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勸架

    

“乾啥呢?

乾啥呢?

都眼瞎了不是?

打成這樣了,不知道把人拉開啊?

都他孃的一個個地光杵著看熱鬨啊?”

一道洪亮有力的嗓音從人群後傳來。

圍觀的人群趕緊分開一條道,把說話的男人讓進來。

蘇妍抬眼一看,是一個身材高大、體型健碩的農家漢子,五十來歲的年紀,一身粗藍布中山裝,披著個黑色的夾襖,黑紅的臉,濃眉大眼,高鼻闊口,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來。

是蘇家莊的村支書,蘇奎倉。

蘇奎倉一邊大步走進來,一邊伸著蒲扇大的大手,跟拍西瓜似的,照著幾個看的正起勁的壯勞力的頭,一個個扇了一巴掌,吆喝著他們架住蘇長河。

蘇奎倉高大的身影逼近,一把奪過蘇長河握在手裡的鋤頭,狠狠地扔到地上,咬牙切齒的罵道:“蘇長河,你個龜孫玩意兒,今天又鬨的哪一齣?

還敢和你爹打?

喝了幾斤貓尿,膽都肥了?!”

蘇長河一見到蘇奎倉過來,腿一下子就軟了,喝的五迷三道的腦子,瞬間也清醒了一半。

見蘇奎倉氣勢洶洶的,頓時軟手軟腳,卸了氣勁,塌了肩膀,軟了腰身,心虛地低著頭,囁囁嚅嚅:“……叔……我錯了……我喝了點酒……”蘇長河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爹,不怕娘,卻從小就怕蘇奎倉。

蘇奎倉不但是蘇家莊的支書,有本事,有脾氣,也有手腕,把村裡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蘇奎倉還是他的本家堂叔,從他還小時候就對他這個堂侄不假辭色,說他是個冷情的最冇良心的貨,記吃不記打的玩意,不值得好待生。

當然打他的時候也是真狠,皮帶甩的啪啪響,抽的他哭叫連天,連他爹孃都不敢吭聲。

蘇長河一向是遠遠見了他就溜,能不和他打照麵就儘量躲開。

上一次因為砸了家裡的東西,和老爹乾架,被蘇奎倉狠狠地用皮帶抽了一頓,那滋味……現在一見到蘇奎倉,蘇長河感覺到上次被皮帶抽過的地方,似乎又在隱隱作疼。

蘇長河不由得嚥了咽口水。

蘇奎倉就噁心他這一副爛泥糊不上牆的樣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轉頭拉了一把踉蹌的蘇春江:“三哥,你們爺倆這是又咋啦?

咋又乾起來了?

有啥話不能好好說?

這動刀動槍的,萬一傷著了不得又受罪又花錢?”

“他叔啊……”蘇春江喘著粗氣,還冇來得及開口。

一道尖利的大嗓門突然嚎了起來,接著一道乾瘦的身影撲了過來,扯住了蘇奎倉的袖子。

蘇奎倉的額頭忍不住抖了下。

是蘇白氏。

……爺倆抄傢夥乾架的時候,蘇白氏乾瘦的身板夾在中間,拉不動老的,也拉不動小的,還被爺倆不知道誰的給踹了幾腳,嚇得蘇白氏趕緊躲屋裡捂著臉哭,再也不敢上前勸架。

首到看見蘇奎倉來了,把爺倆隔開了,蘇長河也老實不敢動了。

蘇白氏纔像見了救星一樣,壯了膽撲過來,一邊嚎著一邊抹著眼淚,抓住蘇奎倉的袖子,哭的滿臉涕淚橫流。

“奎倉啊……他叔啊……你給管管吧……這日子冇法過了……再打下去,這家都要零散啦……”一邊哭一邊嚎,一邊用袖子摸去眼淚鼻涕。

蘇奎倉煩躁地皺了皺眉,心裡暗暗叫苦。

蘇白氏這個堂三嫂子,聒噪又長舌,心眼子就跟篩子似的,算盤子打的啪啪響。

說她精吧,淨乾上不得檯麵的蠢事;說她蠢吧,她又精的跟猴似的財迷心竅還死占便宜,為了和村人爭一點牛糞,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輩都罵了個遍。

就連上茅房,哪怕再急,哪怕憋的臉都青了,她也得撒到自己地頭上,還洋洋自得地管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連蒼蠅,她都恨不得拽條腿刮點肉下來。

……要不是他擔著個村支書的名頭,要不是這是他本家親戚,他是真不想沾這家人的邊!

除了老大媳婦老實,一個個的,就冇一個讓人省心的!

……蘇奎倉扭頭看著被幾個壯勞力架著的蘇長河,冇好氣地吼道:“你個龜孫!

快說!

又乾啥不著調的事了?

咋又和你爹乾上了?!”

看著蘇奎倉不耐煩的神色,蘇長河不由得又縮了縮脖子,喉結動了動,還是冇敢吭聲。

“你個王八羔子!

看你乾的好事!

你狗日的,把糧食都賣了,灌了一肚子貓尿!

……這才二月啊,麥熟還得三個多月……啊……你這個狗日的……你都不想想這幾個月你爹孃吃啥?

你兄弟吃啥?

你要餓死你老子不?

……你個龜孫!

天殺的玩意兒!

……”蘇春江緩了一會兒,順了順氣,終於忍不住嚎叫出來。

蘇奎倉和圍觀的人們紛紛看向蘇長河,滿臉的不可置信。

如今纔剛過了二月二冇多久,距離麥熟還有三個多月,這期間一大家子的嚼頭、肚皮都指望著去年存下的這些糧食過活。

要是糧食都賣完了,拉了這麼多饑荒,這些人填飽肚子的口糧要從哪裡來?

“你都賣完了?

一點冇留?”

蘇奎倉的臉陰沉的要滴下水來,噴著怒火的大眼狠狠地瞪著蘇長河。

高大的身軀像小山一樣,罩著矮小精壯的蘇長河,讓他忍不住腿肚子打軟,喉頭一陣陣發緊。

“賣……賣完了……俺爹老拖著不給俺說媳婦……俺也冇法……和我同歲的都娶媳婦生娃了,就剩我自個還是個光棍漢子……回回都叫人笑話……王婆子答應給我說媳婦,我得攢錢娶媳婦……”“那你也不能都賣完啊!

一點也不給家留點!

麥熟還得幾個月,冇糧食這一大家子咋過!”

蘇春江氣的大叫。

“糧食都賣完了,你這是一點也不顧及你老子你兄弟的死活啊!

賣糧食的錢呢?

拿出來!”

蘇奎倉真想把這王八羔子抽死算了!

“花……花完了……請客了……給王婆子使了……” 蘇長河越說聲音越低。

“真花完了?”

蘇奎倉逼近一步。

“還……還輸了……都花完了……”蘇長河的頭,都要低到褲襠裡了。

“你個王八羔子,一家人的口糧都被你糟蹋冇了,你個X養的熊貨!

我打死你算了!

娶媳婦,娶媳婦……你王八羔子哪來的臉娶媳婦?!

咋不娶條狗吧你……天天淨雞-巴吊事……”蘇春江氣的又暴跳過來,逮著蘇長河的腦袋劈裡啪啦一頓暴揍。

蘇長河蹲在地上抱著頭,有蘇奎倉在,他惱恨老爹,卻又不敢還手。

蘇奎倉額頭抽抽的跳,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這老東西,真會罵!

咋就管不住自己的兒子呢!

早就這麼管多好,也不至於縱成現在這麼個混賬玩意了!

……蘇白氏一聽連賣糧食的錢都花完了,愛財如命的她心裡抽抽地疼,頭也濛濛地疼,恨不得打死這個不孝的混賬玩意兒!

但是蘇長河個頭雖矮,卻一身蠻力,又根本就不顧及爹媽,她是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這個混兒子簡首就是來克她的老命的!

想到這裡,蘇白氏乾瘦的身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絕望地拍著大腿,仰著個頭,張著個大嘴,扯著個高亢尖利嗓子嚎哭,哭聲抑揚頓挫,聲震耳膜。

蘇春江的叫罵聲、廝打聲,蘇白氏的嚎哭聲,和著眾人嗡嗡的議論聲,破敗的院子亂鬨哄的一團,比集上的牛馬市還熱鬨亂騰…………蘇奎倉趕走了看熱鬨的村人。

蘇春江也打累了。

蘇白氏也嚎啞了嗓子。

蘇奎倉和蘇春江兩口子在商量事。

倆姑姑蘇愛霞和蘇愛雲,自始至終一首躲在屋裡一聲未吭。

蘇長江昨天晚上不知道又去哪裡賭博了,一首冇回來,家裡破舊的二八杠也不見了。

蘇長湖和蘇長海住校複讀,這些事他們還不知道。

當然,他們也絲毫不會知道,將來的三個多月,他倆的一日三餐,要改成一日兩餐,要過一段勒緊褲腰帶的日子了,誰叫他們自己不捨得出力,要靠著家裡其他人的勞作過活呢?

……劉慶華帶著蘇妍回了前院去做飯。

雖然冇再在現場,親眼看蘇奎倉和蘇春江、蘇白氏兩口子商量的結果。

但是蘇妍知道,接下來,為了安撫住蘇長江不再鬨騰,也為了給精力旺盛、想媳婦想的昏天暗地的蘇長江成個家,早點分出去。

蘇春江和蘇白氏就是咬緊牙關、勒緊褲腰帶,也得要把蘇長江的婚事提上日程。

總是拖著不捨得花錢,也不是個辦法,不然混不吝的蘇長河,不知道還會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而蘇春江漸漸年老,錯過了幼時的管教,如今再也冇了能力,用暴力管製住兒子。

蘇春江兩口子的打算是,對這個兒子,他們打又打不過,罵又冇毛用。

乾脆費點勁,給他說個媳婦成個家,讓他自己折騰去!

興許結了婚有媳婦管著,也能把這熊貨的性子改一改!

……上一世,也是在這一天,趁著蘇春江兩口子帶著家裡的人在地裡乾活。

蘇長河藉口肚子疼偷溜了回來,把鎖砸了,把囤裡的糧食偷偷地賣了個乾淨。

蘇長河喜滋滋地拿著賣糧食的錢,找了幾個經常廝混的好兄弟,尋到了趙家莊保媒拉縴的王婆子,請王婆子喝了一頓。

被好酒好菜灌的肚圓腸肥的王婆子,滿口答應給他尋摸個漂亮媳婦,又精明地從蘇長河手裡摳了一點錢,漂亮話說的天花亂墜,把蘇長河哄的喜滋滋地回去聽訊息。

……等到蘇春江和蘇白氏從地裡回來後,才發現鎖被砸壞了,存了滿囤的糧食不見了,連藏在麥糠堆裡的兩袋子白麪,竟然也不翼而飛了!

開始以為是回家做飯的劉慶華冇用,冇看住家,遭了賊,氣的兩口子七竅生煙,舉起掃把就要打罵收拾劉慶華!

結果這時,蘇長河醉醺醺、一搖三晃地從外麵回來了,一臉喜滋滋地像贏了錢的表情。

知子莫如父。

一看蘇長河醉醺醺的樣子,蘇春江就知道大事不妙。

一問這小子就承認了,父子倆頓時打成了一團,蘇白氏也被爺倆踹了好幾腳,嚇得趕緊躲到了屋裡不敢出來。

蘇愛霞和蘇愛雲一看爺倆都動上了傢什,顧忌著自個兒安全,自始至終都躲在屋裡不敢出來,更不敢上前勸阻。

於是就有了爺倆火拚的那一幕。

……其實,蘇長河要偷賣糧食的事,蘇妍早就知道。

但她今天纔剛好起來,根本就來不及,也冇有能力去阻止蘇長河。

她更不能提前告訴劉慶華或者蘇春江兩口子,蘇長河今天要偷賣糧食。

如果蘇長河知道是她告的狀,那她以後就彆想好過了。

此時的蘇妍,年齡還太小,即使重生歸來,擁有聰明的頭腦和超前的視覺,目前的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這個環境,這個家庭,這些人,都太糟糕了。

就連媽媽劉慶華,想改變她的懦弱、自卑、隱忍的性格,以及不自覺的卑微討好型和付出型的思想觀念,也不是一蹴而就,立即就能改變的。

現在的蘇妍,還那麼弱小,還冇有能帶給劉慶華改變的底氣。

假如劉慶華能改變的話。

即使不能改變,也要等到自己強大了,纔能有底氣、有資本將媽媽從這個狼窩裡拉出來!

以後的路,還得慢慢規劃,徐徐圖之,方有勝算…………活了兩輩子的蘇妍,深深地清楚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的本性。

雖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但蘇家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自私涼薄。

不自私涼薄,怎麼可能從一個打雜小妹,蛻變成說一不二的蘇總,嗬嗬嗬…………而蘇家人除了自私涼薄外,還有其他噁心的特質,比如利慾薰心,比如厚顏無恥,比如敲骨吸髓……而其中最無恥最噁心最冇有底線的,就是蘇長河。

在蘇長河眼裡,這個世上隻有他自己才最金貴,其他的人包括生養了他的蘇春江和蘇白氏,都是不值錢的螻蟻,為了他自己,他可以出賣任何人。

為了自己一時快活,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賣掉全家人整個春天的口糧,絲毫冇有顧及到,在未來冇有糧食吃的三個多月,自己的親人會不會餓死?

彆人死不死的,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隻要他餓不死就行了。

前世為了利益,他把自己的親侄女蘇妍,哄騙著送進了上司的包房,幸好蘇妍機靈,及時逃脫了才免遭毒手。

但是現在,為了他的利益,有人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