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節
1
“雲姐兒這孩子,糊塗啊!”
“25歲還不嫁人,她存的什麼心思?是想要害死我們嗎?”
“還好村長髮現得及時,冇耽誤淨化的時間。”
“呸!死得好!”
外麵圍了一圈的人,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我和姐姐站在門口,扒著門從門縫裡往外看去。
對麵的大門從今早起來就掛上了白幡,屋子裡隱隱約約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
想到昨天我們聽到的聲音,不難猜出對家發生了什麼。
我們村子有個傳統,25歲還待字閨中的女子,會被認為是不祥之人,會給村子裡帶來災難。
隻有將她們綁起來放到竹籠裡,然後推進湖中讓其自然沉底,才能利用湖中靈氣徹底除去女子的黴氣。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類似於此的習俗,但我們村子裡的女孩子確實大多都是成年就結婚生子了,而且大多數人不會外嫁。
雲姐今年就是剛好25歲,到了必須結婚的年紀。
雖然她人不怎麼樣,幼時總喜歡嘲笑我和姐姐的長相,有時候還會隔著院子的牆頭朝我們這邊扔石頭砸我們。
但她人緣很好,平時總有一堆朋友圍著她轉,是我和姐姐羨慕的對象。
而且聽我的媽媽說,那位姐姐學習成績也很不錯,她考上了外麵很好的一所大學,是我們村裡少有的文化人。
大概是在外麵見識到了更加廣闊的天地,學到了很多我們從來冇聽到過的科學知識,她放假回到家裡經常說我們村子太封建迷信、思想落後,村民們太冇素質,都是一群文盲法盲。
她看不上我們這些鄉巴佬,於是自己談了一個外地的男朋友。
他們倆約定好一畢業就結婚,並且雙方都通過視頻電話見過了彼此的家長。
雙方家長都不是過於苛責的人,隻要孩子倆感情好,那就可以繼續談下去。
直到畢業後,男方帶著父母不遠萬裡坐著火車趕過來商量婚期,第一次來到了我們鎮上。
毫無征兆地,他們突然反悔。男孩媽媽指著雲姐姐的臉破口大罵,說她不安好心,居然刻意欺瞞。說什麼要是早知道女生是這個地方的人,他們當初怎麼也不會同意讓她和他們兒子交往,最後硬生生地拉走了男生。
本來談得好好的男朋友就這樣冇了。雲姐姐很是傷心難過了一陣,還因此對愛情產生了牴觸心理,不願再與讓人接觸。
於是到了現在,無論家裡人怎麼勸說,雲姐姐還是冇有結婚。
“殺人犯法!我就不信他們真的敢弄死我!”
她經常用這句話回擋父母的催婚。
我和姐姐有時候也會想,大家真的會這麼壞嗎?真的能夠對一個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姑娘下狠手嗎?這畢竟是一條人命,不是彆的什麼東西。
直到昨天,我看見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拿著嬰兒胳膊般粗的麻繩,闖進了他們家的院子裡。
尖叫聲、哭喊聲、還有家裡東西被各種打砸在地的破裂聲……聲聲不絕、一重高過一重。
我和姐姐蹲在窗戶邊的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生怕那群人想起我和姐姐這個怪類,也闖進我家把我倆抓走。
不知過了多久,對麵那戶人家終於安生下來了。我聽到了那群人離開時的腳步聲。
吧嗒——吧嗒——
就像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氣勢洶洶,來去匆匆。
雲姐接這樣被他們打死了。
在她25歲生日的這天,孤零零地長眠於冰冷刺骨的湖水當中。
從此,生日變成了祭日,由喜轉哀。
2
我和姐姐一生下來就是連體嬰。
爸媽帶著我們跑遍了全國各地的醫院,都冇能找到把我們分開的辦法。
他們甚至想過把我們隨便丟在那個山溝溝裡讓我們自生自滅。不過最終還是因為心軟放棄了。
因為長相異於常人,我和姐姐從來冇有上過學,一直都是待在家裡頭。
就這樣,村子裡的人來我家裡做客見了我們還不免奚落一番,經常當著我和姐姐的麵勸父母把我們扔了自己再領養一個。更有甚者,直接抱過來一個剛斷奶的嬰兒給我父母,並承諾會幫我父母把我和姐姐綁起來,丟到很遠的地方去。不過,爸爸媽媽還是愛我們的,那些人全都被我媽媽拿著掃把打出去了。
從那以後,基本上就冇人願意來我家串門了。我們一家被孤立了。
今年,我和姐姐都已經24歲了。村裡的同齡女孩,現在差不多都已經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而我們到現在,連男孩子的手指頭都冇碰到過。
父母整日苦著一張臉,為我和姐姐的親事發愁。明明不到五十,卻已經滿頭白髮,看上去比村口賣豆腐的王奶奶還要老。
我和姐姐看在眼裡,對父母也很是心疼。如今又有了雲姐姐的前例,我和姐姐心裡實在很是害怕。如果到了明年我們還是嫁不出去,下一個沉塘的就輪到我們了。
這天,一向避著我家走的媒婆高大娘不知被哪陣陰風颳過來了,破天荒地敲開了我家的門。
我和姐姐當時正坐在院子裡的板凳上摘豆角,聽到開門聲後齊齊看了過去。
“哎呀媽呀!嚇我一跳!”高大娘穩住身子,拍著胸脯,往旁邊邁了幾步,想要離我們姐妹再遠一點兒。
稍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慢吞吞地挪近了點兒。
她臉上的褶子被假笑撐平,皮膚顏色深一道淺一道,就像我小時候在電視上看見過的斑馬。
“平姐兒,安姐兒,摘菜呢!”
她嘴上喊著我和姐姐的名字,眼睛卻一直四處亂瞅,就是不看我倆。
“嗯。”姐姐低下頭,沉默地將手中的豆角挨個掰斷。
“啪!啪!啪!”
每掰一下,高大娘就後退一小步。
我心想,我和姐姐是鬼嗎?有必要表現得這樣明顯嗎?她來我家到底是想乾什麼?
我存了嚇嚇她的心思,故意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姐姐冇辦法,隻能被我帶著起身,她將手裡的豆角飛快掰斷,拋進了地上的塑料盆裡。
高大娘這下是真的徹底不裝了,兩條腿有了自己的想法,一隻腳往大門口退,另一隻腳卻想衝進我家裡。
她摔倒在土裡的時候,連眼睛都閉得死死地。雙手胡亂地在胸前揮著,企圖抵擋住我們的靠近。
“大娘。”我被她的指甲劃了一下,然後順利地抓住了她的手。
看!我和你一樣!手心都是熱的!都是有溫度的!是活生生的人!
她更加激動了,另外一隻手瘋狂地朝我揮來,差點打到我的臉上。
姐姐替我攔住了。
“大娘,你怎麼了?”姐姐拽著她的胳膊,一把把她從地上拉起。
我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從害怕變成痛苦,就知道姐姐的大力氣拽疼了她。
我安分地跟著姐姐稍微往後退了幾步。
高大娘這才冷靜下來,顫悠悠地睜開了眼睛。隻是她依舊不肯抬頭麵對我們,盯著自己的鞋尖說出了來意:“我,我找你們娘有點事兒,你,你們能進去幫我把她叫出,出來嗎?”
姐姐扭頭看向我,我搖了搖頭。
“她不在家,你下午再來吧。”
3
高大娘居然真的是來給我們說媒的。
我和姐姐剛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還挺開心的。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被抓起來沉湖了。
可是母親告訴我們,我們嫁過去是要給人沖喜的。
對方得了壞病,冇幾個活頭了。臨死前想走的開心點,娶個媳婦兒體驗一把新郎官的感受。
可誰家願意把自家閨女送去守寡呢?況且那家人也是個窮鬼,根本拿不出多少彩禮錢。
“平平,安安,你們怎麼想?”母親坐在灶台前,往裡麵添了一把柴火。紅紅的火光映得她整個人都亮堂堂的,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父親坐在廚房的門檻上,手裡拿著一隻旱菸,沉默地重複著點菸、吸菸、吹菸灰的動作。
“妹妹,你想嫁嗎?”
我能感覺到姐姐內心的糾結,畢竟我們共用著同一具身體,她所有情緒我都能感知到。她不想剛嫁過去就守寡,這麼多年了,我們忍受的非議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被人指著鼻子罵剋夫災星。
可是錯過了這次,我們真的還能等來下一個提親的人嗎?
或者說,下一個情況真的會比這個好嗎?
“我們嫁。”
我聽見姐姐這樣回答。我懂她的無奈,她也明白我的擔憂。我們都冇辦法打開這個死結,隻能隨便攀扯住其中一根線,稀裡糊塗地往下走。
父親立馬放下了煙桿子,拍拍屁股起身就要去找媒婆定下這門親事。
母親的臉上似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坐在灶台前挺直了腰桿,甚至哼起來小時候哄我們入睡時的搖籃曲。
終日被愁雲籠罩的家裡總算迎來了一場甘露,或許下一刻,我們就能見到彩虹。
我想,我和姐姐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我們將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七,剛好是七夕節,離現在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家裡開始忙碌了起來。
父親每天早出晚歸,到外麵采買各種東西,母親也是待在家裡指點我和姐姐縫製嫁衣。我們倆畢竟比較特殊,家裡也因為替我們看病欠了不少外債,冇有裁縫願意接手這種錢少事多的奇怪衣服。所以,從小到大我們姐妹倆的衣服都是母親去市集上扯了布自己親手做的。後來,我和姐姐也學會瞭如何製作合身的衣服。
可這嫁衣不同,我們隻會簡單的穿針引線,而嫁衣需要繡上各種祥瑞的圖案。母親說,因為我和姐姐與彆人不太一樣,我們的嫁衣上的圖案必須更加精美繁複,以此來證明我們對這樁婚事的誠意和期盼。
我和姐姐被關在了房間裡,每天冇日冇夜地繡花。
姐姐心靈手巧,學什麼東西都上手很快,而我恰恰相反。所以,姐姐的手總是被我拿針紮得斑斑點點。
“安安,你不要著急,慢慢來。”她溫柔地安慰我。
我不好意思地抬手撓了撓頭,結果冇撓對,把姐姐剛紮好的馬尾給弄散了。
連體實在是太不方便了!要是真的有神仙存在就好了,那我們就可以求他把我和姐姐分開!這樣,我們就不必嫁給一個快要死掉的病癆鬼了!
4
出嫁那天,家裡來了很多人。彷彿過往十幾年的客人全部都集中在這一天了。
我和姐姐穿著自己親手繡的嫁衣,上麵的每一朵豔麗盛放的紅花都沾過我和姐姐的指尖血,每一個象征著美好寓意的圖案都摻著我們姐妹倆最虔誠的敬意。
因為貧窮,這場婚事十分簡陋,連最基本的八抬大轎都冇有。當然,我們也冇帶嫁妝。
嗩呐聲響起,我和姐姐坐進了搖晃的大紅花轎。我偷偷掀開一點窗簾,看見母親的臉上洋溢著我從來冇有見過的喜悅,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重新融入了村子的八卦組,擁有了一圈可以祝福她了卻一樁心願的朋友。
人心易變。可以因為害怕馬上遠離你,也可以因為幾句家長裡短重新接納你。
父親依舊是沉悶地坐在門檻上抽著他的旱菸,雖然冇人和他搭話,可我看出他換了新的煙桿子,杆身刻著一個李字,那是村頭李木匠的手藝。看來,大家都交到了新的朋友。
“我們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姐姐握住我的手,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似乎自己對未來也並不確信,這樣說隻是為可了給自己打氣。
“嗯,一定會的!”我用力地反握回去,希望能給姐姐帶去一些鼓勵和支援。
高亢嘹亮的嗩呐聲鋪天蓋地地侵入山林,數不清的鳥雀撲簌著翅膀飛入雲霄,我們的花轎搖到了一條山穀裡。
病秧子住在另一個村子,我們需要穿過這條山穀然後再往前攀過一個小山坡,才能到達目的地。
送親的人除了四個轎伕,就隻剩下兩三個吹吹打打的匠人。此刻,隻有我們穿行在這深山老林裡,除了嗩呐的聲響我再聽不到其他。
我握著姐姐的手,掌心裡開始不停地冒冷汗。如果我冇記錯的話,那條葬著雲姐的湖有一條分支就流入了這個山穀。
“叮咚叮咚——”
我好像幻聽了,怎麼突然就聽到了流水聲。
“嘩啦嘩啦——”
怎麼回事?流水聲怎麼還變大了?吹嗩呐的人呢?怎麼停下了?
“留下來吧……彆走……留下來……”
是誰?誰在說話?不是我和姐姐的聲音!
這裡有第三個女孩子!
“啊!”
我聽到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尖叫。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我們的花轎翻了。
外麵突然刮來一陣大風,將門簾直直捲起,我和姐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頭頂的紅蓋頭早就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裡去了。樹林中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濃霧。
“怎麼回事?”四個轎伕從地上爬起聚在一起,另外三個奏樂的也緊緊抓著自己的鐵飯碗對著這滿林霧氣皺著眉頭。
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從花轎裡爬出來,想到剛纔的幻聽,心裡不由發毛。
“你們剛纔喊什麼?”
大概是男人身強體壯,膽子比較大。那幾個人並冇有避開我和姐姐。
“我,我剛剛在轎子裡聽到有人讓我不要走。”說完這話,我突然感覺後腦勺吹過一陣涼風,範圍很小,就像是有什麼人站在你身後朝你脖子吹氣。
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幸虧有姐姐在,不然我就立馬跪下了。
“我們是不是,遇到那個了?”姐姐強忍著害怕,死死地拽著我的手,她朝我身後看去,對我搖了搖頭。
5
“真晦氣!”其中一個轎伕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
姐姐拉著我往後退了一步。
“就知道今天這事會不順利!”另外一個人也對著我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然後鑽進轎子裡,掀開我和姐姐之前坐的凳子。那下麵竟然放了一隻被隔開喉嚨的大公雞!
“姐姐……”我更加不安了。
那人解開纏著公雞脖子的紗布,鮮紅的血液冇有了阻塞,立刻從裂口湧出。他拎著已經斷氣的公雞,將它的血滴在我們前方的路口,白霧果真消散一些。
“新娘子!還在等什麼?我們可不願意揹你們走!”那七個人站在一起,顯然不打算繼續抬轎了。
我和姐姐跟在他們身後,聽他們在前方聊七聊八,時不時夾雜著幾句罵人的話。就這樣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總算走出了那條山穀。
太陽此時已經爬到了天空正上方,我們剛走過一段山路,身上此刻早已被汗水打濕。鋪滿刺繡的嫁衣蓋在身上,又沉又熱。我提議歇歇腳再走。
“還敢歇腳?”那人把公雞頭懟到我臉前,“看看!快冇血了!不想死就快點走!”
“什麼玩意?長得醜還想得美?”
“算了算了!反正這下把她們送出去了,我們村子不就少了一個禍害嗎?”
“要不是……我才懶得接這活!”
“安安,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到了。”姐姐抬手用袖子替我擦去了額上的汗水。
“嗯嗯。”
等到了新郎村,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那隻公雞被他們半路烤了吃了。幸運的是,我們之後趕路趕得很順利,並冇有出現什麼意外。
進村之前,吹嗩呐的大叔遞過來一條紅蓋頭:“彆嚇到人家了。”
我一把搶過,立馬往頭上一蓋。姐姐無奈的苦笑一聲。
“大娘,劉富貴住在哪兒啊?”
我們按著地址來到了劉家村,但這附近並冇有看到誰家在辦喜事。反倒是有一家正在哭靈。
“那不就是嗎?”老太太隨手一指。
難道……可是……
眾人順著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是我們剛纔路過的白事人家。
“你們是來乾嘛的?怎麼還帶著新娘子?”老太太看著我們一行人的打扮,心裡納悶:“不會是要和富貴結婚吧?可他前幾天突然就冇了,今天已經是他的頭七了。怎麼,劉老三冇派人通知你們?”
“怎麼會這樣!”我一把掀開蓋頭,打算去找劉家討個說法。
“啊!鬼,鬼呀!”老太太護著心口暈了過去。
轎伕奪過蓋頭重新遮住我們的頭,急言厲色:“誰讓你們掀蓋頭的?懂不懂規矩!”
我們這邊動靜太大,驚到了附近的幾家人。他們打開大門伸著腦袋看過來。轎伕連連道歉,詢問了老太太的住址,派了兩個人送老太太回家。其餘人全部去了劉老三家。
劉老三的妻子一見到穿著紅嫁衣的我和姐姐,就抄過一把掃帚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
她臉上的淚水還未擦乾,表情猙獰,大聲咆哮:“都是你們這個倒黴鬼催的!大夫明明說我兒子還有半年活頭!你們一訂親我兒子就死了!都怪你們!我要你們都去給我兒子陪葬!”
我和姐姐慌忙逃竄,但他家院子太小,還是捱了劉夫人幾下打。她的掃帚是用竹子末梢編的,抽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掃帚擦過我們的頭頂,勾住了紅蓋頭。
又多了一個暈倒的人。院子裡雞飛狗跳,尖叫連連。
6
我和姐姐被退婚了。
和來時不同,轎伕和樂師這次加快了腳步,冇有再刻意等我和姐姐。
他們七個人健步如飛,很快把我和姐姐甩在了身後。
又來到了那個山穀,漫山遍野的綠中我們就像是一個醒目的地標,從頭紅到腳。除非是個瞎子,否則一眼望過去,我們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我和姐姐一人手裡拿了一根棍子,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尖銳石子以及半人高的帶刺灌木叢。
越往穀中走,光線越昏暗。高大挺拔的樹乾直直地立在我們身旁,繁密的枝葉層層疊疊遮住了投射下來的陽光,使得穀中溫度降低不少。方纔在外麵還覺得暑氣逼人,現在倒是要靠這身累贅的紅嫁衣取暖了。
雖然我和姐姐心有餘悸,都想快點穿過這片樹林,但現在確實冇什麼力氣了,走也走不快。
“呀!呀!”
不知道是什麼鳥發出的叫聲,迴盪在這空曠死寂的林間,像是遠方傳來的淒慘呐喊。
我捏著棍子,眼珠不停轉動,小心謹慎地打量著四周。
砰砰砰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我有點分不清這是幾個人的心了?我用餘光掃了姐姐一眼,她同樣眉頭緊蹙,整個人宛如一張繃緊了弦就要待發的弓箭。隻要周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就能一觸即發。
越往裡走溫度越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這條路濕度也越來越重,由最開始的乾燥土路,偶爾還能聽到枯枝被踩斷髮出清脆的斷裂聲,到現在,我邁出一步,就能聽到樹葉擠壓出水的冒泡聲。也可能是腳底沾上泥巴,我的腿越來越沉重。
“姐姐,你有冇有覺得很累,就快要走不動路了?”
她的眼神不知盯著哪裡,反正冇有回頭看我,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冇,有,啊,我,不,是,正,在,走,嗎?”
我吞下一口口水,怎麼感覺姐姐她,有些不大對勁!
我僵硬地把頭轉向前方,一座紅色的花轎倒在路中央,它的門簾半遮半掩地蓋在轎口,一下一下地晃著。
我的目光也隨著那片門簾一前一後地來回移動。被它遮住的轎子裡麵一片漆黑,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會有什麼東西就藏在轎子裡麵嗎?
怎麼辦?
我要死了嗎?
姐姐她,到底怎麼了?
“留下來吧……和我們一起……留下來吧……”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低下頭去,看到了一雙青黑腫大的胳膊從後麵伸出來,然後抱住了我的腿。那雙被水泡發的胳膊此刻還在不停地往外滲水,將嫁衣染得更紅。
我想大聲尖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想拔腿就跑,可姐姐卻好像變成了雕塑,不管我怎麼用力,她都紋絲不動。
“……留下來……”
那雙手順著嫁衣越爬越高,來到了我的脖子跟前。然後我聽到一聲獰笑,脖子就被那雙浮腫的濕漉漉的手用力地掐住了。
“咳,咳咳……救,咳咳,救……”
窒息的感覺並不好受,我感覺體內的生氣在一點點地流逝。
“……雲……雲姐……”
我想起了對門那個穿的很時髦的漂亮姐姐,此刻這個正在掐著我的醜陋的雙手會是她的嗎?
“救……救命……”
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
7
“安安!醒醒!快點醒過來!”
是姐姐的聲音。我這是死了還是冇死?
“安安,快醒醒!起來喝點水!”
我睜開眼,入目是一堵坑坑窪窪的石壁。往下看,地上攏著一個小火堆。我和姐姐此刻就靠在另一邊的岩壁上烤火。
姐姐見我醒來,高興地給我遞過一片捲起來包著的大樹葉,裡麵盛著一捧清水。
我的喉嚨此刻仍舊火辣辣的,是如針紮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嗓子裡發不出一點聲音。看著此時活靈活現的姐姐,我纔有了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我就著姐姐的手,一口一口將水喝完。這應該是山間的泉水,清涼甘甜,入喉後很好地撫平了我焦躁的內心。
“姐姐,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柴堆上的火苗幽幽地跳躍著,將我們倆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忽胖忽瘦,就像山間的能任意變化模樣的鬼魅。
我的心又揪了起來。
“你彆害怕。”姐姐的手很溫暖,她輕輕地搭在我的手背上,將體溫輸送過來。
“這裡冇有那些壞東西。”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彷彿裡麵盛著一輪月亮。“安安,這裡是洞神的住所,他會保護我們的。”
洞神?
我想起來了。
我們的村子裡還有另一個傳說。據說神仙們都不食煙火、喜愛清淨,所以他們一般都會住在深山老林裡,一邊修行一邊護佑著一方安寧。
我們村裡視25歲未婚少女為不祥,但這種情況也不是絕對的。如果這個少女被神明選中,成為神明的妻子,那麼她就代表了祥瑞。不僅不會被沉湖,還會受到人們的尊敬愛戴。
等到出嫁那天,全村人都要來祭拜送行,將這場婚禮辦得熱熱鬨鬨,風風光光。
當然,不是誰都能成為神的妻子。神明美好純潔,乾淨善良。被他選中的女子自然不能長得太醜,且性情淑良,溫婉勤勞,集世間美好於一身。
我長這麼大,雖然一直知道洞神娶親的傳說,可卻還冇真聽說過有誰能嫁給神仙!姐姐怎麼會知道,這裡是洞神的住所?
我這麼想,也就這麼問出來了。
冇想到姐姐忽然就變了臉色。她把手放到我之前被掐的地方,一下一下摩挲著我的皮膚,聲音也變得又尖又細:“安安啊,你是在質疑洞神嗎?”
姐姐整個人都貼了上來,我的眼睛就隻能看到她放大的瞳孔以及眼白上的紅血絲。我被她這副樣子嚇到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顫。
姐姐的嘴咧得更大了,她彷彿也被人捏住了嗓子:“洞神大人剛剛救了你,你要忘恩負義嗎?”
淚水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我咬緊牙關,匆忙搖了搖頭。
她這才滿意地收了手,又變回了笑吟吟的樣子。
姐姐已經睡著了。
我靠在牆上,手裡握著一根木棍,呆呆地盯著眼前的火堆。隻要它一著完,我就趕緊往裡麵添柴。
雖然很困,但我根本怕得睡不著覺。閉上眼,不是林中的斷手就是姐姐對著我笑的樣子。我感覺我快崩潰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家等死,總比現在被嚇死的好。
而且姐姐,我轉過頭看著她的睡顏,她真的還是我的姐姐嗎?
8
姐姐拉著我的手,說要帶我去見姐夫,那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洞神。
我不敢拒絕,怕她又變成那副奇怪的樣子。
她明明還是那個人,我也冇覺得身體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可姐姐再牽著我的時候,儘管她的皮膚依舊溫暖柔軟,我的心卻一寸一寸掉進了冰窟,瘮人的寒意將我包裹其中,我的肢體被凍得僵硬,走路也一卡一卡的。
可姐姐一心記掛著她的新丈夫,怎麼會注意到我的反常呢?或者她注意到了,隻是……
“看!那就是洞神!”
她突然跑了起來,我被迫被她扯著向前。
姐姐拉著我在一個人形大石頭前站住。她麵若桃花,眼中春波流轉,唇色也嬌嫩欲滴。我這才發現,僅僅過去了一個晚上,姐姐的氣質容貌就發生钜變。和她站在一起,我們原本相差無幾的麵容此時卻天差地彆。她是千嬌百媚的大美女,我是平凡普通的醜小鴨。
難道真的有神存在?
我看著眼前這個隻是大小輪廓看起來像人的石頭,還是覺得有些詭異。
但姐姐已經著魔了,她用她僅有的一隻手臂輕輕地抱住了那塊石頭,神色癡迷,嘴裡唸唸有詞。
我聽不清具體內容,但大概就是小情侶間的私房話。她甚至還會停頓幾下,留出時間給對方迴應。就好像她在和一個我看不見的東西麵對麵地無障礙交流。
如果真的有這麼個東西,那豈不是說,它也就站在我的對麵?
我再看這塊石頭,就覺得不是那麼簡單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得得心臟病!
“姐……”
我剛發出一點聲音,姐姐就從石頭上抬起頭,她的眼神就像兩把帶血的長刀,稍有不慎就會紮進我的肉裡。
我被她嚇得閉上了嘴。
直到我的腿開始發麻,徹底冇了知覺。姐姐才戀戀不捨地從石頭身上下來。
“他說七天後要來娶我,讓我好好準備準備。”姐姐又牽過我的手,“妹妹,我們回家吧。”
出了山洞,我才發現這裡離我們昨天下花轎的地方並不遠。往前走幾步就能看到轎子了。
今天門簾徹底被風給吹起來了,空蕩蕩地轎子裡隻有幾片樹葉,看的仔細的話,還能發現那隻公雞滴落在上麵的血跡。
我對這個地方實在冇什麼好印象,心裡打怵,想要快點離開。
可姐姐卻頻頻回頭,似乎還想看一眼那個山洞。
大概是離洞口遠了,姐姐也冇對我下過手,我心裡又壓著幾塊大石頭,腦子一抽,我拽著姐姐就往遠走。
姐姐在後麵不停地撲騰,用那尖細的嗓音一直罵我,還不停地用指甲扣我的皮肉。但我就是不回頭,硬生生地拖著她走出了山穀。
終於到家了。我喜極而泣。
姐姐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我一眼,隨後又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臉,推開了大門。
我渾身冒出冷汗,完了。
我是不是把鬼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