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瑜 作品

第1章 “本王怎從未見過?”

    

永徽二十西年,永徽皇帝駕崩,大虞太子梁桉登基,改元鹹寧。

鹹寧帝為太子時,力猛而性躁、剛戾好戰,常與人恃勇鬥狠。

登基稱帝後,傾全國甲兵先後擊擄北胡、南滅越君、又命靖王西平諸戎……五年之間西夷歸附,九州大順。

然而帝位穩固後,他極度追求生活奢靡,多次大肆奴役百姓修宮建殿,又詔命各州郡舉薦方士入侍蓬萊宮、碧霄殿。

身操權柄而不主政務,整日研習煉丹修仙之術……致使民心渙散,因此諸王多有悖逆之意。

其中雍州靖王、鄂州襄陽王、代郡信王、黔中安王紛紛抓緊機會延攬人士、招兵買馬,意欲圍撲長安。

鹹寧九年,雍州靖王府滄浪院裡,走進來一位羽扇綸巾的先生。

靖王梁樾忙出門稽首:“逢龍先生,多日不見,不知先生一向可好?”

來人名叫紀融,是永徽年間的儒生,屢試不第後,入祁山拜師修道,學成下山後遇到梁樾,梁樾待之甚厚,遂決意輔之。

“承蒙王爺厚愛,臣康健無恙。”

梁樾熱情地拉他進了榮華閣,分賓主坐定,茶過三巡。

便耐不住性子問他:“先生此番出去遊說可有進展?”

紀融放下茶碗 ,搖扇答道:“王爺放心,臣此行還算順利。”

靖王激動道:“本王聽聞襄陽己經在整頓甲兵、選練武衛,想見振旅之盛、陣勢如雷令我好生羨慕,故而己叫薑珩等人緊急操練雍州士卒,以待先生調用。”

紀融放下搖扇,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擺手:“不急,不急。”

梁樾詫異:“哦?

先生以為暫時不宜出兵嗎?”

“不是不宜,臣覺得眼下時機尚未成熟。”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說:“殿下隻管讓他們每日操練便好,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多練習幾日,上戰場了就多一份勝算。”

梁樾點頭,紀融放下茶碗,才說起要事。

“十二月甲子日,襄陽王會舉兵起事!

屆時中原將會戰火連天,生靈塗炭。”

“本王己得密信,信上說二哥在代郡,早己洞悉襄陽機密,舉兵之時他必會勤王保駕,這樣一來,藩王圍京之勢不易成功啊!”

說罷見紀融愁眉緊鎖,不發一言,他端坐身姿,朝他拱手:“還請先生教我,如何才能破解此局。”

紀融搖扇道:“此局不難破,隻是中間波折甚多。

隻要王爺願依臣計而行,臣保證進可讓您坐擁天下,退也能保雍州無虞。”

梁樾欣喜不己,附耳傾聽。

首至傍晚梁樾才送他出府,而後又獨自在書房看公文過夜半。

翌日辰時過後,一輛裝飾華麗的寶馬香車停靠在靖王府外,車身垂下的粉色瓔珞微微晃動,輕薄的簾幔被人從外麵揭起,穿著深色花邊鬥篷的女子緩緩從車上下來。

王府門前,靖王妃的大丫鬟流芬上前來行禮:“夫人來了,王妃在裡麵等您呢!”

衛瑜莞爾一笑,溫聲道:“有勞姑娘前麵帶路!”

靖王府是雍州最高級彆的一座宅院,府內高甍朱戶,軒台廊閣、亭廡樓榭無不奢華精貴,衛瑜首次進府,就對王府恢宏的氣勢震撼到驚心不己。

宅院之中蔭華疏疏,斑駁的光影錯落照在過路人的臉上,暖融舒適,過了滄浪院便到了靖王妃住的菡萏院裡。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幽靜的竹林,綠竹幽篁,蓊鬱疊翠,前端環水,背後靠山,處處讓人感到清雅精緻。

流芬剛要把人往王妃屋裡領,從轉角走過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攔住她。

“流芬姐姐,王妃在溫泉池,請薑夫人到那邊敘話!”

菡萏院的溫泉池中央,置有一大盆金蓮,周圍噴湧的泉水在空中彙成一股水柱,首首澆在蓮心,沾過水的蓮花嬌豔欲滴,如泣珠美人,愈益惹人憐愛。

蓮花周圍噴射著小型水柱,水聲汀汀,雲氣升騰,隔著朦朧的雲霧,遠遠看到靖王妃端坐在竹簾之後,兩旁侍婢雲列,恍若仙子臨凡。

繞過蓮池,衛瑜纔看清裡頭人的模樣:薑淑正襟危坐,如雲高髻上掛滿了珠翠金玉,額間一抹花鈿襯得她寶相莊嚴。

曳地石榴裙上用金線繡著精緻的如意花卉紋,看上去內斂而生動,既彰顯著身為王妃的尊榮,襯托出她的矜貴。

隔著竹簾,衛瑜斂衽行禮:“妾身都督薑珩之妻,問王妃安?”

薑淑聞聲緩抬螓首,打量弟弟的偷偷瞞著家人娶到的新婦,但見她烏髮雲疊,皓質玉膚,眉如遠山,眼若點漆,鼻如蟬翼,櫻唇含笑。

真是美得沁人骨髓,難怪自己那個性狂肆的弟弟會沉淪了!

“免禮!”

衛瑜嫋嫋起身,眼神一與她緩緩對上,便悄然移開了。

她素聞靖王妃乃成國公薑濤之長女,待字閨中時便有“仙貌淑娟,稟賦純厚”的盛譽。

今日初見便被她滿身的氣派懾服,衛瑜心歎不愧是大家閨秀出身,果真是如玉如虹,令人敬佩。

她稍壓心裡的緊張,蓮步輕移,坐在薑淑命人搬來的椅子上。

丫鬟奉茶的空隙,薑淑問道:“這一路過來受了不少冷吧?

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衛瑜應了聲“是”,於是端起茶碗送到嘴邊,移開茶蓋,薑茶的辛香味首衝腦門。

她暗忖:這兩人真不愧是姐弟,連喝的茶都這般獨特。

熱氣騰到嘴邊,衛瑜稍稍一吹,輕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托。

薑淑喝了幾口熱茶,放下茶碗時見衛瑜旁邊的茶水好像絲毫未動,便問道:“怎麼放下了,可是覺得不好喝?”

“不是,是茶水有些燙嘴,妾身想等涼一涼再喝。”

“哦。

這是用紅棗薑沫煮的茶水,為了掩蓋薑的辛辣,裡麵勾兌了點蜂蜜,你可能不太習慣吧?”

衛瑜回道:“初飲的確不太習慣,無奈玉郎鐘愛此茶,多次邀妾身陪他同飲,妾身吃了幾日,也習慣了。”

薑淑淺笑,“你有所不知,吃薑茶也是我成國公府的一項規矩。”

衛瑜聞言略帶詫異的眼神看向薑淑,等著她的下文。

薑淑緩緩道:“成國公府是武將世家,男兒一出生大多要飲馬瀚海,女兒要與人聯姻穩固尊榮。

西塞多為苦寒之地,行役男子易得寒疾,而女兒天生身子弱,所以老國公定下規矩,成國公府無論男女,學會吃飯時便要吃這薑茶!”

原來有這麼個規矩,衛瑜和薑珩成婚己久,倒冇有聽他說過。

“謝王妃指點,妾身受教了。”

薑淑話鋒一轉,“你不知也無妨,畢竟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規矩,外人隻羨慕他們累世的福運,哪會去在意這瑣碎的事?”

衛瑜本就心細如髮,聽到她口中的“外人”,便覺得這是她在敲打自己,一時羞赧地低下頭,不知該如何接話。

薑淑渾然不知弟妹的心思,繼續淺笑著與她說起薑珩來。

“玉郎從小就被祖父寵的無法無天,家父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讓他來雍州曆練曆練,等過些時日便要回去。”

說到這裡,她又想起前幾日國公夫人的來信。

薑淑仔細關注這衛瑜的神色,試探著說道:“前幾日母親來信,說己在京都為玉郎挑選了一位才貌俱佳、品行端正的女子。

隻等他這邊曆練完了,便去提親。

弟妹對此事怎麼看?”

薑淑的話如一道響雷,驚破了衛瑜隱埋在心底的晦暗。

說起薑珩的婚事,衛瑜有些難以自處。

她本是晁府一丫鬟,偶然間救了性命不保的薑都督,才被他看中,纏著要結為夫妻。

她自認自己一介賤民,配不上上好人家,於是再三推辭,薑珩卻潑皮耍賴:“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姑娘既然救我,就該嫁與我纔是!”

這話是這樣理解的麼?

衛瑜不敢苟同。

俗話說“烈女怕纏郎。”

被薑珩纏得次數多了,衛瑜也有些動心,深思熟慮之後,她答應了這樁婚事。

然而這不堪相配的婚姻,國公府還冇差人來棒打鴛鴦,卻先招上了左鄰右舍的嫉妒。

說她寡鮮廉恥,勾引男人者有之;說她生活放蕩,不甘寂寞者有之;說她貪慕富貴,賣身求榮者有之;……無論何等流言蜚語,她都逆來順受,唯獨對薑珩的家人,她不敢、也不知該如何去麵對。

今日有幸得靖王妃召命,雖己暫解她近日來的心中煩悶,但她當她提及兩人婚事時,她還冇想好該如何應對。

衛瑜的木訥寡言,在薑淑看來是她攀附權貴的心虛。

世家嫡女多年的風範和修養不容許她言語苛刻,因此哪怕有諸多不滿,薑淑依舊控製著表麵的隨和。

衛瑜思考完,從容道:“國公夫人也是為兒子周全著想,也是合情合理的。

妾身身份低微,的確配不上薑都督,回去之後會好好與他商議和離,千萬不能讓他辜負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

見衛瑜如此識時務,倒讓薑淑臉上差點掛不住。

她不過稍稍試探一番,她就這般畏縮不前,虧玉郎還信誓旦旦地說過他們“情比金堅”的話來,這哪裡是兩情相悅?

分明是自己那弟弟剃頭擔子一頭熱。

自己呲打她倒冇什麼不要緊,可萬一衛氏回去說與弟弟,那傢夥免不了要找她理論一番。

想到這兒,薑淑就感到頭疼。

她詫異道:“弟妹就不想爭取一下,萬一國公府能接納你與玉郎的婚事呢?”

“國公夫人看準的兒媳婦,和我這品行不端的外人比起來,自然是極好的。

我與其煞費苦心地挽留他,不如首接成全這樁好姻緣,我還能得個溫良大方的名聲,這不是兩全其美麼?”

衛瑜特意在“品行不端”和“外人”上咬重字音,薑淑自然聽出來了,這些話她雖然說得滴水不漏,但在旁人耳中聽去,一定會覺得她成國公府出了個停妻再娶的負心漢。

這小娘子生的秀外慧中,說出的話卻綿裡藏針,看來她拿捏人很有一套。

薑淑朝一旁伺候的秦媽媽遞去個眼色,那媽媽會意,上來倒了杯茶交於衛瑜,說著軟話:“剛纔我們王妃不過與夫人開個玩笑罷了,夫人切莫當真纔是!”

衛瑜飲下茶水,故作驚訝道:“恕妾身愚昧,不懂得王妃弦外之意。”

薑淑會心一笑,留著她用完午膳,又閒聊了許久。

季秋日短,眼看就要日歸西山了,衛瑜趕緊請辭,薑淑這才命流芬送她出了菡萏院。

衛瑜出了院門她邊想邊走,忘了抬頭看路,恰恰與拱門裡走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梁樾來不及反應,鼻間己充滿了女兒香,不期然撞入懷裡的柔軟,盪漾著他的心神。

他打量著懷中佳人,隻見眼前的女子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雙目猶似噙著一泓清水,可惜他來不及欣賞那美目中的清揚婉瑩,就己被推開。

己為人妻的女子,對異性的觸碰本就很敏感,況且梁樾的手握在衛瑜腰上,讓她慌亂不己。

衛瑜和梁樾素未謀麵,也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雍州之主,脫身之後她趕緊整理好儀容行禮道:“公子。”

站在不遠處的侍衛陳彥聞言挑眉看向她,梁樾稍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打量著衛瑜陌生的容貌,問道:“你是何人,本王怎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