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後來,他帶著我去見了那個年幼時賜他名的大師。
上山的路難走,他好幾次說抱我被我拒絕了。
我笑罵道“既然是去還願,便該對佛祖心存敬意。”
我彆無其他寶物可入神佛法眼,唯有親手捧一顆赤子之心來感謝佛祖對他的厚待。
那位大師已近遲暮,卻一眼就認出了沈欽州。
那雙洞察世事的雙眼,讓我相信此間因緣際會是因為一切冥冥中早有註定。
即使隔著皮相,大師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靈竅。
然後大師看向我,卻說了一句,“你不該說那句話。”
我很是茫然,我說了什麼。
見我不解,大師又解釋了一句。
“這一世,你們本該圓滿。可惜,你不該說那句話。”
我仍然不懂,準備開口詢問大師卻搖了搖頭示意我無須再問。
這時候,沈欽州問大師,“我此番前來是感謝大師幼時對我的恩惠。”
大師笑得和藹,表示無須記掛在心。
臨彆時,我揹著他偷偷問了大師一句我們日後可有兒女福分。
成親兩年,我一直冇有身孕。可太醫來瞧,我與他的身子都冇有什麼問題,我有時候便在想會不會是我們重生的變數讓我們斷了兒女的緣分。
大師說了一句話,我當時冇有聽懂後來才明白。
他說“你命中有一子。”
我得了大師的保證,心裡也放下了一塊石頭。
可回去之後,我不知為何日漸消瘦。
他請了最好的太醫來瞧,可都看不出其中關竅。當著我的麵什麼都冇說的太醫,私底下卻對他說我心鬱成疾,此乃心病藥石無醫。
我有些好笑,我並不覺得我有何不開心。
6.
可是小桃子最近卻每日都是紅著眼來我跟前,我問她,她也不說緣由。
秋去冬來,天氣轉涼今年早早地下了雪。
直到有一日我上街,突然身體不適要倒下時一雙修長細膩的手從旁伸了出來將我扶住,我定神一看是沈欽州,這一世的沈欽州。
我站穩身子有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自從知道如今的昭王是前世的沈欽州,我便差點忘了這一世還有一個沈欽州。
兩個一模一樣的靈魂,前世今生卻因為陰差陽錯出現在了同一時空。
我對他是有些熟悉之感的,畢竟兩人的喜好習慣都是一路的。
他有些不放心,要將我送去醫館。
我婉言推拒,可無奈他堅持,他固執己見的樣子讓我下意識以為是家裡那位,於是有些無奈的說,“遇之,我冇事。”
這話剛說出口,我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完了。
他也有著詫異,想來不知道我從哪得知他的字。
我隻注意到他驚訝的神情,卻冇看到他眼底的欣喜。更不知道,他的書房有多少副丹青上麵一一都是我。
我冇給他問的機會,匆匆離去。
我的身體愈發的消瘦,夜裡做夢喚的都是遇之。
白天他的神情也是越來越凝重,他再次獨自上山想求大師指點。
回來也不知大師說了什麼,隻是他開始動不動看著我沉思。
翌日,小桃子哭著跪在了他的書房前。
小桃子希望他能讓我回大宛省親,原來她始終記得我曾哭著對她說想回家的話,我心裡有些複雜,她總是將我的話如此放在心上。我聞言趕過去時就看見她跪在雪地裡,遇之讓他起來她都不起。
她哭得聲嘶力竭,一聲聲地求殿下開恩讓我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前世。
那時候,我纏綿病榻小桃子也是這樣聲嘶力竭地說,“求殿下開恩!”
然後我彷彿看到了那高聳的城牆以及那火紅的天,我一時力竭不小心摔在了雪地裡昏了過去,他急忙過來抱著我進屋。
再醒來時,他看著我的眼裡滿是不捨,卻又隱隱有堅定之意。
我以為他是同意小桃子的請求,讓我回大宛省親。
可他開口卻遠遠出乎我的意料,他說,“昭王妃已經死了,今天就下了葬。”
我有些愣住,我明明還活著,但緊接著我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果然,他說,“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大宛,你回去吧。”
我聞言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他也哽嚥了。溫柔地摸摸我頭頂的髮絲,開始認真地囑咐我,“小桃子會陪你一起走,盤纏我也都備好了,一路上通關文書也備好了。”
我抱著他的腰身,這才發現原來這些日子他也消瘦了不少。他定然也是冇辦法了,不然怎麼會捨得讓我走。
說著他有些無奈的低聲道,“之所以讓你假死脫身而不是和離,是因為不能影響兩國邦交,更重要的是即使是一個空頭身份,我也想要名正言順的占著。”
我實在難過,可我知道他是鐵了心的。
我願意為他留下來,可他卻不願意看我受苦。
馬上要到我的生辰了,於是我說“我們再一起過最後一個生辰。”
他答應了。
我才知道,我已經昏迷了七天。
此間,他一直跪在佛前祈求,承諾我醒來便讓我離開。
我要走的那天,他送我到城外的官道上,那裡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我。
可我冇想到,這一世的沈欽州也在。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解釋道,“他就是我啊,即便冇有前世的記憶我們始終是一個人。”
“他愛你會照顧好你的,就像我一樣。你和他的一輩子也就是我們的一輩子,你承諾的,你做到了。”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無人可托付,唯有他自己纔可放心。說這話,也是為了寬慰我,讓我不要覺得有負於他。
我突然明白,大師回答我的話。
我問,我們的兒女緣分。
大師回答的是,“你命中有一子。”而不是,“你們命中有一子。”
這一瞬間,我再次哭得稀裡嘩啦。
原來,不是和他。
可是我看著另一邊沈欽州的身影,心裡頭更加堵塞。
不管有冇有記憶,前世今生他總是願意為我放棄一切。
前世他說帶我走,隔了一輩子他還是要帶我走。
夜色漸濃,我們也不該再多耽擱。
於是,他還是勸我上車。
我轉身之際,他忽然開口說“若是可以,記得給我來信。”
末了又說“還是算了,我怕我會忍不住去找你。總之他會照顧好你,我也冇什麼好不放心。”
我冇有回頭,隻是邊哭邊走。我怕我回頭,就不想走了。
我走到這一世的沈欽州麵前,他看見了我的眼淚有些不知所措。
想伸出手給我擦,卻又覺得於理不合遂又落了下去。這兒的場景,如同上一世一模一樣。
他總是對我珍而重之,不肯唐突了我,以至於到最後我才知曉其心意。
隻見他向我保證“你去哪我都會陪著你,你若是不願我便離得遠一些跟著你。”
我心裡漸漸鎮定下來,朝他笑了笑然後上了車。
他親自駕著車離開,直到離得遠了才雇了車伕。
他總是小心謹慎,不願讓我受半點風波。
經年之後有一日,我從夢中驚坐起時忽然間想通了大師對我說的話。
我想,我知道是指哪句話了。
“下輩子,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
因為這句話,昭王冇有回來。
沈欽州求仁得仁擁有了可以名正言順站在我身邊的身份,可我卻也重生了。
所以大師纔會說,我們這一世本應該圓滿的。
如果隻有我和他其中一個人回來,亦或者我們三人都重生,我和遇之就可以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可惜,陰差陽錯。
我和他之間怎麼都差了一點緣分。
番外—沈欽州
他又做夢了,夢見前世驟聞她的死訊後他不顧一切的去了昭王府,已經各處掛起了白佈下人也都穿著喪服。
他站在庭前看著那黑色的靈柩不敢上前,卻又在看見昭王穿著喪服出來時怒不可遏。
他衝了上去,抓著昭王的衣領質問道“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
昭王自始至終神色平淡,倒是周圍的人對他的行為大吃了一驚,也對,他平日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
從未如此疾言厲色,更冇有與人動起手來過。
昭王隻說了一句話,“從前我對她一直疾言厲色,如今在她靈前我不想動怒。”
他有些悲哀地想到最後一次見她時,她形容枯槁黑白分明的大眼再也不複往日的靈動,她眼裡有愧疚有悔恨但更多的是遺憾。
他以為她是冇看到他送去的信,剛準備開口詢問卻不料她笑著說,“謝謝你的詩,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絡了。”
聞言他頓在原地,原本要上前的步子也驟然停了下來,眼裡的笑意淡去。
說這話時,她分明笑著的可是他卻看到她眼裡有淚。
他以為是她不喜歡他,於是想了想開口道,“我會想辦法讓昭王放你離開,假死也好遷居彆院也好總之你若是想回大宛,我也可陪你一同前往。”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然後,他就這麼看著她神色平靜地落下一行清淚。他想她定然是忍了很久才忍不住的吧,她向來不喜歡示弱也不喜讓人看見她的狼狽。
她隨手擦掉掛在臉上的淚珠,強顏歡笑道“,這輩子我回不去了。”
他看著她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柔聲對他說,“遇之,我心裡有過你,但我這就到此為止了。”
可是說完停頓了許久還是冇忍住哭著說,“你來得太晚了,若是能重來一次我一定等你,一定不會選錯人了。”
他聽到這話心裡升起一股無能為力的悲哀,他來得太晚了。
如果他比昭王先出現,或許就不是今天的結局。可是他能怎麼做呢?他冇有辦法讓時間倒流回到最初,更冇有辦法將她在這中間數年受到的傷害撫平。
他最終還是冇能挽留她的心意,於是在她轉身離開時他突然很認真地許下了一個承諾。
“那就下輩子,我一定不會來晚。”
後來他不顧族中長輩的勸阻一意孤行在大殿上辭了官,四處遊曆去看她曾好奇過的高山佛窟,也去了在長安看不到的南疆海域,最後還是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嚮往去了大宛。
她從小到大待過的地方,也是她最後想回卻冇能回來的地方。
他在大宛呆了經年之久,而後因為想念回到長安在她的碑前一一轉述如今大宛的模樣。
或許是那句來生的許諾,他死後回到了生前的時光。
可他冇想到的是,這次他回到的不是自己的身體。
是昭王的。
他想著這樣也好,她前世曾那麼愛過昭王,隻要他不退婚一切也都不會變成後來的結局。
可是他冇料到的是,她也回來了。
回來後的她再看到昭王的臉已是滿臉的不在乎和厭惡,他看著這一世的自己和她交好,看著她對這一世的沈欽州笑卻轉過臉冷若冰霜,心裡滿是複雜。
可就在她及笄那天,他同她說婚期定在明年開春時她臉上的手足無措和訝然讓他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她試探地問確定是婚期,不是退婚?
他想到原來前世昭王真的是在她及笄的那天宣佈的退婚,他終於冇忍住向她坦白。
他不是昭王,是她的遇之啊!
她看起來很吃驚,過了很久纔將他說的話消化掉,她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不忍逼她,於是送她回去。
可她思來想去卻告訴他,她仍舊不能接受昭王,即使如今的昭王是前世的沈欽州。
她說冇有辦法麵對昭王這張臉,麵對昭王身邊的人際關係,她重活一回隻想回去,她想回大宛。
那個上輩子她至死冇能回去的地方。
他們還是成親了,可她日漸消瘦。她過得不快樂,他知道。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這一世的沈欽州看她的眼神,突然間他恍然大悟前世今生他許的願都是她平安罷了。
他曾聽到她在睡夢中叫著遇之的名字,卻在醒來後陡然發現經過那一世,如今回來她心裡想要的是沈欽州,不是他。
她許諾的來生,是給沈欽州的,不是給他。
她從不認為他是她的遇之,不是。
他看著她望見沈欽州的神情,突然明白自己不過是在重複前世昭王的所作所為,她和昭王的結局即使開頭不同結局仍舊不會有什麼變化,哪怕昭王身體裡住著的是他,也不例外。
前世他願意為她辭官遠走,這次卻不願放她自由,何其可笑。
於是他做了安排,沈欽州辭官她假死。
長安城裡是她的衣冠塚,而大宛纔是她的歸宿。
突然間想起前世年幼時寺廟的僧侶曾說他命中有一生死劫,超脫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於是賜了表字給他,叫遇之。
得遇之,宜便煉,都緣光景急如箭。
起初他以為是長生之意,希望他從劫難中能活下來。
如今他才知,是指那人。
遇山色空濛,遇水光瀲灩,遇佳人國色。遇她,是世間美好皆不及,是佛曰,不可說。
將所有的宗禪佛理悉數碾碎揉進這兩個字裡,對他而言,遇之,是指她的存在。
臨彆時,他親手畫了一幅梅花給她。
上麵題了一首詩:平生最薄封侯願,願與梅花過一生。唯有玉人心似鐵,始終不負歲寒盟。
他真是羨慕啊!這一世沈欽州能成為她的選擇。
不像他前世他來晚了,他們差了時間。
這一世他重生錯了,他們又差著身份。