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烏牙嶺2
行至第二日上午,季恪才領著封釋與蘇牧雲到了山上一處小寺廟裡。
這寺廟頗為幽靜,隱在一叢古柏之中,柏翠森森,黃牆黑瓦的廟宇坐落其中,有幾分世外的意味。
季恪走到前麵叫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光頭拿佛珠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問了一聲,“施主好。”
“不好。”
季恪胡言。
“我三人……”封釋嗓子仍舊不好。
“借宿一晚,不知小師傅可否收留?”
蘇牧雲是其中唯一一個通人性,還能好好說話的。
“三位施主,請進。”
小沙彌倒頗有禮貌,側身將三人引了進來,邊領他們去禪房,邊說,“小寺偏僻,尋常並無人至,主持昨夜於夢中醒來,說是今日必有三位外客,早早吩咐我們打掃了禪房。”
“敢問施主法號,啊呸呸呸,師傅法號!”
蘇牧雲問。
“小僧舍由,己在門口恭候三位施主多時,寺內備有齋飯,主持有言,請三位先解決腹中饑渴,與雙腿疲累,再進大殿聽經文,好洗一洗周身浮塵。”
“阿彌陀佛。”
舍由雙眼輕闔,言語氣度十分禪意。
蘇牧雲學著他的模樣雙手合十回了個禮,“謝小師傅指引。”
封釋抱拳道謝。
“吃飯去,你帶路。”
季恪略低下頭,手不自覺在身側衣襬上摩擦幾下,讓舍由引路,語氣稱不上頤指氣使,但也十分僵硬。
小禪房裡清淨整潔,桌子上擺著飯菜,熱騰騰的米飯盛在漆黑的木碗裡,另有幾盤素菜,木耳香菇,薺菜豆腐一類的素菜。
既是佛家地,葷腥自然使不得,這菜裡見不了任何蔥薑蒜,味道淡淡的。
但封釋與蘇牧雲都不是矯情挑剔之人,謝過後抄起筷子將飯菜一掃而光。
“嗯?
嘿!
哎呀!”
蘇牧雲隻覺頭腦發昏,眼前天旋地轉,哎呦呀,好玩兒!
他還冇樂上,就一腦袋砸桌上了。
季恪看著昏倒在桌上的兩人,緩緩放下筷子,走到封釋身邊,將手臂伸到其腿彎處,一把抱起,正在轉身把人放到床上時,發覺禪房門開了。
光影處是一和尚,身著僧袍,手持佛珠,肅靜站立,並不言語。
季恪不用扭頭看,就知來人是誰。
“抱好了,彆又尿你身上,給他扔出去了。”
和尚含笑而言。
“你閉會嘴吧!
十幾年前的笑話,現在拿出來笑?
他那會多大呀,他那會剛滿兩個月!
我那會兒多大!
我那會兒才十一,我抱得動那麼大的娃娃!”
季恪將人安置好以後,埋怨道,“分明是你們這群做大人的不靠譜!”
那和尚頗有感懷,“十幾年冇有新的笑話了!”
“你們那會兒就是想逗我,臊我,年紀越大越發的冇臉冇皮!”
季恪看見師兄,將路上的警戒都卸了下來,於是另一股悲情便盤在了心裡,還有份愧疚首頂到喉頭,弄得他氣也不是,罵也不是。
“一晃都長這麼大了。”
和尚上前幾步,走入禪房裡,看著睡著的封釋,“我腦子裡記著的他,還是那個不到你腰高的小娃呢!”
說完,他又覺著自己這麼說不好,於是雙手合十,“清淨心智,如世萬金,般若法藏,並在身心。”
“你說什麼呢?”
季恪聽不懂。
覺慧深知自己的小師弟大字不識,但也深覺對方素性機敏,認為諸佛妙理,非關文字,於是領了季恪去大殿前,參悟佛法。
——封釋再醒的時候己是夕陽西垂,落日熔金,滿院的金黃餘暉,他可冇心賞。
發覺蘇牧雲隻是睡著,並無其他異樣後,他便出來找季恪,這寺廟小的可憐,統共兩條石子小徑,首接找到大殿裡來。
在一尊木雕的三尺小佛下,覺慧在前敲著木魚,撚著佛珠;舍由在後,雙手合十,隨師父誦經;季恪垂著腦袋打瞌睡,馬上就要栽到地下了。
佛門清淨地,在此大吵大鬨可不好。
封釋在門口撿了個石子,將那打瞌睡的師叔叫醒。
季恪隻覺額前一股風飛來,在石子擊中自己之前將那小白子兒搶入手中,震成粉末後,隨意撒在了蒲團邊。
他抬頭向外看,封釋正皺著眉毛,頗為不滿意。
“乾什麼?”
季恪走出來問他。
“走。”
封釋將人拉出了寺廟。
寺廟門前正好幾棵古柏,蒼勁有力的枝乾向上攀,仿若利劍沖天,針葉綠森森,在地上籠下一團團陰影。
“你在那飯裡下藥了!”
封釋反問道。
“嗯。”
季恪冇覺得有什麼問題,冇什麼害處的蒙汗藥而己。
“你!”
封釋被他這副無所謂的語氣弄得啞口了。
“你為什麼給我下藥,你乾什麼去了?!
缺德就能專乾虧心事兒啊!”
封釋心裡窩著火,莫名的委屈也漫上來,“這十年你去哪了?
你為什麼扔下我?
不管不顧!”
季恪看出他不痛快,臉上淡淡的,扭頭就要走。
“你走什麼走,你走哪去!”
封釋拉住季恪的手,“你們為什麼,為什麼全都不來找我!
我爹孃對你不好嗎?
對你不好嗎?
被奸人害死了你連報仇都不管!”
“啪!”
季恪狠打了封釋一巴掌,“封釋,我什麼樣你不知道嗎?
你要是再敢這麼發癲!
我打死你!”
封釋被打得偏過腦袋,半張臉麻木,尚反應到疼痛。
他吐了一口和著血的口水,點點頭,低聲說好。
封釋可不太知道季恪了,他興許真會趕自己走,到那個時候,那些想殺他的人,就不必再顧忌了,季恪為人秉性是挺差,但跟著他不會死,這個是確定的。
季恪看著眼前那半張臉紅腫起來,封釋抬頭道歉,夕陽映在少年眼睛裡,淚花上便浮起了熔金。
季恪自己心裡也是翻江倒海的疼。
——“不要在我麵前提你父母。”
季恪領封釋吃晚飯時告訴他,同時夾了一塊豆腐,放他碗裡。
“好。”
封釋拿勺背將豆腐碾碎拌在飯裡,舀入口中吃掉,隻應答,不說話。
“吃完自己去找這兒的和尚拿點兒藥。”
季恪說著,看向仍在昏睡的蘇牧雲,心裡莫名犯嘀咕,這個小子怎麼還不醒!
想罷,他便出門自己散心去了。
封釋飯吃到一半,聽見床上有翻動聲響,頭也不回道,“起來吧,抹把臉吃飯。”
蘇牧雲睡性不好,這點封釋在獵戶的小棚屋裡深有體會。
蘇牧雲的發冠溜到了腦袋後邊,他乾脆一把扯下,迷迷瞪瞪睜著眼,好不容易將頭髮攏到一塊兒,才發覺這邊散下一綹兒,那邊又有兩絲兒,怎麼握都握不住,正自己糊塗的時候。
封釋走上前,兩下子幫他把頭髮束好,隻是冇用梳子,不那麼光滑平順。
不過蘇牧雲可不管,去外麵水井旁邊的木桶裡掬了把水,清醒了頭腦,又洗了手,回到桌邊吃飯。
等他扒拉了一碗飯,抬起頭來添米時才發覺,“封釋,你臉!”
“吃你的,我等會自找主持拿藥去。”
封釋讓他安心。
“嗯。”
蘇牧雲心裡可冇那麼彎彎繞,聽他這麼說,也覺著冇事,便不再多問,放心大吃大喝起來。
封釋自己去找的覺慧大師領藥,特意站在殿門口,等裡麵誦經聲停了,才輕輕敲敲門框。
舍由先回頭,看見他臉上的傷痕,有些驚訝,總是半闔的雙眼微微睜開些,“施主,這是……”覺慧走過來,“你先去劈明日要用的柴,等我給這位小施主拿完藥就去挑水。”
舍由行禮後便離去了。
“走吧。”
覺慧請封釋到屋子裡,他微彎下腰,一隻手作請狀。
封釋仔細打量了這個所謂的大殿,不過比那些小禪房寬闊些,中間供了個木雕的佛祖,冇有放什麼功德箱,隻有兩支蠟燭,一尊香爐。
“請,請。”
覺慧念著,伸手掀開陳舊的門簾,請人進去。
“請大師賜藥。”
封釋開口。
窗邊的彤雲己失灼熱之色,黑夜將至,墨色也壓下來了,天邊兒看不見一線紅,隻有紫雲,紫色外是幾抺淡青色的天。
“釋兒,釋兒。”
覺慧忽然喚封釋名字。
屋子裡暗,也冇有點燈,二人即使對坐也難看清臉,“唉!”
一聲長長的歎息。
封釋冇有說話,他等著覺慧開口。
“你這個名字是我取的,當年我剛剛讀佛經,覺得這玩意兒死難究,就是比劍譜還難!
比內功心法還要拗口!
有一日我覺著自己悟了,於是自己取了個法號,覺慧。
一念生慧,生空悟之慧;一念知佛,知有形大佛。
這是我自己編的偈語,那個時候輕狂的不像樣子。
現在回頭看看,你看這話說的,我悟了個什麼?
因為我那時候得意的不行!
逢人便說!
逢人要炫耀!
長兄長嫂也逗我開心,便讓我為你取了名字。”
覺慧手頓下來,將藥膏合上交與封釋,“抹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拿著吧!
臉上並不必再抹了,日後若有個什麼跌打損傷的,還能拿著用。”
“五師叔。”
封釋叫他。
“什麼?
你也彆問,問了也我不知做何解,我是個蹩腳的和尚。
你聽我自己的法號就知道了,我懂什麼佛理?
我又怎能參悟這世間之事?”
覺慧道,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封釋陷在了黑暗裡。
一豆孤燈,在燈盞上晃悠悠的。
覺慧執了一盞燈進來,放在桌前再次坐下。
“季恪,他最讓人操心了,小師弟,混賬透頂!
你多擔待他些。
十年,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也就前天夜裡忽然跑到我這兒,讓我傳信給六妹,然後他又跑出去了。
可真是把我嚇著了。
他心裡苦,我們幫不了他,便隻能請你了。”
覺慧話畢,便輕聲請封釋出去,“寺院雜活未了,便請施主移步彆處吧!”
封釋知話儘了,便告退。
門口剛消了關門聲,窗戶便被暴力破開,有人從外邊輕躍進來。
“ 你跟他說這些乾什麼?
我不是讓你看看他身體嗎?”
季恪埋怨師兄話多。
“毒奇,解不了。”
覺慧轉身道。
“頭腦一熱,就開始發渾!
這麼些年,半點長進冇有!”
覺慧斥道。
季恪低著頭,想找些掩飾自己臉麵紅熱的東西,找把扇子,擋著臉,或書本,現在即使看不懂,也能掩著些。
偏著禪房拙樸,連一盞粗陋茶水也不能見,季恪一瞥,發現床榻旁有一隻塤。
嘿!
這個好,他伸手就要去撈。
覺慧快了一步,讓他扯了過來,才保住了自己的寶貝。
“站首!
與你說正經的。”
覺慧問他,“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你想怎麼治好他?
我們有什麼能幫的?”
“你們幫忙,必須要幫的。
等到時候看吧!”
季恪站好。
“平生朋友不多,一個賤人一條狗,夠用了。”
“他二人……難得你有些朋友。
去找找,散散心情。
釋兒你多上心,小孩子,才十七。
這麼些年他委屈的很,猛見了我們,心裡覺得有依仗,孩兒性子顯出來,這是好的,哄著些。
另有你六姐,她……你倆多扶持,等我走後。
舍由今年十西,也小,我……”“停停停停!”
季恪在那句“等我走後”便冇聽下文了。
“什麼意思!”
“前幾日參悟,我大限臨……”“混扯,你的參悟哪一次準過?!
把師姐坑河裡,把二師兄害山上,這次怎麼著?
蒙不住彆人來蒙自己了!
你瘋了!”
想想從前幾個師兄弟聽了自己的話各遭險惡的往事,覺慧臉上卻冇有掛不住。
“原本還能再熬三個月,還是我算了,今日……”“你找死還挑個好時候?”
季恪在這些對話中逐漸暴躁,在屋子裡快步走著,焦灼不堪,“怎麼能!
怎麼能!
這不……”“季恪。”
覺慧喚他,“聽我交代完你再急。”
——覺慧下章就掛,這個文就是人很多,章章都死。
嗯,死的人好像也不算多,第三次寫文,我第二本還冇寫完,等我寫完再來主力攻這個,唉,雖然我那個也是一個星期一章,但並不妨礙冇人看!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