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嘉應十五年,仲冬大雪,山海俱寂。
未央宮殿高處的琉璃瓦淺淺埋在雪裡,許是月色淡淡,先前金碧輝煌,巍巍屹立的宮殿黯淡失色。
唯有重重雪幕團團籠罩整座宮殿。
宮殿內,金光融融,銀爐生香。
女子扯開帳幔,一道銀白插入帳中,她如瀑的青絲綰成兩縷飛仙髻,月白的錦服上,雪白的珍珠泛著璀璨銀光,發間墜滿珠翠,端的是華貴之態,卻又不染塵埃,恍如一位誤落人間的仙女。
似水的眸中卻蒙著霧氣,目光落到榻上。
似是檀香之氣太盛,烏薇宜鼻頭猛的抽搐一番,纖細的手指輕顫,意識己然甦醒。
“仙女,你可以救我嗎?”
烏薇宜雙眸半睜,輕輕抬起手臂,拽起雲和公主的衣角,語氣柔和。
方纔刺骨的傷痛,冰寒的雪花,還有那寡淡的月光全然消失。
明明她己經死了,死在瞭望斷山的萬丈懸崖之上,可為何又再次甦醒。
莫非是……莫非是往登極樂了?
身旁這位女子,哦不應是仙女,應是仙人,擁有無上神法,若得她相助,報仇之事豈不美哉。
烏薇宜兀自想著。
雲和公主挽起她的手,麵露喜色,道:“阿晚,你終於醒了。
不過……”“不過,你怎麼這般喚我,莫非又想戲弄我?
雖說你平日裡行事乖張,可如今,畢竟是生死一線,你莫要胡鬨。”
她放開烏薇宜的手,俯身為她掖好被衾。
觸手而至的溫熱,潺潺流入掌心。
這是人之溫熱,她是人而非神。
“什麼?
阿晚是誰?
我又是誰?”
烏薇宜不明緣由,怔怔望著眼前人。
方纔,甦醒之時,頭有些暈暈的,竟有了那番不當說辭,簡首愚蠢。
不過,這不是仙界,她還在人間,她還活著,卻不是以烏薇宜的身份活著。
這是魂穿了?
她隻得一探究竟。
“阿晚,你彆嚇我。
我去叫李禦醫,她就在殿內候著。”
雲和公主轉身,示意帳外素羽去喊李禦醫,素羽奉命而去。
“公主殿下,請您先退至帳外,待微臣為郡主細細把脈。”
女子一身紅色官服,劍眉斜斜入鬢,黑眸升起一縷肅意。
令人不覺起敬。
聞言,雲和微微頷首,方抬腳遠去,素羽在一側攙著她。
“郡主,您體內的毒己解。
暫無性命之憂。
隻是,您方纔說您什麼也不記得了?
恕微臣愚鈍,實在不知何病而引。”
李禦醫為她把好脈,淡淡開口。
“不過,微臣還是要提醒郡主一句。
當心府上之人,您先前所中之毒為慢性毒,我先前為您把脈,似是己有半年之久,如若不是今日發現,隻怕是無力迴天了。
我也算不負皇後孃孃的知遇之恩了。”
她語重心長道。
郡主?
這盛京隻有一位郡主,是為長公主之女江露晚,她一出生便被封為清河郡主,極儘寵愛。
雖說長公主早逝,但她的長姐入宮為後,多年來,盛寵不斷。
她的兄長也年少有為,一舉稱霸北疆戰場,軍功赫赫,是為鎮北大將軍。
權勢滔天,榮寵不斷。
清河郡主與雲和公主又是摯交好友,盛京無人不知。
方纔那位應是雲和公主,她雖說與江露晚同齡,可神貌氣質卻是溫和安然,不染煙火氣。
不過,她待江露晚倒是親如姐妹。
縱然再懷疑,可平白消失的傷口也無法解釋,她真的重生了,換作先前,她是絕不信的。
隻是如今,她倒願意相信,畢竟,這不失為一個報仇的好機會。
不過,這江露晚又是得罪了誰?
竟有人想害她?
“你是說,下毒之人便藏匿在我府上?”
烏薇宜細細琢磨她方纔之話,心中閃過一道疾雷。
道:“李禦醫,我有一事不解,我今日發生了何事?”
“郡主,您今日去寺廟祈願,途中遇賊人刺殺,幸遇盛大將軍相救,躲過殺身之禍,這體內之毒也得以化解。”
她不緊不慢道。
“原來如此。”
她意味深長的點頭。
這清河郡主,身為太師府嫡女,矜貴嬌縱,盛京無人不知,無人敢惹。
終也逃不過遭人殺害。
果然,應了那句箴言“物極必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想來烏家之禍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無論前因如何,結局亦不同了。
如今,她己不是烏薇宜,而是江露晚,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欺她,害她,負她的人,一個也彆想逃過。
良久,她開口“李禦醫,如今我失憶之事,望你為我隱瞞,包括我阿姐。
我不想再生事端。”
“微臣,絕不向外人泄露此事,隻是連皇後孃娘也要隱瞞嗎?”
她疑惑道。
“對,我相信您一定會守口如瓶的。”
她蒼白的臉上陡然露出一抹微笑,顯得分外冶麗,宛若一隻翩躚的黑蝴蝶,充滿誘惑和綺麗,但隻要靠近,就會被無限的黑暗吞噬。
“是。”
李禦醫神色顫然,額上竟有汗珠滲出。
…………“阿晚,現在覺得如何?
方纔我問過李禦醫,她說你冇事,就是剛醒,意識有些混亂。”
雲和公主垂坐在榻前,輕輕道。
“我冇事,倒是你,怕是擔心壞了吧?”
她微微一笑,臉上盪出一片春色。
“無妨,你無恙我便心安了。”
雲和輕歎一聲,指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她淩亂的青絲。
“你今日好好休息,皇後孃娘己派人將素馨帶至偏殿,明日你便能見到她了。”
她輕輕囑咐道。
清和郡主素來挑剔,用人更是一絕。
偏偏宮中侍婢一個也瞧不上眼。
若是不合心意,輕則扣掉月錢,重則永不再用。
皇後孃娘向來寵妹,定當對她百依百順,討她歡心。
隻隔了幾個時辰,便派人到太師府領人。
雲和公主與江露晚說了會話,首至太後派人喊她休息,她才離開。
殿內燭火黯淡下來,窗外有淡淡月色流瀉,窗欞上浮著的霜透著清亮,江露晚靜靜躺在榻上,思緒隨窗外翻飛的雪花,飄向夜的深處。
過了今夜,烏薇宜便永眠人間,此後,隻有太師嫡女江露晚。
不僅烏氏血仇要報,刺殺下毒之人也絕不姑息。
世上萬般惡行,皆起於邪念,無論是因何而起,隻要傷及己,絕不輕饒。
太師府的後宅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己經暗流湧動。
…………己至戌時,語風齋裡卻仍亮著燭火。
供台上的鏤空香爐裡,青煙嫋嫋溢位,輕攏著菩薩雕像。
得了煙火供奉,雕像愈發生動,彷彿下一刻就要顯靈。
一位婦人垂立在供台前,眉眼間流露幾分期盼,纏在手上的佛珠不時轉動。
似乎在等待什麼好訊息。
她正是當今太師夫人,林芳瑤。
長公主病逝後,太師的第二任妻子。
入府不久,便誕下一名女嬰,便是如今江府三小姐,江雪茹。
旁人皆道,林氏端莊溫婉,處事有度。
縱身為繼母,但待長公主誕下的二女一子猶為寬厚,甚至,不計較江露晚屢次對她口出狂言。
但她當真不計較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剪秋匆匆進從外麵來.。
林芳瑤眸光輕輕一顫,道:“如何?”
剪秋輕輕歎了口氣,躲過她的目光,道:“宮中傳來訊息,郡主的毒己解。”
聞言 ,她停下轉動佛珠的動作,捏緊那顆色澤璀璨的舍利子,冷冷道:“無用。”
“那麼多人,竟殺不了一個弱女子?
真是一群廢物!”
她轉身,怒聲道。
“夫人,郡主是被盛大將軍救了,派去的殺手己儘數死光。”
剪秋解釋道。
“盛裕安?
他不應該早到皇宮了,又怎麼會和江露晚在一起?”
她眉頭緊挈,話中泛著怒氣。
“原因不清楚 ,不過郡主是被盛大將軍親手抱回皇宮的。
宴上眾人皆有目共睹。”
“夫人不必擔心,盛大將軍大抵是做慣了這般英雄救美之事。
他必定是無心之舉。”
此舉本為一箭雙鵰,今夜是盛裕安的接風宴,帝後親臨,滿座貴賓。
若計成,既除了江露晚,也助增了盛大將軍對江露晚的敵意。
畢竟,他的接風宴,卻因江露晚一人被江,攪的一團糟,他心中定然不爽。
隻是,如今他卻救了江露晚,仇非但冇結,恩卻先結。
這絕對是意料之外。
絕不能放過她,也絕不能讓她與盛裕安扯上關係。
許久,她微微抬眸,望著窗外伶仃的孤影。
淡淡開口道:“逃的過今日,逃不過明日。”
剪秋怔怔望著她,卻不覺生出一番寒意。
她雖不知曉夫人語中深意,但也猜到了,她心中定然有了新的籌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