。

夢境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在夢裡預知未來之事,更是玄之又玄,恐會引來禍患。

即便,皇上是她親舅舅。

長公主攔住溫懷玉,對皇帝道:“阿玉是我唯一的女兒,她還未及笄時,我便開始操心她的親事。

母後信佛,故而我隻能私下請遊方術士給阿玉算姻緣。

辛夷山今年要崩,便是那術士順道告知我的。

原本我未曾將此事記在心上,隻是,近日我總心神不寧,加上皇上又派人前往辛夷,我便隻能說出來。”

大殿內,長久沉默。

溫懷玉心中像是安了一根弦,自母親打斷她的話起,弦就震顫個不停,心亂如麻。

母親護她心切,竟把辛夷山之事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可,皇上或許早已知曉內情。

這可是欺君……

仁帝的眸光,在長公主和溫懷玉臉上來回。

許久之後,他終於出聲:“所以皇姐,阿玉拒嫁沈迢安,選擇榮安王之子,是卜算結果?”

“是。”長公主回道。

仁帝眼神冰涼地瞧著她:“太子在國子學抽查那日,阿玉在紙上所寫,也是借夢提示?”

國子學?

阿玉寫了什麼?

長公主冇敢遲疑:“是……”

皇帝冷笑了一聲。

溫懷玉見狀,連忙跪在地上。

仁帝從長公主身上移開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溫懷玉:“你在國子學寫的那道題,當日便送到了朕手上。”

果然……

溫懷玉在心中歎氣。

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測。

“阿玉惶恐。”溫懷玉跪姿筆直,微垂著頭請罪:“請皇上不要怪罪母親,她心懷辛夷百姓,又想護我,纔不得已為之。

洪災山崩,茲事體大,請皇上儘早下決定。

罪責,由阿玉一人來擔。”

上一世,她已經看過四十餘年的春秋輪轉,日升月落,今生所過的每一日,皆是賺了的。

而埋骨辛夷山的燕賀行和上千百姓,卻於大雨夜永遠被困在那場天災裡——

操勞一生還未享福的老人,盼著遊子歸家團圓的父母,人生還未開始的風華少年,帶著父母愛與期許降生的嬰兒……

以她一人換得千人,也是好的。

至少,做出選擇的這一刻,她的心和靈魂都是自由而輕快的。

她所求的,也算如願了。

……

長公主望著反過來護她的女兒,欲言又止。

仁帝眉宇間浮現出一抹疲色,抬手按住太陽穴:“皇姐,朕的頭很疼。”

他在給她們母女遞台階。

長公主心中酸楚,走至仁帝身後:“我給你按一按。”

她憂心女兒,卻也心疼弟弟。

先帝走得早,藩王野心勃勃,皇子間明爭暗鬥,早年前朝後宮局勢詭譎,極消耗人心神。

仁帝花費數年時間,才換得朝堂一片清明。

操勞過甚,華髮早生。

望著仁帝鬢髮間的那一抹白,長公主按壓的動作滯住,微不可見地輕吸了口氣。

仁帝閉上的雙眼緩緩睜開,望向跪在地上的溫懷玉:“世事輪迴,因緣際會,一切皆有定數。

朕本有意幫你遮掩,你卻還是將自己暴露出來……

有什麼後果,你都自己擔著。”

溫懷玉怔住。

皇上……什麼都知道。

皇上是怕她做過預知夢一事暴露在人前,才特地授意欽天監,將整件事攬了過去。

溫懷玉將雙手疊放在地,把額頭貼在手背上,鄭重地給仁帝行了一禮:“阿玉拜謝皇上。”

仁帝居高望著她:“彆忙著謝朕,你心心念念護著的燕賀行,還是得去一趟辛夷山。”

溫懷玉猛地抬頭。

仁帝微垂著眸子,眼神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宗室的人,已經知曉你那日去過國子學。

若辛夷山真崩塌,你覺得,他們會如何?”

溫懷玉和仁帝對視了片刻,輕聲開口:“或以聖女之名爭搶我,或以禍水之名除掉我。”

“怕麼?”仁帝問。

溫懷玉眼眶酸澀難忍:“怕。”

她怕,怕護不住燕賀行,護不住辛夷山上千百姓。

她怕,怕這一世依舊活成個冇有意義的人……

仁帝凝視了她片刻,疲憊開口:“來人,傳太子與沈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