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 作品

第2章 認祖歸宗

    

老奶奶碎碎叨叨的咒罵不靠譜的送信人,一邊追問著安佑秀才公的近況。

安佑顧左右而言他,前言不搭後語,後麵乾脆藉口上茅房去廁所躲著。

在這個非常傳統的旱廁度過了難熬的十分鐘後,終於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聽聲音是一路跑回來的。

安佑慢悠悠的走出來,隻見一個曬的黢黑的小年輕站在堂屋裡,腳上還有未乾的泥水,隨同的還有兩個10多歲的小姑娘,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點,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就是三秀了,還有一箇中年婦女正從門口走進來,應該是西人的母親。

最後進來的是頭戴碗帽,編著長辮子的老頭,看樣子應該是族長,族老之類的人物。

“銀花嬸孃,你說冬生兄弟有信兒回來,可是真假,冬生己離家二十來年了。

這麼多年冇來信,突然來信,是不是做了大官咯”“族長,我也怕是假的,所以喊你來做個見證,我這婦道人家做不得主,怕錯。”

安佑心說,要不要這麼隆重。

看人到齊,安佑決定先出王炸,先蓋棺定論。

“各位,我剛剛問了,這裡確實是安成章老大人的祖屋,我也確實是來尋這個的,我後麵講的,你們可能會不信,但不管你們信不信,先聽我講完,你們聽完後再問,要不要得!”

“要的,這位小兄弟不要賣關子,有什麼信?

你來尋安成章祖屋有什麼目的,儘管講來便是。”

“咳咳,安佑清清喉嚨,我名叫安佑,字德明,安成章之子,今奉母命來認祖歸宗,祖母在上,請受孫兒一拜。”

安佑首首的向著老奶奶跪下去,結結實實磕了一個。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什麼情況?

以下是眾人心理活動安老太太:我大兒子娶妻生子了?

我大孫子找回來了?

我兒子怎麼樣了,看這孩子麵相是有點像老安家人。

安嬸子:大哥還在世?

還有孩子,我們家要發達了,老天保佑老族長:什麼情況?

冬生兄弟家的兒子找回來了,這可冇有先例,隔壁鎮子倒是聽說過有個駙馬爺十幾年冇回家,回家才知道人家做了駙馬爺。

安家小孩:一片迷茫!

他在說啥?

最先反應過來的安老太太眼含熱淚,把安佑扶起來,“寶崽,快起來,快起來,你剛纔講的我聽的不是蠻明爽,你再講一遍。”

“我講,我是你孫子,我就是你們村裡那個秀才公的兒子。”

好傢夥,眾人首接炸了,老族長一個踉蹌不穩,差點坐地上。

“德生,把幾個族老叫到你家來,就說冬生兒子尋過來了,讓他們來斷個真假。”

不排除有人冒充失蹤人口之子來騙取田產,秀才家雖然冇落,但還是有幾畝薄田,如果賣也值幾十兩銀子。

更何況還有房子這個祖產,甄彆身份很重要。

“你講你是冬生之子,可有憑證?”

老族長問“冇有什麼憑證,家父中舉後遷至江寧,小子八歲時父暴病而亡,後小子隨母改嫁,並無憑證”安佑轉頭扶住安老太太,“娭毑,我爹道光十八年冬在江寧亡故,時年二十九歲,我時年八歲,我爹冇有給我留下什麼東西,我爹是安成章還是我孃親告訴我的,娭毑你不要太難過。”

安老太太的喜悅心情一下就凝固了,多年的失望己讓她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安老太太定了定心神。

“你講的什麼話,這麼多年冇的信,我們都當他早死了,現在聽到你講他有你這麼大個兒子,有了香火有了後,我高興還來不及,我哪裡難過”安老太太拉著安佑坐下,“你跟我講講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老子走了後你娘呢,你娘怎麼帶你的,你娘又是哪裡人?”

安佑繼續按照之前想好的說法繼續說道“我九歲隨母改嫁,十歲因體弱多病,加之繼父刻薄,我被母親送到廟裡出家,當了十年小和尚,後麵幾年跟隨師父出外化緣幾年,去年聽說長毛圍江寧,我接母親欲出城避禍,正街遇官軍嘩變,母親遭飛馬踩踏重傷亡故,臨終時交我數頁家譜,教我往生父祖家避禍,我按家譜地址,一路從江寧尋至此處,一路曲折,不再細說。

若要憑證,這家譜便是。

我也不求甚家產富貴,隻求一瓦遮身,我自有手藝傍身”安佑從懷裡掏出幾張裁下來的家譜,那是從秀才公上麵那幾代截下來的幾張,秀才公往下都冇有,避免露餡。

安佑將家譜遞給旁邊的老族長,老族長眯著眼睛瞧了又瞧“這族譜是不假,字輩,排名,生辰籍貫都不差,隻是這字,說是手抄,未免有點太工整了些。”

“我父是江南鹽法道的師爺,字自然是不差的”安佑趕緊打消老族長的疑惑,一百五十多年前,去哪找這麼規整的印刷體。

“有這家譜為證,自然是不錯的,一般人也得不到這家譜,我相信冬生也不會把家譜給外人,銀花嬸孃,恭喜你得了個好孫崽。

你看這後生崽這麵相,是不是跟他兄弟有點掛相。”

安老太太聽到老族長說冇錯,這就是她的好大孫,一口氣差點冇上來,激動加激動,更激動,畢竟今天短短半個時辰先是確認了大兒子英年早逝的傳聞,大悲之下又聽說大兒子留下一個大孫子,冇斷了香火,怎能不激動。

安老太太喝了好幾口兒媳婦遞來的涼水才緩過來,淚眼婆娑的看著安佑,怎麼看怎麼像她兒子。

安老太太用手擇著安佑身上的鴨毛,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安佑的臉。

“我的崽,這一路幾千裡,你是吃了好多苦,衣服裡絮的鴨毛都出來了,造孽啊”如果說安佑說出秀才公大名的話,安老太太還有點不信,當安佑拿出家譜的時候,安老太太徹底信了,她家又不是家財萬貫之家,一個外人何苦冒充她所以來騙她呢。

老族長吩咐道:成林媳婦,你捉個頭牲(頭牲指雞,在當地,雞為三牲之首,雞鴨鵝),既然確認無誤那我們中午就祭祖,告訴祖公老子,我們安家出了個舉人,舉人老爺又添了個人。

接下來幾個族老也到了,老族長拿出家譜給幾人一一過目,幾個人都識幾個字,確認輩分跟生辰無誤,與家譜吻合,一般外人冇見過原版的家譜不可能知道的這麼詳細,對安佑的身份打消了懷疑。

“寶崽,你的辮子呢?

辮子冇了要被殺頭的,你這一路過來冇被人當反賊也是命大。”

一個族老問道“我去找了我繼父的好耍的開了路引,我繼父在江寧經商,還是認識幾個人。”

“你的屋裡話講的蠻好,你老子是不是一首教你講屋裡話?”

一個族老問,這個族老都是人精,有著中國農民幾千年特有的狡黠,一點就到位,這小子的方言說的跟本地人有點差彆,但基本上非常到位。

“是,我八歲前都是跟我爹過活,他教我讀書寫字,講官話,但不讀書的時候就講方言,我爹說,這樣方能不忘鄉音。”

後麵又問了一些其它帶陷阱的問題,都讓安佑一一識破並化解,不覺間時間就到了中午,幾個族老的質詢己經結束,但幾個族老不敢給肯定意見,以免日後落人口試,經過一陣交頭接耳,決定由聲望最大的長房長子長孫,族長來開這個口。

“銀花嬸孃,我們幾個剛剛也看了,也嚒了嚒(想了想),這個後生仔有八成是冬生兄弟兒子,這個後生仔記不太清楚老子的麵相也情有可原,畢竟年紀小,我也不打包票,隻告訴你八成是,還有兩成你自己嚒(想),你看到辦。”

安老太太又前後打量了一下安佑說道:我覺得是,冇得哪個後生仔有這麼巧合,又這麼有閒心來哄我這個老婆子,他又講的造孽,隻求片瓦,不求家產,他又跟他老子讀過書,讀書人哪會做這種事,我哪裡還會有甚不信,這脾氣與他老子一模一樣。

“好,成林媳婦頭牲也捉好了,那晌午就認祖歸宗,德生帶你哥哥去洗個涼(洗個澡),換身衣服。

洗完涼帶他去祠堂”老族長吩咐道“好,要的”安老太太在櫳子(裝衣服的大木箱子)裡翻翻揀揀,揀出一套長衫給安佑,這個是你那個死鬼老子年輕時穿的衣服,我年年都給他洗,他年年都不回來。

安老太太說著,又掬了一把眼淚。

安佑拿著長衫,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在德生的催促下去洗澡,洗澡是廚房旁邊的一個小隔間,用一塊幔子隔了,一般冬天纔在這裡麵洗,夏天男人一般在池塘或者水渠裡洗。

安老太太換了身乾淨衣服,幾個弟弟妹妹都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安家二嬸有絞了家裡女兒的幾縷頭髮,編了個小辮子,給安佑係在腦袋後麵,安佑穿著這個時代老父的長衫,戴著二叔留下的碗帽,後麵拖一條小辮子,有那味了。

遲早推翻這舊世界,不做豚尾奴。

安佑心裡想。

一路安佑無話,安家嬸子跟安老太太嘀咕,你看這孩子,白白淨淨,一看就冇怎麼吃過苦,做過農事,你看那手,那脖領,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安老太太歎口氣,誰說不是呢,如果他爹冇有早故,這孩子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出身,怎麼會淪落到廟裡當和尚,他娘也是死了,不好講了,這麼好的孩子都護不住,你早點把孩子托人送回來不行嗎!

“娘,你說什麼呢,幾千裡路,哪個敢送,你把三秀送幾千裡看看,早就被人挾了去。”

安佑看著旁邊的德生,德生嘴裡叼一根竹枝。

“德生,二叔呢?

我聽我爹講他有個兄弟,兩個妹妹。”

德生沉默了一下,“老了,在田裡被白色的小蛇咬了一口,冇救過來,就那麼冇了。”

安佑驚訝的問“哪年的事?”

“前年”安佑沉默,拍了拍德生的肩膀,兩人不再說話。

祠堂很小,就是一個公堂屋,佈局跟安佑家房子差不多,作為一個冒充秀才公後代的後代,說不感到僭越是不可能的,特彆是跟自己外公的祖爺爺稱兄道弟,那感覺彆提多怪了。

祠堂的堂屋是公家的,兩邊的廂房給族裡冇有依靠的人住,目前隻住了一對冇有兒子的老夫妻,負責祠堂的日常管理,由族裡的族田供養。

各位鄉親父老,叔伯兄弟,今日要告訴大家一個好訊息,也是你們不敢信的訊息,我們村裡最有出息的冬生考上了舉人,給江南鹽法道做過事,還生了個好兒子。

老族長站在祖先靈位前,對著聞訊前來眾位族人說道。

此話一出,眾人竊竊私語,那些昔日裡與安老太太爭執過的人正惴惴不安,等舉人老爺回鄉告祖會不會秋後算賬。

與安老太太親近的人非常開心,盤算著怎麼讓舉人老爺幫個小忙之類的。

“肅靜一下,肅靜一下,可惜冬生兄弟天妒英才,道光皇帝老爺十八年生病過世了,這也是為什麼冇有回鄉告祖,但是今天,他的好兒子,安德明奔波幾千裡,回鄉尋親告祖”安家村幾十號男女老少也是震驚的,啥,這是秀才公兒子?

“你看生的白白淨淨,好是體麵,一看就冇有吃過苦的”“是啊,不曉得他回來做甚”“前幾年造反的南蠻子打到江寧去了,聽說是回來避禍的”“阿也,發達了不回來,現在避禍想起我們這些窮屋裡人了。”

“少講兩句,銀花嬸孃這回安心了,兩個兒子都有後,這個大孫子聽說還讀過兩句書,以後跟他老子一樣,也可以考出去當官”“誰說不是呢,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老族長主持儀式的叫喊聲中斷了他人的小聲議論,安佑跪了祖宗,又給祖母跟族老磕了頭,又跟著族長跟村裡這個長輩一一行拱手禮,算是把村子裡的人都認識一遍。

禮畢,幾個族老跟族長一起在安老太太家吃午飯,主菜就是那隻雞,還炒了點莧菜,煮了一碗葵菜湯,這個季節是吃野菜的時候,因為時間倉促,加之野菜不上檯麵,就冇有擺上桌。

菜品極其清淡,讓吃慣重口味的安佑有點不適應,不過小土雞配上鮮采的雞樅菌,還是讓安佑狠狠乾了一大碗飯,準備盛第二碗的時候,安佑在廚下,看到妹妹們枯草樣的頭髮下的嘴正使勁扒拉一碗紅薯絲飯,飯上麵隻有一塊雞肉,大妹彩蘭菜吃的極細,每次隻撕一點點雞肉絲下來拌飯吃,這讓準備盛第二碗白米飯的安佑再也不好意思去掀鼎鍋蓋了。

安家二嬸以為安佑不好意思,於是奪過他的碗就要給他盛飯,安佑連說自己吃飽了,安家二嬸硬著又給他盛了一碗,想著妹妹們乾澀的頭髮,安佑就味同嚼蠟。

一頓飯草草結束,幾個族老跟族長都喝的麵紅耳熱,相互攙扶著回去,回去前還不忘再次恭喜一下安老太太。

“銀花嬸孃有福啊,屋裡又添了一個壯勞力,兩個年輕的在屋裡,有人想找野瞧路(麻煩)也要掂一掂”“哪個講不是,你看這個奶仔長得牛高馬大,身長八尺,好是壯實,勤加練習,考不上文舉人,也能考個武秀才。”

“隻是這青黃不接,屋裡又平添人口,這幾個月日子難過,捱過就好,不如從族倉取米一擔(一百斤)送去,秋後還糧便是,如此不失了仁義,也送了人情,不白吃今日這餐酒。”

“成綿哥講的對,冬生兄弟雖是偏房,但考中舉人,我村也算人傑之地,就憑此,一擔穀子也不多。”

老族長附和道“那我下午安排我兒子送去”“好,要的,等下去我屋裡吃茶。”

……飯後,安老太太一家人在堂屋圍坐一圈,盯著安佑看稀罕,安家二嬸給安佑細細講了家裡麵的親戚與村裡的人際關係,安佑還有兩個姑姑,嫁在隔壁村,冬生己經去送口信了,估計等下會過來瞧一瞧大侄子。

幾個妹妹靦腆著不說話,隻是盯著地麵出神,聽著安佑講瞎編的旅途異事,“我坐船過洞庭,遇到一條大魚頂船,有多大?

頭就有這個堂屋大,船家說這是鐵頭龍王,有人犯了龍王爺的忌諱”……“哥哥,洞庭在哪裡?”

“洞庭在省府的北邊,八百裡洞庭,你可以想成一個八百裡路寬的大水塘。”

“阿也,八百裡路,坐船坐了十幾天吧”安老太太咋舌“冇要十幾天,七八天,話講船家說有人犯了龍王爺的忌諱,讓大家想,有人就講有個帶小孩的婆娘,嚇小孩,說不聽話丟水裡餵魚,船家講就是這句話犯了忌諱,大家都喊船家把小孩子丟水裡給龍王爺收了去。

我跟船家講不關小孩事,讓船家想其它辦法,船家叫我莫多管閒事,我與船家爭了起來,跟船家一起抱著小孩拉扯。”

“後來呢?

丟了冇有?”

“冇有,一個道人挺身而出,手拿長劍,大喊,看我伏魔,跳入水中,與鐵頭龍王大戰十個回合,水都染紅了,最後鐵頭龍王不敵,逃走了,我放腰帶拉道人上岸,道人見我仁義,就與我結伴同行到寶慶府,路上遇到土匪蠻子,多虧道人出手相助,孫兒纔有驚無險,可惜未留名帖,也不知道人庵在何處。”

聽完故事,安老太太雙手合十,“老天保佑,憐我孫兒仁義,那個道人定是仙人所化,送我孫兒安全到屋的”……“銀花嬸孃,銀花嬸孃,我給你送穀子來了”門外響起老族長爽朗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