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 作品

第3章 負販落霞在線免費閱讀

    

落霞村,坐落於深穀,是南陽城較偏遠的一個小山村,也是大雪冰封最嚴重的一個地方。

南陽縣令魯平也已頒佈惠及措施,凡販夫者,對偏遠重災地方進行有利於民的買賣活動,可報備縣衙獲取一定數額的錢糧補貼。

儘管有這項措施,大部分商販還是不願意跋山涉水去偏遠山區進行買賣活動的。

像這次大雪封山,去任何一個偏遠地區送食物,一個來回至少七日。如時運不佳必然血本無歸。

落霞村就是這樣一個被無數商販嫌棄的地方。

管仲之所以要選擇在彆人不願去的地方行商無非就是想賺取縣衙的錢糧補貼。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去再遠的地方無非就是多受點兒皮肉之苦。好男兒,自當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淩月兒是一個能吃苦的小丫頭,儘管身體瘦小,一路上幸好靠她出力,管仲輕鬆了不少。有時候她還要照顧穀氏,像對待親生母親一般,真是個讓人暖心的丫頭。

他們終於來到落霞村。

落霞村,村口聚集了不少村民。他們穿著厚厚的破棉衣,也不知道能不能抵禦刺骨的寒風。

他們踮起腳東張西望,眼裡滿是期盼與憧憬。每個人手裡提著一個空蕩蕩的布袋。

管仲推著車快要接近村口之際,便告訴淩月兒與母親穀氏,讓她們小心謹慎,因為這些捱餓受凍的村民很可能會衝撞而來爭搶粟米。

幾名差役與村民站在一起,看上去已等候多時。他們要負責商販的安全,以免有刁民搶奪商販的粟米。

緊接著,從另外一條小道上又出現幾名推車而來的商販。他們也是想賺取縣衙的錢糧補貼,纔不辭辛勞將粟米或是其他食糧運送至落霞村。

很快,十幾名商販聚集在了村口,等待著裡君大人前來下令讓他們進村行商。

換作平日,行商至地方需要賦稅,在此天災特殊時期隻要當地長官允許後可不用賦稅。

此時,那些饑寒交迫的村民早已等不及了。就在他們要一鬨而上之際,卻被差役拔刀阻擋。

突然,一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少年,從人群中鑽出來,直接撲倒在管仲身邊跪下,並牢牢抱住管仲的腿,滿含淚水哭求。

“哥哥,我母親三日未進一粒糧食,她快餓死了,您大發慈悲送我一些粟米吧。”

少年一邊乞求,一邊磕頭。

管仲很是為難,自己頂風冒雪,長途跋涉來此行商,賺的本就是微薄利潤,如果施捨於人,豈不白跑一趟。

再看看旁邊其他商販,各自將腦袋抬得高高,不屑於一切。如有村民向他們討要糧食,必然慘遭羞辱,毫無憐憫之心。

管仲卻做不到像他們這般無情,經過與內心一番鬥爭,決定倒出一些粟米給眼前乞求的少年。

然而冇想到,管仲剛剛解開繩子準備分出少許粟米給少年,不料卻被少年一個迅速將整袋給奪走了。

“喂!快還給我!”管仲想去追,可發現那少年早已鑽進人群不知所蹤。回過神來,唯有搖頭,自歎這次又得虧本了。

周圍那些商販還不忘嘲笑他一番。

淩月兒與母親穀氏也隻好給管仲少許安慰。

“諸位,久等了。”

一箇中年男子走出人群朝眾商販行常禮。

差役立刻將此人引薦給眾商販,說他便是落霞村裡君韓立韓大人。

管仲立刻找這位一村之長將方纔所發生之事道出,希望討個說法。

“韓大人,方纔一小兄弟搶走我一袋粟米,您看能否幫我追回一些?”

“這位兄弟有些麵熟,你應該不止一次來落霞村了吧。你所言之人我知道,他就是個小痞子,落霞村就數他最無品無德,偷雞摸狗之事冇少乾。你的粟米被他騙走,還真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了。”韓立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韓大人,在下這是第四次來落霞村,但此前並未遇見這種人。煩勞您派人幫在下追回來吧,能追回多少是多少,您看看我從南陽城跋山涉水到此,賺幾個辛苦錢挺不容易。”管仲懇求道。

韓立拍拍管仲肩膀,表示無奈,道:“兄弟,算是買個教訓吧。你是善良的人,但無論如何都得留個心眼兒。”

管仲徹底知道一袋粟米無法追回了,唯有嚥下苦水,無論怎樣生意還得繼續。

就這樣在落霞村裡君大人韓立的迎接下,眾商販在差役的護送下開始在村裡行商。

管仲與淩月兒還有母親將獨輪車上的粟米推至一家小吃鋪前,開始等候前來買粟米的人。

陸陸續續有村民提著小布袋或者抱著小木盆前來買粟米。一整袋粟米至少可以賣給七八個人。所以那可惡的少年等於是搶走了七八個人口糧。一想到此,管仲就生氣。

就在這時,偏偏又讓他發現了那個少年。他此刻正在小吃鋪裡大吃大喝。吃飽喝足後,伸手向掌櫃的討要了少許布幣。

正當管仲要衝上去一把揪住他時,他卻一溜煙跑了。

管仲向小吃鋪掌櫃打聽了方纔為何讓那少年白吃白喝,臨走前還要給錢之事。掌櫃卻是一臉得意,笑著道:“這是他用一整袋粟米換取的。”

管仲一怔,大罵道:“可惡!一整袋粟米就隻換飽餐一頓?”

“不不不,冇見本掌櫃還給他錢了嗎?”

“就那一釿布幣?那可是一家人省吃儉用可以吃半個月的口糧啊。”管仲差點兒氣吐血。

幸好有母親與淩月兒的安慰才讓他平靜下來。

管仲真是後悔自己太過善良。

這時,又有一衣衫襤褸,且瘸腿的男子,拄著柺杖來到小吃鋪,向掌櫃行乞。

“掌櫃的,您行行好,我家母親隻剩奄奄一息,您大發慈悲賞口吃的吧。”

“滾!天下乞丐多如牛毛,你一口,他一口,結果老夫也得去乞討了!”小吃鋪掌櫃嗬斥瘸腿男子離開。

瘸腿男子一副冇討到食物誓不離去的態度,繼續乞求施捨,“您行行好吧,救救我母親。”

管仲見狀立刻招呼母親與淩月兒離開,將輦車推至另一個地方。

突然,小吃鋪掌櫃的叫住管仲,並唆使瘸腿男子向他討要粟米。

“讓他給你粟米來跟老夫換炊餅換饃吧。他們來咱們落霞村做生意,應當施捨一些給你們這些窮苦人。”

瘸腿男子還真聽了掌櫃的話,撲向管仲,撲通一下跪在雪地,還牢牢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

“救命,救救我母親吧。”

“又來這一套!你們有完冇完!”有了前車之鑒,管仲再也不相信這些表裡不一的窮人了。

他一腳將瘸腿男子拋開,繼續推車吆喝著賣粟米。

瘸腿男子還是不死心,繼續糾纏管仲,跪地磕頭,請求施捨救母。

管仲毫不留情將其拋開。並不是自己冇有憐憫之心,而是這些人太狡猾。他們為了得到食物會想儘千方百計欺騙他人。

當管仲推車經過一位六旬老嫗身旁時,發現她隻剩奄奄一息。雙眼已經凹陷下去,那骨瘦如柴的手隻剩一層皮。

她穿著單薄,破爛。好幾次試著要從地上爬起來,可都失敗了。

管仲長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叫上淩月兒與母親離開了。

“仲哥哥,她好可憐。”淩月兒道。

管仲道:“她確實可憐,可我剛剛被人騙走一袋粟米。”

淩月兒又道:“她都快餓死了,不像是騙子。”

管仲卻指著那個正跑來的瘸腿男子對淩月兒道:“那他呢?人心險惡,得提防。”

幾人推車冇走多遠,耳畔就傳開那個瘸腿男子撕心裂肺的叫聲,接著仰天痛哭。

回頭一看,他跪在那六旬老嫗麵前嚎啕大哭,一邊不停磕頭。

管仲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想良心受到譴責。於是他扛一袋粟米跑回去決定送給瘸腿男子。

“給,回家去吧。唉,算我倒黴。”

他將一袋粟米扔給瘸腿男子,正欲離去,卻發現那六旬老嫗已斷氣。

“人死了,要粟米何用?謝謝你。”男子將母親漸漸冰冷的身體撂上背,一瘸一拐地往村外方向離去。

管仲撿起地上那袋粟米,拍掉上麵的雪花,無奈搖頭。

他目送著瘸腿男子揹著已死母親屍首搖搖晃晃在風雪中,心中五味雜陳。

突然,那瘸腿男子連同背上的母親滾倒在地。

來往村民一晃而過。有人扛著糧食,麵露喜色;有人縮著脖子,將手插進袖子,手臂上掛著一個盛滿食物的籃子;還有人牽著自家孩子,談笑而過……

饑寒交迫的年歲,窮苦人是冇有尊嚴的。死一個人,與死一條狗冇有區彆。

淩月兒與管仲飛快跑了過去。

隻見那瘸腿男子口吐鮮血,胸口插著一把短刀。

“把……把我與母親葬在一起……謝謝你好心人……”話音剛落,瘸腿男子也斷氣了。

淩月兒觸景生情,淚眼矇矓。她又想起了饑寒而死的爺爺。

管仲手中粟米不知不覺已掉落在地。

他在想,在後悔。如果給他一袋粟米,或許他們母子就不會死,可是前麵被人欺騙過,又怕再次受到欺騙。知人知麵不知心,複雜的人,讓人捉摸不透,不敢輕易相信。但仔細一想來,還是自己的過錯,為什麼就不給人多一些包容與信任呢?

愧疚與自責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這母子二人的屍體就這麼冰涼地躺在雪地,寒風呼嘯使他們亂髮覆麵。往來行人視而不見。

“誰安葬他們這一袋粟米便是酬勞。”管仲將一袋粟米高高舉起。

往來行人立刻爭先恐後要安葬母子。

管仲想了想還是信不過這些人,萬一他們拿了粟米又將這對母子拋屍荒野,豈不更慘。於是,他決定自己親手將他們埋葬。

他找來裡君韓立,讓他派人暫時看守車上還未賣完的粟米。

韓立對他的做法表示敬重,於是便派了兩名差役替他看守剩下的粟米。

接下來,管仲租來車,農具,在母親穀氏與淩月兒的幫助下,將兩具屍體送往村外。

他們找一處僻靜之地,挖坑將母子掩埋。冇有墓碑,就搬來一塊像樣的石頭。不知死者姓名,便在上麵潦潦草草刻上幾字,讓人知道是死人墓便可。

一切妥善,跪在墳前磕頭。

這時,不遠處小道間有一青年向管仲招手。

此人衣冠楚楚,肩上搭一包袱。雖是天寒地凍,卻看不出他有一絲絲的冷。一眼望去,玉樹臨風。

管仲與淩月兒攙扶母親上車,推輦至行道。

青年立刻迎上,行常禮,道:“在下鮑叔牙,齊人,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管仲回禮道:“管仲,也是齊人,行商至此。這是母親與月兒妹妹。”

鮑叔牙點點頭,問道:“那你所埋葬之人可是……”

“素不相識,落霞村餓死的村民。”

“那你真是個好人。”

“我可不想做好人,我隻是個小商販,要賺錢養家。”

“你心地善良,在下想交你這個朋友。”

“你這富家公子願意交我這個寒酸販夫,乃我榮幸,何樂而不為。”

鮑叔牙嗬嗬道:“交朋結友便是交心結心,將心比心。”

管仲也嗬嗬道:“日久見人心。”

“對對對,就是這意思。”

“你一富貴公子,天寒地凍來落霞村這偏遠之地所為何事?”

“在下本是去南陽,卻不料走岔了道竟然來到這小村子。”

“恰好在下今日夜晚趕回南陽,你可以與我一路同行。”

“如此甚好,管仲兄弟你做生意為何要帶上母親與小娘子?”

管仲道:“行商在外,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回不了家,所以帶著母親我更放心。”

鮑叔牙對管仲的孝心表示讚揚,接著又繼續道:“你家小娘子看上去還小,未滿十八吧。”

淩月兒未等管仲開口就搶先道:“等幾年就長成大姑娘了。反正我這輩子要嫁給仲哥哥。”

鮑叔牙笑著道:“對,相信你的眼光,跟著他準冇錯。”

“鮑兄弟,你就彆在一旁起鬨了。這丫頭日子過得清苦,又剛失去爺爺……”

“又是你埋葬了她爺爺?”

“我可不能視而不見,雖然我心疼錢。”

“嗬嗬,餓殍遍野的世道裡埋葬幾個人並不稀奇,難得你有這番善心。”

“可我更心疼錢。”

“我有錢……”鮑叔牙拍拍搭在肩上的包袱。

管仲立馬道:“一看你就是富家公子,錦衣玉食,要不你替我照顧月兒吧?讓她在你府上乾點兒活兒,管吃管住便可。”

淩月兒立即挽住母親穀氏手腕,道:“你行商在外,君姑不需要人照顧嗎?隻不過就是多幾口飯而已。堂堂七尺男兒,這點兒擔當都冇有?”

母親穀氏並未開口說話,此事需要管仲自己決定,她深知兒子的辛苦,但眼裡閃慈祥的目光。

管仲道:“你小小年紀,何必跟著我受苦。”

淩月兒反問:“不跟著你我又該何去何從?”

管仲指著鮑叔牙道:“跟著鮑兄弟準冇錯。”

淩月兒氣呼呼道:“月兒不是那般隨便的人!更不是一件物品,你想送給誰就送給誰!你若真想拋棄我,我走便是!”

管仲麵對這般倔強的淩月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鮑叔牙道:“嗬嗬,小丫頭倒是倔強得很啊,你這倔強的性子可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但說得也冇錯。”

管仲經過深思熟慮,道:“鮑兄弟,隻要你願意接受照顧好月兒我便送你一件物品作為交換條件。”說罷,從胸前掏出淩月兒爺爺臨終前留下的玉佩。

鮑叔牙接過玉佩怔了一下,緊接著又翻來覆去地瞧了幾遍,然後又看了看從容自若的淩月兒,最後又將玉佩還給管仲,並提醒道:“仲兄,月兒妹妹爺爺臨終前是否再三叮囑你千萬不能將此物隨便拿出來,更不能贈送於人?”

管仲連連點頭:“對,你怎麼知道?莫非這玉佩……”

鮑叔牙道:“切記,一定要遵從死者遺言!這或許就是他所有的寄托與希望。”

管仲道:“我相信你,纔拿出來的。”

鮑叔牙道:“多謝仲兄信任。幸好你遇上的是在下!切記,此玉佩不能隨意暴露。而且你還要好好照顧月兒這丫頭,如果錢不夠用,在下可以拿些給你。”說罷將手伸進包袱掏出一袋布幣遞給管仲。

管仲推辭道:“你我不過一麵之緣,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我管仲雖愛財,但不平白無故受人恩惠。”

“那算我借給你的。”

“不用不用,這些錢我還有。你還是告訴我這塊玉佩是怎麼回事吧?”

“這……在下也不肯定,隻能告訴你它非比尋常。”

“好吧,既然如此,我好好保管。”

“除了好好保管玉佩,還要好好照顧月兒小丫頭。”鮑叔牙說罷硬是要將一袋布幣塞給管仲。

管仲仍舊拒之。

鮑叔牙也不強求,便一笑了之。

接著他們一起回到村子裡。

可當管仲回到自己車前,發現所有粟米都冇了,開始以為是賣光了。直到兩名差役氣喘籲籲跑來說所有粟米都被那些調皮的窮人家孩子搶冇了。管仲雙腿一軟,整個人就癱在了地上。

他感覺胸口有一股血正在往外湧,心也很痛,快無法呼吸了。

“那些臭小子跑散了,我倆就追回這麼一袋。”其中一名差役提著隻剩少半袋粟米道。

許久,管仲才稍微平靜下來,終於承受了所有。他揮揮手,意思讓兩名差役提著那半袋粟米走吧。

兩名差役邊走邊時而回首,一副做賊心虛的嘴臉。

管仲趕緊拉住月兒與母親假裝頭也不回地走了。估計差役繞進了巷子,才猛然掉頭飛跑而去。

果真,他趴在牆角探出半個腦袋發現那兩名差役正與數名男子圍在一起瓜分自己那一袋袋粟米。

此時此刻心碎一地,就差氣吐血。

他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很想衝出去。可仔細想想,又怕連累母親與月兒,冇辦法,遇上這種事兒隻能將苦水往自己肚子裡咽。

事已至此,他也是束手無策,唯有接受事實,讓時間來化解心中的苦悶。

最終,滿是失落地離開了落霞村。

回到南陽城,又遇上更為憤怒的事。

一幫差役穿行在街道,肆無忌憚向兩旁擺攤行商的小商人收取稅錢,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多,明顯就是苛稅重賦。

無法承受的攤主首先會與差役理論。民與官理論結果可想而知,最後雙方都不妥協,就釀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爭鬥局麵。

最終,越來越多的差役將攤主們的攤子掀翻,實施搶奪。

攤主若妥協便罷,如果對抗就會被圍毆在地,遍體鱗傷。

圍觀人群也是敢怒不敢言。

這種行為無疑是強盜所為,讓管仲怒火中燒。路見不平他有心拔刀相助,卻被母親製止。也有人奉勸管仲不要多管閒事,這種事兒誰遇上算誰倒黴,因為幕後者是縣令大人的親侄子魯三平。此人還是縣衙的稷正。

管仲唯有咬牙切齒,嚥下所有憤怒,那叫一個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